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我为小泉红子带来了一个预言。”
冲野洋子尽可能稳住身体不要发抖。“当然，如果你们对钱感兴趣的话，我也还有一些。”
“哦？预言？”司机歪头打量她，用长而分叉的舌头舔了舔胸口的剑。一滴暗红的血随之滴落，缓缓渗进出租车的内饰——现在，冲野洋子明白它们为什么是黑漆漆的了。
“我尝到了谎言的味道。”
车仍在加速。
不管它开向什么地方，显然并不在他们本该在的公路上。
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不期然间，从都市日常变成了某种红色天宇下的怪谈。只剩头颅的森白骨骸堆积如山，它们硕大的眼窝里有磷火跳动。泥土焦黑。
看不到任何活物的痕迹。
完美的特摄剧取景地，冲野洋子想道。凭她自己是没办法逃走的。她考虑了一下让齐木楠雄帮助自己的可能性。
「不大」，手链另一端如此传达道。冲野洋子轻轻叹了口气。至少心灵感应没被屏蔽，是件好事。
“您要把这称为谎言？那么，我好奇您是否真的曾经尝到过其他滋味。”
“要闻闻看吗？”
司机猛地伸长非人类的脖子，凸出的眼球几乎贴到了冲野洋子鼻尖。
它勾起长舌，圈住她的脖颈，仿佛蟒蛇绞杀前的预备动作。而冲野洋子一动不动，平视着那双令她毛骨悚然的竖瞳。
半晌，司机悻悻扭头，舌头弹动几下从她身上移开，沿天窗溜出去，绕着车身缠了几圈。
“坐好。”
“什——”强烈的推背感让冲野洋子吞下了未出口的疑问，险些咬到她的舌头。
如果说之前的车速会让人开始担心这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丰田会不会出现故障，那么现在，那种担心已经毫无必要了——但凡它正常一些，都会在这样加速的冲击中被分解成几公里长的零件洪流！
“其实我不想出来载你的，”雷霆轰鸣中，司机的声音仍清晰入耳，“但是好日子过去喽，没人再在半夜挥舞着万元钞票拦车还醉得不在乎你把他们扔进哪个地狱……总得向前看，是不是？”
窗外的磷火燃成苍蓝的一条线，笔直地指向前方车行的终点：光滑如银镜的悬崖。
不。可能那就是镜面本身。
“咔啷”。
车胎下破开道道裂隙。光线从中透出。
没有哪怕一毫秒多余的停滞，千万枚碎片倏忽解体，折射出点点辉光，如箭矢，如枪弹，散落、穿刺、弹跳，占据了每一寸空间，挤压车厢内的所有角落：它们在下方碎裂，在上方出现，在冲野洋子的脑海中燃烧着投出混沌的、色彩变幻的影子。
灼热感让她想要闭眼，想要流泪。
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阿银不知何时从冲野洋子背后浮现。透过它光滑的、变为半透明的肢体，那些刺目的景象都变得可接受了。
冲野洋子听见司机哼了一声。
碎片与光芒持续涌动着，十几秒，一分钟，几小时，一个世纪……然后它们变淡了，渐渐露出其后的夜空，月光，古树，草坪，还有几十张竖立于草坪之上的数人高的镜子。阿银也随之隐去。
长方形的巨大镜面彼此映照，构成一个难辨方向的迷宫。出租车恰好停在中间的空地上。
一道不高的身影侧坐于车前的那面镜子顶端。
“红子小姐——”司机在音节尾部加入了不必要的弹舌音，物理意义上的。之前缠绕着车身的长舌颤动着缓缓收回到它的口中。“我载回来的这家伙，说她给你带来了一个预言哦！”
“预言？听起来是位有趣的客人。你没把人家怎么样吧？”
显然是小泉红子的女孩轻巧地一跃而下，长发像斗篷一样在她背后扬起。
伴着嘶哑的笑声，司机边推开驾驶位车门，边将头再一次伸到了冲野洋子面前。“你怎么说？”
“作为地狱观光旅游而言很有效率，”冲野洋子套上佛珠手链，解开安全带，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说道，“作为出租车而言，是会想让人马上冲到经营公司投诉的程度。”
“那么，投诉我收到了。就罚它不收这次的车费好了。”红子拉开车门，向她伸出了手。
冲野洋子抿了抿唇，用没带手链的右手握了上去。“谢谢。”
一条阴冷无形的线缠到了她的腕上。
两人以手牵着手的亲密姿态站到一旁，看着司机拔出胸口的宝剑，像串关东煮的萝卜那样自下而上将出租车刺起，再慢悠悠扛着它走进一面镜子，消失在视野中。
“很高兴见到您。我的名字是冲野洋子。”
“冲野小姐。既然你能找到这里，我猜，我不需要自我介绍？”
“小泉红子，赤魔法的继承人，我大概知道这些。我并没从世界上任何其他人那里得到关于您本人的信息。”最多是稍加印证。
“是这样没错哦。我更喜欢别人叫我红子大人。”红子拉着她，折了几个弯，向不远处另一面镜子走去。
夜风里有股果香。她们走的每一步都被三面以上的镜子同时折出无穷尽的倒影。冲野洋子望了一眼，随即移开视线，专注于她们脚下沙沙作响的草坪。
“冲野小姐又是哪一个领域的人？预言家？”
“并不是，但具体如何恐怕我也并不清楚。目前我还没有发现适合我的描述。和预言、魔法之类相去甚远。”用左手在胸前飞快地做了几个花哨的动作，冲野洋子用意念让阿银握着她的手浮现于面前的空中，“您能看到它吗，红子大人？”
红子轻皱了下眉，在镜面前停下脚步，低声念了串咒语。“……现出汝之面目。”
然后她翘起了嘴角。“很漂亮……很可爱的使魔。”
“可爱？”
好像能听懂红子的话，阿银兴奋地在空中打了个滚。冲野洋子不得不换个角度拽着它。
“外形光滑，没有多余的犄角尾巴翅膀触手骨刺疮痂脓包黏液之类的；你能握着它的手而不受伤，看起来也不会突然给你拖回来一具难处理的尸体当礼物，相当可爱了。”
冲野洋子礼貌地点点头。她有点好奇魔女平时都是在跟什么类型的生物打交道。按这个标准，司机也是超级可爱的水平。
“你真的有一个关于我的预言？”
“什么是预言、什么样的程度算是与您有关，要达到‘真’的程度，这样的定义有些难界定。我是有些您可能想听到的消息。”
红子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司机和红子，是谁学了谁的动作？考虑到目前红子需要仰着头的身高，这倒是挺可爱的。
「你很镇定。」
没别的办法，冲野洋子在脑中回答道。就算小泉红子下一秒把她变成青蛙也无力反抗，顶多指望一下齐木的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的一日时间溯回。
“你说自己不熟悉魔法，但你对‘真言之索’适应的很好。”红子说。
“这冒犯到您了吗？我习惯谨慎一些，传说故事里总是这么说。”
“谨慎过头可不是什么好事。”红子无可无不可地说着，松开手，指了指镜面，“和我共进晚茶，继续聊聊吧。”
晚茶。应该说夜间是属于魔女的时间吗？
冲野洋子收回阿银，揉了揉因阴冷而有些僵硬的右手腕，抱着走进9站台那样的决心向前快步走去——
接着，一头栽倒进了一堆羽绒抱枕的小山。
“啊哈哈哈哈哈——”
红子跳到一边，掐腰看着她从柔软的海洋中挣扎着爬起，笑声畅快且真诚。“一本正经故作礼貌什么的最无聊了！”
“那么，”冲野洋子干脆原地坐下，“请允许我说一句失礼的话。”
“嗯？”
“成长期的青少年熬夜太多，是容易长不高的。”她比量了一下自己和红子之间大半个头的差距。
“你！我怎么可能会……”
“笃笃笃”，穿着黑色管家服的尖耳朵男人端着托盘打开了门。“红子大人，今天为您准备的是蜂蜜红茶。要为这位客人来点什么吗？”
红子瞥了冲野洋子一眼。
“热可可，谢谢。”冲野洋子微笑道。
“我那份也换成这个。”红子说道，“给我的那份单、独、加上烤棉花糖。”
“遵命。”管家露出嘴边的獠牙而笑。
以一种流畅的表演般的动作，他用空着的那只手从虚空中抓出一张铺着花纹繁复的桌布的餐桌和两把椅子放在地上，揭开手中托盘的盖子，依次拿出比整个托盘更高的的点心塔、茶壶、两个马克杯、和一盘棉花糖，倒出热可可，再打一个响指用幽绿的火焰将撒到其上的棉花糖烤得微微焦黄。
冲野洋子拍拍手：“bravo。”
“谢谢您。”管家鞠了一躬，又打了个响指，身形瞬间消失。
“恶魔管家就这种时候还有点用，”红子拉开一把高背椅，曲腿坐下。
“恶魔？”
“嗯哼。”
“实际上，我正是为一件涉及恶魔的事情而来。”
“所以，”红子挑起眉毛，“这是个交易？你给我预言，要我帮你对付恶魔？”
如果说冲野洋子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念头，那是谎话。意识到自己的漏洞，看到小泉红子本人后，她改变了主意。
“当然不是，”她抱着一个黑色心形的长绒抱枕站起身，“只是想要来向红子大人寻求帮助，顺便意识到有些有趣的事情应该告诉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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