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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活下去


“大人,大人,恐怕是下不了葬啊,这里地势崎岖,只有薄薄一层积土,多是岩壁,难以向下挖呀。”姚颂派了一个人来向苏子衍禀报,春生正为李志做着最后的正容,李志的两个眼球向下凹陷,脸颊也已经被风吹伤,听到下人的话,杜蘅神色平静,波澜不起,是了,只是为了抄近路才走了这一带,如果没有这般要紧的事,她是万万不会同意走这儿逼仄的道路。

        姚颂挖的地方离这儿有一些距离,他静静地看着李志,他走的时候应该十分安详,在半夜里没有声响,如同睡着了一般,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沙石,他看着他,霎时间,在地上躺着的,突然变成了自己,姚颂一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先去做别的吧,将李志大人用过的,住过的都收拾出来,准备焚烧。”苏子衍瞧着这四周都是一样的地势,心里有些犯难“我自会想想办法,先去吧。”

        “你瞧,人死了,倒是干净,体面了,只留下这些后头的事儿,让人犯难。”杜蘅心下空落落的,斗了那么久,到了生命的最终,看若他无处安葬,居然不是快乐,而是无限心慌。人生天地间,最后不过归到一处去而已。

        她看着朦胧的天,总是放不下心来,暗暗地喘着气:“不如,我们去找找看了,只这样苦等也没什么解决之法。”

        “也只能这样了。”苏子衍点点头,看着她愈发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在腰间的水壶里灌满了水。

        北风萧瑟,杜蘅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衣料下摆扫过石子路旁零星的荒草,发出一点点声响。林影愈静,竹林荒歇,她停下脚步,目光不停地扫视着,这附近怕是没什么能开凿的地方了。

        “你可听过崖葬?”苏子衍见杜蘅心不在焉,开口问道,二人边走边找,走的越来越远,连姚颂的影子都看不到,这周围寂静的很,恰如汹捅的波涛之后总会坠入深沉的平静,而潺潺的幽泉水深流之中,也会有偶尔落下的碎石,激起涟漪荡漾,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动。

        杜蘅点点头,樱唇轻启:“我曾在书上见到过,这里地势不平,想来咱们再走一段就会有崖,不为保存尸身,崖葬倒也不失为一个绝妙的法子。”

        先人常用崖葬,不过多是备了厚厚的棺木,以免被鸟儿雀儿侵蚀肉身,造成死后魂灵的不安分,李志身上罪孽重重,也不再在乎这个,杜蘅已把如意葬在了李志原来家的祖坟中,也是圆了她临终前的愿望。

        “小心。”有刀划破空气的声音,接着一股强劲的力道拽着杜蘅的肩膀向后撤,一道银白色的光从杜蘅眼前划过,见她后退,刀面立刻横劈过来。

        苏子衍迅速抽出腰间佩剑,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抵着剑身迎了过去,杜蘅后退几步,观察着四周,二人走的太过遥远,再想向姚颂呼救已经是不太可能,这任从哪来的,是一直跟着她们么,她连连后退。

        苏子衍与粗壮的大汉过起招来,杜蘅拨下头上的簪子,两手紧紧地攥着,生怕再窜出个贼人,一旁的白桦林里有些响动,她大喊了一声:“谁?”张瑞权慢慢悠悠从树后走了出来。

        “竟然是你,我早该想到你不会如此安生地过。”日光一寸寸西斜下去。杜蘅身上寒浸浸地冷。

        张瑞权看着她,那眼神是寒雨夜里的电光,是明亮的锋刃“杜大人出身大家,怎么连规矩都不知道了,到底不如张家,还是个没出息的,今日我就亲自来教教你。”

        她把簪子握的更紧了,苏子衍与那汉子颤斗的厉害,那大汉身宽体盘,一击竟然将苏子衍击退半步,他的面巾也被苏子衍顺力扯了下来。

        他的半张脸上有条可怖的刀疤,杜蘅记得这条疤,这是张瑞权在狱中的看守,他一直都是张家的人,她仅仅是见过一面,是在看望李志的路上,当时他带着斗笠,杜蘅也没多问,只当他去给张瑞权送饭,一切都解释地通了。

        杜蘅扬起眉,毛绒绒的弯眉被描画过像是一轮新月,冷冷挂在高寒深蓝的天空之上,张瑞权慢慢向她走来,苏子衍抓起杜蘅的肩膀,向后一撤,用脚激起地上的沙石,白沙迷了人的眼睛,张瑞权与汉子只能先去扫清自己的视线,苏子衍拽住杜蘅的胳膊向前奔跑。

        二人只顾着跑,对四周的地形却不熟悉,来到了一处断崖处,四周的山林也到了尽头,杜蘅向下望了一眼,这崖壁虽然陡峭,却险生怪柏,沙石处都是些柏树从中横着出来,根部插进山崖几百米。

        张瑞权与男人已经追来,苏子衍将杜蘅安置在一处,独自迎了上去,二人颤斗,张瑞权从中做着周旋。

        “攻其右侧肋骨下一分。”杜蘅叫喊到,这汉子的打法看似凌乱,实际有章法可循,他每一次出刀收刀皆是由左侧开始,每每到了右侧就会迟缓许多,苏子衍的剑法要更为灵活,抓住那个小小的间隙,定会一击即中。

        张瑞权看他二人配合默契,恶从心来,躲了苏子衍一剑,精致去抓杜蘅的脖颈,杜蘅连连后退,已经退到了崖壁边,苏子衍放弃刚才的攻是,只能替杜蘅挡买张瑞权这一击,那大汉抓准时机,直直的看向苏子衍。

        三人都在上前,终究是苏子衍快了一步,杜蘅挡在苏子衍的身前,大汉扑了个空,刀柄击在杜蘅肩胛上,也未见血,杜蘅喘着粗气,一股子鲜血涌到喉头,逼得嗓子眼发甜。苏子衍搂上了她的腰身,看她情况不好,也不再向前。

        “失礼了。”仍然是这句话,这句话杜蘅曾听见过苏子衍说的,那日他带她去宫中出来,也是说了这样一句话,杜蘅觉得自己眼皮好重,忽然全身一轻,没了支撑点,只能搂紧了苏子衍的臂膀。

        苏子衍跳到了崖壁下,他早早就看到了有两棵树相互遮掩,只是不敢带着杜蘅一试,刚才已经是退无可退,只能如此,二人靠的十分近。

        崖山上的两人仍然不打算离去,向下张望着,杜蘅半眯着眼,松开搂着苏子衍肩膀的一只手,攀上树干,企图减轻些苏子衍的负担。

        “这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跳下去就是尸骨无存,还是您算的高,知道太后娘娘来了消息,他们必定着急赶回去,走了这偏僻小路,奴才一路跟着,也才有了机会将二人击杀。”大汉话音未落,只听他惨叫一声,张瑞权已经用那刀扎进了大汉的身体之中,真是好大一个口子鲜血淋漓的伤口,偏偏张瑞权还在拎着刀柄向皮肉之间钻弄。

        张瑞权眉头的阴翳益发浓重,他狞笑着道:“你的好,本大人都记着呢,每每到了今日,本大人一定多给你烧些纸钱。”

        接着是扑通一声倒地,崖上再没了动静,二人紧抓的树干已经有开裂的迹象,苏子衍向下寻找着下崖的方法,忽然瞥见左侧下方有一山洞,接着山石之力,荡过去并不是难事儿,他附耳对杜蘅道:“两只手抓紧我。”

        杜蘅缓缓松开抓着树干的手,仍然是半闭着眼,崖上风大,这风和着沙子吹得她浑身发痛,刚才受伤的肩膀更是使不上力气,她咬着牙企图让自己清醒,苏子衍晃着树干,开裂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用力登了崖壁,纵身一跃,二人直直向下坠去。

        苏子衍狠狠抓住老树,将杜蘅背到背上,看她迷糊的样子,心中已经是十分担心,一手攀上崖洞,却不小心摸到了什么东西,两手被划伤,他回头望了望着杜蘅苍白如雪的面颊,唇上嵌着深深的印子。

        一手鲜血直流,哪怕是混进去了沙石他也不在意,另一手扯了藤蔓,把杜蘅与自己绑在一处,才慢慢向上攀爬。

        过了半个时辰,寒风簌簌地扬起沙石刮的苏子衍生疼,风声呼啸仿佛有什么猛兽呼啸着想要扑入,他纵身一跃,将全部的力气寄托在这一跃上,终于攀上了崖壁。

        苏子衍几乎能听见自己的骨血撞在坚硬的磐石之上迸裂碎成齑粉的声音。暗红的血丝如蛛网布上他的眼,杜蘅已经全然没了意识,他跌坐在一旁,扯了写藤蔓树叶将手臂缠紧,用牙咬断藤蔓,这叶子的汁水苦涩,蔓延到唇齿间。

        他无力地望向杜蘅,杜蘅的衣裳在刚才攀洞的时候已经被撕扯下了一块,他想要摸一摸她的脸,把她带到自己的身边,两人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苏子衍歪着头,想要向杜蘅靠近一些,却忽然跌在地上,他的双腿颤抖的厉害,他听见自己心底里的呐喊,活下去——

        他扭动身躯,向杜蘅靠近,沙石摩擦着他的衣衫,已经撕破了许多,杜蘅的睫毛颤抖,看起来很是痛苦,藤蔓汁水酸涩而苦辛的气味像是永远地留在了喉舌之中,无论如何也不能洗去。

        活下去,一定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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