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花会

黛玉虽早知道她们只是说笑，但被宝钗这一眼，还是觉得心里异样，倒像要领她个人情似的。因接上来道：“我也看不出来。我把你们每个人都看了一遍，总没有一个像的。”说着，又白了一眼凤姐。

        众人看她意思是明白了，只是不好说破，都笑道：“可不是没有像的！快叫人拿镜子来给林姑娘，才能看出来呢！”

        大家纷纷闹了一通，见黛玉不像着恼的样子，只道是完事了。只有宝玉在众人之中，瞩目看了宝钗半天，见宝钗回看过来，却又目光闪烁，躲了开去。

        及至众人散了，湘云便拉着宝钗说话，叽叽喳喳不休。过了一阵才发现宝钗淡淡的，似是不耐烦，便道：“今日是姐姐生日，你怎么不喜欢？”

        宝钗正要开口，想想没意思，又罢了。可巧宝玉也进来，见她们这样，忙道：“林妹妹本来心细，你们拿她比戏子，万一她恼了，不是惹得姊妹们不和睦么！”

        宝钗听了，便冷冷一哼，仍不说话。湘云才知道她是生宝玉的气，不免替她抱怨道：“我看林姐姐也没生气，倒是你多心。而且别人都笑，只宝姐姐没有笑，还拦了我一句呢，你反说她。你这心也忒偏了！”

        宝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宝钗已叹道：“罢了，左右我说什么，人家都是不领情，你何必跟他多说！”

        宝玉急得道：“怎么是我不领情！我怕你一片好心，林妹妹反而误会了，不是为的你好？”

        宝钗看他一眼，道：“是林妹妹误会，还是你误会？”说罢也不和湘云玩耍，自己出门走了。

        宝玉自觉在湘云面前没面子，也待不住，一转头，又去找了黛玉。本还想劝她两句，请她“别多心”，谁知黛玉歪了歪头，似笑非笑地道：“你怕我多谁的心？”

        “这……”

        宝玉一愣，才发现自己想劝人，倒落个两头不是人。宝钗固然觉得他是疑心自己故意打趣黛玉，黛玉这边只怕也觉得他是给宝钗说好话，故意来敷衍的。想了半天，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黛玉心里好笑，却不安慰他，自己边出门边道：“我该生谁的气，我心里有数，这就找凤丫头算账去！至于旁人，我也管不了那许多，谁爱笑就笑去呗，我还能堵人嘴不成！”

        宝玉见她迤迤然出去了，那背影颇有几分潇洒之意，只得感叹了一番，自己回房。

        ※

        黛玉前世只觉少年时许多回忆，仿佛三日五日，就过了别人半生似的，如今再回顾时，却发现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年轻人在意得了不得，到年岁渐长，也就不觉得怎样了。

        是以往日和宝玉拌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到闹得老太太都不得安生的时候，在心上也都淡了。又想省亲之事波澜不惊地过了，想必贾府和薛姨妈张了口，那宝玉和宝钗的事也就八成定准了，再与自己无干。

        宝钗今年已是及笄之年，大约离出嫁也不远了。到时府中姐妹也总有个散的时候，自己或是回父亲身边，又或搬到城外那座庄院去，清清静静地过一生，岂不是好！

        有了这些盼头，那北静王府的花会便不放在心上。别的姊妹都张罗着做衣裳，找首饰，又要提防别彼此重复了，忙得不可开交，她却自己安然，不是和李余两位大娘看账薄，就是拿本闲书，在房中一坐就是半天。

        眼看花会之日将到，史太君偶然问起，才知道她连衣裳都没怎么准备，急得连声埋怨凤姐，说她不用心。凤姐也不推搪，转头就吩咐人开柜子找衣料，张罗得极为热闹。

        黛玉看着她们着急，忍不住笑道：“祖母怎么怪凤姐姐？与她不相干的，是我想着不做新衣裳了。一来刚出服，也不好穿太花哨了，二来我还小呢，那衣裳做没多久又穿不得了，岂不是白费？祖母倒是看看，我这半年又长个子了！”

        一边说，一边当真站起身，特意在史太君面前转了转。史太君看着她忍俊不禁，一把搂过来道：“我就说你这小人儿，瞎操心！你做一件衣裳，能费几何？再者你母亲天上看着，当然是你打扮得体体面面的最好。你不用管，都交给凤丫头去，办不好我找她算账！”

        黛玉只得答应了。果然没过两天，凤姐就送来一身新制的衣裙，上面是湖水绿的春衫，底下松花百褶裙，只袖襟裙摆处绣着缠枝花样，连丝绦、荷包等物都配齐了。来人还说：“二奶奶说，本来老太太要从体己里挑些首饰给姑娘，但看来看去，都是老年的样式了，说小姑娘们肯定不喜欢。倒是二奶奶想着姑娘生辰将近，早叫人打了根簪子，说是贺寿的，明儿就送过来。”

        黛玉见那衣裳配得清丽可人，且又不十分鲜艳，正中下怀，又听了说话，忙笑道：“多谢了！老太太和二嫂都为我操心，叫我怎么好意思的。”客气一阵，来人才去了，改日果然又送了簪子来。

        待到花会正日子，除史太君因年纪大了不便，推辞不去，李纨想自己是守寡之人，也留下陪伴，宁国府贾珍夫人尤氏带了续娶的儿媳胡氏，荣国府自邢、王二夫人以下，凤姐，三春，再加上黛玉宝钗，一众女眷浩浩荡荡，足乘了五六辆车，往北静郡王府而去。

        众姊妹大多是头回参加这种亲贵交际，不免兴奋，一路上探春和惜春说个不停，到得王府门口，却又心生怯意，不禁住了口。

        下车只见好高一座大门，连门口石狮子都比两边贾府的大上许多，门内步道宽阔，也看不清有多远，里面隐隐见到琉璃瓦顶晶明闪烁，果然是一番王家气象。

        门口自有人迎宾，引了几位夫人和众姑娘们进去，也说不清是怎样走法，到了一座殿前。那引路的侍女便道：“王妃在里面恭候各位夫人小姐。”

        黛玉本也紧张，但一路走进来只顾四下打量，看那王府的气派，这时不禁脱口道：“王妃？不拜见王爷了么？”

        说罢便觉得有些冒撞了，但并不害怕，只冲那引路侍女一笑，便低了头。

        那侍女倒也没有异样神色，恭敬回道：“这花会原是王妃作的东道，请各府女眷来赏玩散心的，所以不必拜见王爷。”

        本来黛玉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前边邢王两位夫人都屏息静气地走路，不免吓了一跳，又担心王府规矩大，嗔着小姑娘不懂礼数，连带着大家没脸。这时见对方并不着恼，才放了一半心。

        黛玉不甚在意，心想不过片言只语的事，谁还能记得这么许多！就算记在自己头上，左右自己又不嫁人，又不是非依傍谁过活，那些虚名儿，有何可虑！

        是以听了回答，连头也不低了，展颜一笑，道：“原来如此。我是头一回来，让这位姐姐见笑了。”

        那侍女看她笑得可喜，反而好奇起来，就势问道：“这位姑娘是排行第几的？这大方劲儿当真难得，可见是国公府的教导了。”

        邢王二夫人听着她们对答，心里一会儿提起，一会儿放下，正没个安生，又听见问话，互相看了一眼，终究是王夫人道：“这是我们家表姑娘，扬州巡盐御使林海之女。”

        那侍女一听，目光便亮了亮，脸上更带了几分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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