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宴
与邻居第一次正式交谈可以称得上不欢而散，苏叶虽不再企图拉近距离，但心里却并不轻松。
努力与他人交好，是苏叶短短二十三年人生中仰赖的生活技巧，第一次有人如此强硬地表达“不需要”，使她挣扎不已。
相较于苏叶的为难，始作俑者却好像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琴声依旧。
与之前好像并无差别。
……
与心理医生预约的复诊日期在圣诞前，苏叶提前动身回平城，没回自己的小公寓，而是住进了孟西关家。
孟宅坐落在平城市南三环一处僻静的别墅区，小楼坐落在一片森林之中，若在夏天来，应是绿叶盎然，一片浓荫。
到时院里正有人躬身在院墙根下忙活，孟西关拎着苏叶的包喊道：“妈，我们回来啦！”
苏叶朝孟母的方向微微颔首，礼貌地说：“阿姨，我来叨扰了。”
“你这孩子，怎么会。”孟母直起身来，笑说，“我这很快就好了，你先进屋，让关关给你拿点零食水果垫垫肚子，等我去做晚饭。”
孟西关牵着苏叶往屋里进，“我妈知道你要来，特意买了几只大龙虾，托你的福，我也有得吃啦。”
孟西关比苏叶大三岁，很多时候却是这样稚气未脱的纯粹模样。
苏叶忍俊不禁，“那看来以后我要常来。”
进了客厅，苏叶先将买的礼物交给阿姨，便与孟西关一同去客房放行李。
客房里收拾得整齐，睡衣拖鞋这些必需品都准备了新的以供苏叶使用，可谓是处处妥帖。
平城已经供暖有一段时间了，与青禾湿冷的境况不同，屋内十分舒适，苏叶久违地在室内脱下了外套和毛衣，轻装上阵。
吃晚饭时孟母自然无不关切的，苏叶衣食住行都被唠叨了一遍，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
漫长的一顿晚饭吃完，苏叶撑得不行，稍坐了一阵，便与孟西关在小区里散步消食。
孟西关正在与人发着微信，应当是工作上的事。苏叶往手心里呼了口气，指缝间漏出几缕白雾，很快消散在冷寂的夜色中。
片刻后，孟西关关掉手机，抱怨道：“这些明星一个比一个难搞，不想拍就别拍，废话真多。”
她搂住苏叶的手臂贴贴。
“还是你好，你就是娱乐圈一股清流。”
苏叶不置可否，拍了拍孟西关的手背。
苏叶十六岁出道，十七岁就拿下视后爆红，名声大噪，至今却没有任何黑料，连一点不可捉摸的绯闻八卦都没有，待人接物更是礼貌得体、大方健谈，称为“清流”丝毫不夸张。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苏叶的星途何其璀璨。
孟西关似乎与苏叶心灵相通，回握住苏叶的手，“影后，快回来继续做‘清流’吧，大家都很想你。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把他——”
两人对视一眼，孟西关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苏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啊……”
“没什么，哈哈哈哈——”
两人闲扯着走了一圈回家，孟母已经熬好了冰糖雪梨银耳羹招呼她们来喝。
银耳慢炖半个小时熬煮出胶质感，加入雪梨与冰糖，临出锅前撒上一把枸杞，入口清甜。
喝着甜丝丝的银耳羹，滋润温暖，仿佛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
在孟西关家住了两天，复诊的日子也到了。
苏叶出门前就被隐隐的焦躁感萦绕着，因为她清楚自己的病情并没有好转，甚至还有愈发严重的趋势。
临出门前，她突感头痛，对前去医院复诊感到了无比地抗拒。
自确诊以来，这样的情况已是屡见不鲜，她戴上帽子和口罩，又用围巾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给自己做了阵心理暗示，才能顺利出门乘车。
平城今日天阴，苏叶到私立医院时时间尚早，精神科内，清洁工还在打扫，清洁车运行走远，光洁的地面映着窗外被风吹得几要折断的枯枝，整片空间重归静谧。
医生已经在诊疗室等她。
徐医生是苏叶的首诊医生，也是她的主治医师，两人几句寒暄，而后才进行问诊、常规检查。
一应检查做完拿到结果已近中午，徐医生仔细翻看过检查结果，与苏叶交流过近来的病情问题，温和道：“情况有好转，保持目前的状态。”
忆及苏叶的病因，她还是强调了一句：“你首先要学会给自己减压，不用太在意别人的话，当下的你就是最好最完美的。”
苏叶无言。
其实早在第一家品牌解约后她就已经想到了后果，这些都不足以压垮她。
直到被她泼酒那个男人让人送来了一张酒店房卡。
直到汤娴找上门。
在事情发生后，苏叶才在经纪人那里了解到那天被欺负的新人叫做汤娴，十八岁的女孩，还是需要保护的年纪。苏叶很庆幸自己迈出了勇敢的一步。
苏叶以为汤娴是来道谢的，但她来得气势汹汹，哭着说：“都是你的错。”
小小的工作室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汤娴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泼那杯酒，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丢掉原本已经到手的资源了。”
苏叶只觉得荒唐，“……什么？”
“我没求着你帮我，”汤娴说，“你还有作品和代言，我什么都没有，都是你的错。”
汤娴无理取闹一通后，被苏叶的经纪人好声好气地劝回去了。
回到办公室，经纪人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我早就说过很多遍，让你做事小心谨慎，别冲动！感情你都当耳旁风了？”
“不是的……”苏叶本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又一个品牌发来了解约函，经纪人彻底坐不住了，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这件事确实是你的错。”
苏叶：“林姐……？”
“你错就错在不应该插手管别人的事，这下子惹祸上身了，咱们一个小工作室，能怎么办？”
经纪人回过头看着苏叶，神色晦暗不明，“那张房卡……”
苏叶惊讶地看着陪伴自己将近六年的经纪人，第一次觉得她如此陌生。
在那之后，她总也会想：如果那天她没有冲动、没有泼出那杯酒……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苏叶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拯救现在的自己。
复诊结束，医生为苏叶更换了药物，并建议苏叶找点感兴趣的事分散注意力。
末了，徐医生再次说道：“你已经在好转，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来，好吗？”
这一句话稍稍给了苏叶几分安慰，她点了点头，感到轻松了一些。
确认了下次复诊的时间，她与医生道别下楼，孟西关翘班过来接她回家，正站在车旁朝她招手。
“平时我妈工作累了，就会捯饬一下她那些月季花。”孟西关听苏叶转达了医生的话，驾车离开医院，说道，“你要不也试试？”
孟西关家的花园里，种着数株藤本植物，在孟母的精心照料下，每到春天就是万花齐放、花团锦簇的烂漫之色。
尤记得第一次到孟西关家做客时的情景。
院墙上爬满了各种花，白的、粉的、红的，热热闹闹生机勃勃。
苏叶想到了小院光秃秃的花坛，如果能在那种下这样热烈得植物，想必来年春天，也是这样的景色吧……
－
圣诞夜。
苏叶独自一人入场，拍过红毯照后便进入内场，在宴会厅休息区落座。
平城今夜小雨，窗外细雨绵绵。
雨滴在窗户上描摹出一道道不规则的雨痕，窗上映着苏叶婉约的面容。
晚宴会厅中处处都摆放着浓艳饱满的法兰西玫瑰，此刻数枝银红匍匐在她裙畔，整个人矜贵又古典，气质脱尘。
一室衣香鬓影之中，已经有人注意到苏叶的到来，但无一人上前攀谈，乐队的演奏声掩盖住了无数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雨势渐大，窗上一张欺霜赛雪的脸被雨痕切割，只余一片晦暗不明的侧影。
孟西关应付完套近乎的经纪人，自侍者手中端来两杯香槟，去往休息区。
苏叶自沉思中回神，接过孟西关手中的香槟，勉力朝她笑了笑。
“忍忍，”孟西关说着握住了苏叶的手，“时间还早，一叶的人还没到。”
苏叶感受着孟西关手心的温度，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冰凉异常。
这种名利场，让她十分紧绷不适。
……
一刻钟后，晚宴正式开始。
lm现任主编上台做了一个简短的欢迎词，乐队演奏继续，众宾客游走交际，觥筹交错。
孟西关手里的香槟空了两杯，一叶的人才姗姗来迟。
来人是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打发走一圈热络的人，很快又围上来另一群，他在其中游刃有余，礼貌地拒绝了很多名片。
又等了足足一个小时，他身侧才算空下来。
孟西关便和苏叶一同上前打招呼。
孟西关介绍道：“苏叶，一叶ceo边晔然。”
“边总你好。”苏叶伸手。
边晔然轻轻握了下苏叶的指尖，礼貌地说：“你好，久仰影后大名。”随后一指不远处冷清的冷餐台，示意到那边说。
两人去往冷餐台，孟西关给两人让出空间，四处交际去了。
冷餐台边，两只酒杯轻轻相碰，边晔然懒散地半倚在餐台边，说道：“我们一叶刚成立不久，的确需要几个大牌压阵。”
苏叶饮了口酒，略显紧张地抿了抿唇。
边晔然晃了晃酒杯，“你的事我在小孟那里了解过，但抛下这个因素不谈，你应该知道，一个演员离开大众视野太久，曾经的奖项和荣耀就已经是过去了。”
他坦诚道：“很抱歉，你其实并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
苏叶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正准备说些什么，就看见边晔然的微微侧目。
她下意识跟着看过去，便看到了一袭蓝色小礼服的汤娴和经纪人，前者的目光显然从未在她面上停留，而是落在边晔然身上。
“边总，”汤娴勾起一个笑容，与边晔然碰杯，“刚才我的经纪人说话着急了一些，他也是无心的。”
边晔然也笑，“没关系。”
却没有下文。
汤娴踌躇片刻，余光见苏叶仍沉默地站在一边，装作刚看见似的“呀”一声，“苏叶姐，你也在啊——”
汤娴身侧的经纪人走离苏叶两步，用玩笑口吻说着：“边总，咱们还是站远一些吧，不知道苏影后会不会手滑用酒泼您呢？”
苏叶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一股恐慌感自脊背蔓延开。
厅内乐声渐歇，两首曲子交替的当口，边晔然仍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只是面上多了几分探询，礼貌问：“这又是怎么说的呢？”
汤娴赔笑道：“还不是——”
话音刚起，边晔然手里的杯子歪斜了一下，半杯香槟都浇到了汤娴的礼服裙上。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杯子，随意搁在冷餐台之上，抬手招来侍应，“带这位小姐去休息室换条裙子吧，让你们的人去楼下买一条新的。”
汤娴在旁边不知所措地站着，胸口起伏不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边总，您什么意思？”
边晔然耸了耸肩，好整以暇：“对不起啊，手滑了。”
汤娴还想发作，却被经纪人拉了下手腕，只得咬唇恨恨走了。
苏叶看完全程，垂头道：“谢谢。”
边晔然收敛了顽劣的笑容，直起身重新取了一杯香槟，“先说一句，我并不赞同你之前的冲动之举，我今天敢这么做，是因为我背靠柏宜，而你呢？你什么都没有。”
“而且，看来人家并不领情。”
看着苏叶苍白的面容与黯淡的眼睛，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机，边晔然摇摇头，改变了主意。
“所以说这些不上不下的小明星啊——算了，我可以签你，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叶艰涩地问。
“先把病治好。现在你这个状态很难进行正常工作吧？”边晔然抬手告别，“就这样，走了。”
看着边晔然消失在人群之中，苏叶才捂住心口艰难地大口喘气。
后背的冷汗被场内的暖风一带，一片冰凉。
她一手撑在冷餐台边沿，两腿无力，仿佛刚从生死之际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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