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奇耻大辱
以往坐在院长右手边的是研究院里的高主任，今天换了个生面孔，那人似乎有些拘谨，院长待他倒是不错，特意站起来为大家引见：“这是附近黑颈鹤养殖场里的高师傅，咱们只懂古玩历史，黑颈鹤方面还是得找专家，高师傅经营养殖场多年了，算是咱们这次行动的向导。”
行动，什么行动？
池雨疑惑地转过了头去，恰好和院长一瞬间四目相对。
怎么办，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对方就笑里藏刀，“明天兰州大学敦煌学的蔡教授也会带着他的学生来研究院考察。我记得，池雨，你本科就读的兰大敦煌学吧？”
女孩点了点头。
“蔡教授说是对‘宝珠失窃’一事挺感兴趣，市里也下派了两位警察同志，再加上高师傅，咱研究院里再出俩年轻人，一来是要接待蔡教授和他的学生，二来要找回红宝珠。”
院长说着眼睛又看向池雨，池雨咽了口吐沫，自觉道：“好吧…我参加。”
“那还有…”
“我也参加。”
池雨猛地扭过头，卧槽，谁在说话？
同事间也在议论纷纷，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说话这人是会议上的新面孔，据说是昨天刚来的修复师，叫什么焰来着？
“好小子！”院长赞许看他一眼，他年纪大了，也还没记清名字呢，“都跟着新同事学着点啊。”
霍彦捏着手里的签字笔，在池雨惊诧的目光中弯了弯唇，又开口：“不过，我确实还有一件事想请教高师傅。”
“小伙子，你说。”高师傅搓了搓粗糙的手。
“黑颈鹤偷宝石，明显是有目的有针对性的行为，我先前没了解过这种生物，就算它有智慧，但红宝石对于它来说不过是一块嚼不动的石头，一只鸟偷这做什么？”
高师傅黝黑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个粗人，也就会养养鹤而已，别的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只要是鸟，都喜欢亮晶晶的物件儿，特别是这雄鸟，为了讨喜欢的雌性开心，会特意去捡玻璃片，小镜子…”
高师傅话说一半有些说不下去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提问的霍彦也捂着额头上跳动的青筋，忍了忍没说话。
“噗”，不知是谁在下面憋不住笑出声来，众人咬着腮帮子抬头，各个忍笑忍得辛苦。
“行了，都散会吧！都不许说出去！”院长忍无可忍，猛地拉开椅子，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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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池雨下班后，像往常一样瘫在她的小沙发上逛外卖软件。
外面楼梯被踩的“duangduang”，池雨恍惚间觉得屋子都在晃，这并不是一处老破小区，按道理来说楼道并不存在年久失修的问题。
可门外的人就像是生怕她听不到一般，将楼梯当成仇人狠狠地跺。
她带着怒意摔开了门，正准备吼一声质问。
她对上了男人发亮的眼神，像是刻意在等她。
前几天还意气风发干干净净的小伙子，拖着有自己半人高的行李，语气却柔软极了，“池雨，带我去吃胡羊焖饼和驴肉黄面吧。”又像是忽然想起她什么尿性，补充的很刻意，“我请客，吃多少都行。”
池雨多了个新邻居。
还没等她缓过劲接受这个事实，就被男人拽出了门。
敦煌市阳关东街，是敦煌最大的夜市，也称沙洲夜市。
霍彦跟着池雨，在一个铝制钢板搭建的小棚前站住了脚。
简易的小屋，堪称夏暖冬凉，四面漏风，霍彦长手长脚，窝在脆弱的塑料板凳和合成小木桌上，活像被欺负了一般。
他深知“了解一个城市的文化就要了解这个城市的苍蝇馆子”这个道理，忍着心底的不适没有开口。
趁池雨用纸巾擦桌子的功夫，他朝厨房伸头探了探，大块的肉在高压锅里炖的烂熟，一片片饼看起来鲜滑有嚼劲，再浇上纯正浓郁的汤汁，泼上辣子，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池雨好像来过很多次去，面馆的老板娘端着面迎面走来的时候，笑弯了一双不大的眼。
“小池啊，还第一次见你带男朋友来吃面呢。”
池雨被老板娘的热情惊得僵住，“他不是”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对面的男人友好地冲老板娘牵了牵嘴角，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还是“男朋友”三个字取悦了他，一度不甚反感的样子。
“来来来，今天阿姨做主送你们一盘焖饼子，都尝尝阿姨的手艺！”
又擦擦手里的油，对霍彦附耳过去：“焖饼子是我们敦煌老丈人接待女婿最好的菜，如果被敦煌女朋友带回家，并且吃到了焖饼子，你俩的事就成了90啦！”
霍彦对付这个年纪的妇女向来会装乖：“谢谢阿姨。”
“阿姨，他不是！”眼看事情朝不可挽回的趋势发展，池雨急忙解释。
奈何夜市生意太好，池雨“男朋友”三个字还卡在喉咙里，阿姨就被隔壁桌的熟客叫走了。
她只能转而迁怒另外一位，“你怎么都不知道反驳！”
对方慢条斯理地挑了口饼子吃，“免费的焖饼子。”
池雨疑心他在嘲讽自己贪财：“…你不是挺有钱的吗？”
霍彦掀着眼皮问：“你缺钱？”
“我…”缺啊…
男人数着手指列举：“你租房的地段不算便宜，冰箱里只有速冻食品，说明并不会做饭，我借住的那晚，你还半夜偷偷点过外卖。”
池雨怒了，“穷怎么了！穷还不能吃的多吗？穷还不能不会做饭吗？”
霍彦笑了笑，“没事，没什么。”
【白天在修复壁画时，瞥见敦煌莫高窟甬道的两侧及佛教故事的下方，往往有一行行排列整齐的男女，小的仅有数寸，高的竟达几尺。同行的老教授看他盯着看：“害，他们啊，壁画上这些有权势显赫的官吏，也有普通的平民百姓这些人物，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为修造洞窟出过资金，他们把自己的形象画在壁上，表示该窟的菩萨佛像都由他们供养，所以被称为窟主，也被称为供养人。”
供养人是敦煌壁画的重要内容之一，特指信仰佛教、出资出力、开窟造像的施主和捐助者，包括当时社会上各阶层、各民族的佛教信仰者。这些开窟造像的施主和捐助者，为了虔诚奉佛，时时供养，功德不绝，同时也为了留名后世，显示自己和家族的名望。
“你刚来很多事还不知道。”八十多岁还坚守岗位的老师傅笑呵呵的，“咱们莫高窟现在还有供养人啊，咱们院里那个小姑娘，那个，那个小池！你见过没有？那姑娘年年都给敦煌石窟保护研究基金会捐钱呢！不能说是我说的啊…她不肯说、不让说…”
“嗯，我不说。”男人的声音轻轻地，在石窟内飘荡，掀起一串回声。】
把自己讽刺一顿结果这么好说话？池雨咬着饼，狐疑地看着他。
“快吃吧。”霍彦敲敲她的碗，“吃完我还得去订个车。”
订个…车？
池雨含泪吃着面，所以刚刚问她穷不穷是为了方便自己炫富吗？
霍彦以前开的车留在了北京，平时出入也很不方便，所以又重新去提了一辆越野车，借着每天上班顺路可以接送的名义和池雨同进同出，池雨这等屁民实在不理解大少爷这等资本家作风，不过为了早上多睡几分钟，她也可以勉为其难地不拒绝他。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起早，还没来得及下楼，高主任的电话就打来了。
“小霍啊，昨天开会讲的那个学习团队今早到敦煌。听院长夸你在会上对这事很积极主动啊，人家呢，人生地不熟的，你代表咱们研究院把人家一行人给接待回院里。”
“我能带上池雨一块吗？我也得送她上班。”霍彦语气淡淡的，好像只是不经意般提起。
“池雨？”高主任提高了音量。
“嗯，我们住在一起。”男人弯了弯嘴角。
至于对方怎么理解“住在一起”这个说法，挂完电话又会怎么大肆在研究院宣扬。这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啊，昂，那行啊，你们自己决定吧。”高主任撂了电话，啧啧称奇。
看不出来啊，池雨那小身板还是个猛女啊，人家小霍刚来几天啊，现在的年轻人哦…
“早。”霍彦敲响了楼下的门。
“早啊，怎么来这么早？”睡眼惺忪的池雨还穿着她的卡通睡袍，帽子上两只兔耳朵没精神地耷拉着。
男人恶作剧般扣下帽子罩住小姑娘没睡醒的小脸，没等她发火，赶紧交代了高主任的任务。
“高主任？我们俩？”
池雨稍微清醒了一点，脑子却还没拐过弯来。
她和霍彦不在一个部门，平日里在研究院交流也不多，高主任是怎么想到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往一块凑的？就因为昨天会议上他要和自己一起去找那只臭鸟？
“赶紧换衣服得出发了，总不能让人家等咱们。”霍彦一声声的催促让她来不及多想，只得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
二人抱着胳膊靠在车上，池雨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刚过安检口的俩人。
池雨算不上蔡教授的学生，但作为兰大曾经的学生，老教授的名声太响亮了，敦煌学研究的大力推动者，长期从事佛教、敦煌学、中国古典文献学…参与研究的领域不计其数。因此一看到他，池雨就忍不住站直了整理仪态。
两人稍微走近点，池雨忍不住爆了个粗口：“我敲，小奶狗啊这是。”
霍彦忍不住皱着眉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听她感叹“年轻真好啊，你看这细皮嫩肉的。”说的是蔡教授身边的男生，长得白白净净的，体型瘦削，桃花眼薄嘴唇，是当下选秀类节目偏好的男爱豆类型。
霍彦小姨家的堂妹最好这口，一度被他抨击过没眼光。
“我老吗？”霍彦对着后视镜照照镜子。
池雨嫌弃地看着他，“老黄瓜刷绿漆装什么嫩呢！”
又转头对走过来的小白脸垂涎三尺：“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啊，你看这皮肤，你看这大长腿。”
霍彦突然觉得今天带她来真是个错误。
池雨揪着男人迎上去，刚刚打了一路腹稿的虚伪客套话还没来得及说，小白脸就站了出来。不得不说现在的男孩子发育得真是好，书还没念完，个头已经窜得逼近霍彦，只不过少了两年社会经验，发育得没霍彦壮罢了。
“您好，你们是研究院的工作人员吗？”
“是，你们好，我是莫高窟研究院的池雨，这位是研究院的修复师霍彦，也是这次和两位一起去寻找被偷走的红宝石的工作人员。”
蔡教授没什么架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倒是那小白脸还有来劲：“池雨学姐，我是兰大敦煌学专业的程玮，比你小一届，我还看过你那边的优秀毕业论文…”
“咱们先上车吧，这里说话不方便，高主任和院长还在研究院等着蔡教授。”一旁看他们互动的霍彦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半点没给程玮留面子，对方讪讪地回了个“好”，随机乖乖闭了嘴。池雨虽然也有些讶异学弟的热情，但霍彦这也太直接了，人家导师还没开口呢。
她趁人不注意偷偷瞪了霍彦一眼。
她瞪我。她居然为了第一次见面的小白脸瞪我。
霍彦沉着脸，气得把车门摔得声跟拆门一样大。
池雨还欲盖弥彰地陪着笑向后座俩人解释：“这车他刚买，以前开桑塔纳的，开门关门用力关了，呵呵…”
越野车“蹭”的一声窜出去，尾气飘飘然留给了后方的车。
连撒气都这么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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