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羹汤

苏子衍冰冷的手指笼着汤婆子，冰冷的指尖一瞬触到暖烘烘的壁，热度传来，他垂着眼看着地砖繁琐的花纹，再抬眼，身材纤细的女子与男子正在门框旁驻足朝里探，苏子衍徐徐道：“回来了。”

        杜蘅摘下宽大的兜帽，风霜沾了满脸，她的神情平静至极：“来了，那边怎么样了？”

        姚颂跨了一步，靠在椅子上，端起酒壶，畅饮而下，辛辣的白酒刺激着他的肺腑，热酒流到胃里，姚颂长舒一口气。

        “正如你所料。”明明是乍寒的冬日，他的眉梢却有一抹喜色“早早就有人来报，李志已去过小厨了。”

        “他这样如毒蝎一般狠辣的人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果。”杜蘅的身体微微一颤，惊讶之余有些恼怒，李志竟是这样心急除掉挡路石，她那边遭了火，就算这次安然，只能迎来下次更狠的招数，倒不如将计就计。

        苏子衍在践行那日看了如意与李志的眉目传思之后，心下觉得不好，借着去盥洗的由头跟了出去，不出所料，李志正在那房中候着，杜蘅只是心寒，这么多日子的颠沛流离竟然没有换的一个真心之人，她早早让姚颂去回春堂里配了一副闭塞气息的药，又利用了如意的恻隐之心，接下来就是她在暗，敌在明了。

        姚颂赤红个脸，府里已经有几天不来信笺了，算着日子他的儿子到了年关便会临盆了，也不知他是哪里像自己，男孩还是女孩都好，他有些醉了，面前就有模模糊糊的重影，他“咕咚”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他拍了拍大腿又爬了起来。

        杜蘅紧蹙着眉，淡淡地说：“礼韫，你吃醉了。”

        “我没醉，我没醉。”姚颂憨厚一乐，脸上两三道灰显得整个人有些憨厚，他连连说道：“办完这桩事儿，咱们也该往回走了吧，我夫人就快要临盆了，到时候请你们吃酒哇，杜馥郁你可以不许推辞，到时候你还要教他读书，衍之教他行武。”

        苏子衍看他越说越没个边际，扶着姚颂的肩膀，安顿他坐下，姚颂一个趄趋倒在了桌子旁，外面的雪簌簌地下着，苏子衍静了片刻，对杜蘅道：“你这两日先在我这儿住下吧，我这别院有一条小道，直通礼韫那处，入了夜，我便悄悄过去。”

        杜蘅也不推辞，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打蛇必须要一击即中，她道：“那这事结束后，你打算怎么处置牵扯到的人？”

        “你想为那婢子求情？”苏子衍闪烁的神色中有一丝狐疑，杜蘅心软，做出此事也是意料之中。

        杜蘅的手捂着心口，苏子衍的这丝狐疑也是横在她心中的一根刺，隐隐触动着细微的疼和痒：“不必了，若是能，就留她个全尸，体面的下葬，赏赐了她的家里吧，皇上那边已经收到了我的消息，也是这个意思。”

        杜蘅又带上了兜帽，转身进了内堂里，正厅里留下了喝醉的姚颂与头痛的苏子衍。

        小厨房新做了一道红豆薏仁羹汤，薏仁煮的软烂，热腾腾的气向上飘散着，汤头有几粒芝麻，自从杜蘅死后，如意就正大光明地跟了李志，李志以忙公务为由，已经几天不见她了，端着羹汤的侍女长吁短叹，感叹自己怎么这样命苦，要伺候这样一位由奴婢爬上去的主子。

        “这汤是谁要的？”不知什么时候，李志跟在了侍女身后，在她即将撒了汤跪下的那一刻，掺了她的胳膊一把，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温声细语的，道：“跪什么，这样凉的地，总不能招你喜欢。”

        “是，是，是。”侍女脸一红，心中对如意的厌恶更甚，她微微弯了腰回话“这是如意姑娘要的汤，说这几天湿气重，喝点汤水暖暖。”

        “我替你去罢。”李志接过了托盘，思虑一番，又换了个端的姿势，指甲缝间掉下了些许白色的粉末。等侍女回过神，他已经走过了一个长廊。

        如意穿了一身白色的绒衣，胳膊上带着一个银丝黑莲花样式的护腕，胭脂也用的极淡，头发被一支凤仙花钗别了上去，她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疲惫，正扒着门往外望着。

        看见李志过来，如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李志眉毛一跳，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一手拉着如意，带着她往屋内引“怎么手这样凉，我听说你这两天总是梦魇，就想着过来看看，神色这样差，快把这汤吃了暖暖。”

        如意细细的眉眼低垂着，眼中若有若无地含着泪，她虽已经做了主子，习惯还是做奴婢时候的，她把手搭在李志手下，慢慢地挪，把全身的力气都靠在了李志身上，想要汲取一丝热度，喃喃道：“是么，我仅仅是想看看雪，杜大人是爱雪的，可惜她看不着了。”

        李志仰着脸，眼中闪过嫌恶，他的神色冷了下来，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声音比刚才要更加轻柔“你就是这几日没睡好，别胡思乱想的，今日我留下来陪你，把汤喝了歇了吧。”

        如意木讷地点点头，僵硬地坐下，她这几日总梦见杜蘅站在院子里那棵桃树下向她索命，红豆薏米汤日日都没少了，但怎么也压不下这个劲头去。

        “我前两天让张大人看了看，下个月的今日是个好日子，咱们的事也不便耽搁了，不如就在那天办了吧。”李志将如意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她的发丝有些淡淡的橙花香，想来定是人长期沾染的原因，如意心安了些，嘴角浮现一丝甜蜜，李志拍了拍她的脊背，问道：“杜大人已经去了，你何必这样怕？”

        “杜大人是最为干净地，这样不体面地死去，定有重重的怨气。”如意若有所思地顿了顿“更何况杜家的小公子也是极为有出息的，连带着姚大人苏大人，怎么肯让这事草草地过了。”她斜了李志一眼，见他一言不发，也不曾再说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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