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犯罪嫌疑鹤的目击证人
经过这一插曲，霍彦转身向工作室走去。他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游客，世人皆知道风卷僧衣的僧人在石壁上开凿了第一个洞窟，在穷荒中点燃了第一株香火，一代代虔诚的僧侣随之而来创造佛洞悬空的圣堂，却少有人真正把莫高窟即将消亡的事实放在心上。
这里荒凉，贫苦，他怀着满肚子怨言，像一颗含着沙的蚌，将西北的苦含在心里，这会子在她面前出了一回声，倒像是度春风过了玉门关，用夜光杯饮过了葡萄酒。
霍彦一不满家中长辈一手操纵他的人生，二带着少年的风发意气一头扎进黄土里，少年恣意气盛，连时间都不放在眼里——他确信自己能成为一个好的修复师。
“反手拨弦自在弹，盛唐流韵袅千年。莫高窟壁飞天舞，今献西安贵胄看。”这句刻在所有莫高窟修复师心中的诗，成为了修复师们日复一日“面壁”的精神支撑，今日又在枯燥的沙漠中见到了一尾聪明漂亮的小鱼儿，男人回忆起方才手心里握着的纤细腰肢，绵软触觉仿佛还停留着，想必日后生活也不尽是无聊。
人事处的员工还埋首在台式机后面玩扫雷，冷不丁有人推门进来，那人唬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位领导，慌张得欲盖祢彰地用手章挡住电脑。霍彦眼尖，瞥见屏幕上炸了一片。
“你好，我是来报道的修复师，霍彦。”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他递上自己的个人资料，那小哥刚接过去，“砰”的一声，门又被撞开了。
这莽撞的显然是个熟客，人事的小哥黑着脸吼：“池雨！以后我这办公室的门坏了就得你自己掏钱给老子换个新的！”
“申哥，出大事了申哥。”女孩弯着腰喘气，“96窟的北大像眉心尖的红宝石被，被，被…”
“被怎么了你说啊！”
“被一只黑颈鹤给偷了。”见女孩气匀不上来，一旁的另一位见证人好心解答。
还弯着腰大喘气的池雨一听这声音僵硬了一瞬，一路疾跑过来的心“咚咚咚”地敲着胸腔发闷，她咽了口唾沫，直起身子来，“howareyou”
怎么是你？
霍彦年长池雨几岁，听不懂她这歪门邪道的英语，这句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疑问，他尝试着回答，“i’mfine，andyou？”
方申卷起手上的资料对着池雨的头就是一顿敲：“这是新来的同事，你说点人话！”
又狐疑道：“他刚来，你俩认识？”
池雨委屈地扯过申哥手里的资料，借着替对方理平整的借口看清了那人的名字。
霍彦，北京人，身高188，婚姻状况…
霍彦似笑非笑地一边抽走了自己的简历，一边回答申哥的问题，“刚认识。”
池雨又补充：“宝珠失窃案的亲历者。”
方申：？
“犯罪嫌疑鹤的目击证人。”
方申：…
九层楼那边里外围满了人，现场的游客都给退了票，池雨闲得无事赖在人事办公室里吹空调，她向来是研究院最会卖乖也是最吃香的，抢了人家桌上唯一的老台式机，霸占着方才还在申哥屁股下热乎的凳子，同人家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霍彦入职交接完了，面无表情地要往外走，刚握上门把手，突然听到背后女孩又在娇：“好申哥，你把空调叶子往下打打呗。”
“都别吹了，咱俩同归于尽吧。”
男人耳朵里一次，握着把手微微用力，回过头是一副虚心请教的后生态度，“请问，吸耳球和软毛刷哪里能买到？员工宿舍又在哪里？”
池雨被晒得蔫着脑袋，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是自己带着新员工去熟悉环境。
恨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某无忌说了，越是漂亮的男人越会骗人，古人诚不欺我也。
敦煌昼长夜短，自古有“日不落沙洲”的美名。霍彦撺掇池雨出门的时候已经将近下班的点，等二人抱着工具回莫高窟时，太阳还是高高地挂在天上。
二人行至办公室门口，霍彦颇具良心地接过她手上帮拿着的工具，“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一个人离家这么远来工作，我从来没有吹过西北的风，从来没有见过黄褐色的山坡，万里舒卷的云和沙漠中眨巴眼睛的骆驼。”
还有丝绸之路上，自由洒脱的小姑娘，像一匹在草原撒欢的野马。
池雨咽下一口杏皮水，这会面对他倒自在些了，“好说好说，我们敦煌人很实诚的。”
研究院给霍彦安排了北区的员工宿舍。
莫高窟给所有员工都提供了住宿，不过大多数员工还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家离得不远的，也都回家住去了。
几乎只剩霍彦一个背井离乡为爱发电的年轻人和看守大门的魏老头作伴。
池雨领着霍彦到了宿舍区，刚准备委婉跟他告别让他自己先拾掇拾掇。
眼瞅着宿舍环境的霍彦黑着脸，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住、这、里？
他近天黑才跑来收拾宿舍。几乎没人住过的屋子满是尘土蛛网，光看一眼就几近作呕。
他来之前怎么和老爷子吹牛来着？哦，他自己说的：男孩子吃点苦吹点风怎么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几年西北风吹日晒，他日我就是拥有性感小麦肌的西北狼王。
只恨自己还是太天真没接触过社会，被自己来之前说要和劳动人民同甘共苦的口号忘的一干二净。
男人僵在门口不愿意进去，转向这里唯一熟悉这座城市的池雨：“这里有什么能凑合一晚的酒店吗？”
敦煌的天黑，可不是六七点，前面提过，这里日照时间长，到了□□点还点着亮子，这会已经近十点。
池雨晒了一下午的大仇得报，憋住笑直摆手，“莫高窟就近的酒店可没有，你这大包小包的，最近又是旅游旺季，往市里去稍微入得了眼的酒店早就被导游团订满了客。”
一想到要在这种地方凑合一晚，男人疲惫的眉眼和一整天奔波在黄土中干裂的嘴唇都僵硬了。
“你今天第一天来，也别花心思嫌这里条件不好啦，等明天稍微闲一点，还能去附近的敦煌夜市吃胡羊焖饼和驴肉黄面呢。”他看上去没有丝毫客套一番放她走的意思，池雨只能陪他蹲在门口劝。
其实内心都已经骂开了，折腾一下午，下午在窟里高声提醒的情谊都被磨干净了。新来的小同事这一身不菲的名牌，使唤起她来还这么自然，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来这里体验生活来了。
莫高窟讲解员其实也是个服务型的工作，同样得是博古通金学富五车，对敦煌的人文、历史、风情，成百上千的窟得一门清儿，但和研究院大部□□处“后勤”的同事不同，每天面对天南海北的游客，又说不准哪天遇到什么没素质的人，池雨早就练成了表面笑嘻嘻，内心nmb的专业素养。
男人再次扫视了一眼屋内，确认自己一秒都不能多待之后，也不多费口舌，七手八脚地打包好行李就兀自往外走，打算打车去市区住酒店。
堪堪走到大门口，掏出手机一看，傻眼了。
早就过了莫高窟关门的时间了，大晚上的，哪个游客会在这附近转悠？
掏出的手机上，某叫车平台的页面上，一个接单的司机都没有。
难道要他腿儿着去市里找酒店吗？
跟在他身后的池雨看他终于愿意抬起尊腿儿了，也不管他了，撒丫子往自己的小电驴方向跑，他不睡觉，她还想睡呢！这么大一个男人，能出什么事！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男人傻了眼，转眼被抛弃，这会打飞的回家的心思都有。
“嘟嘟”，身后传来小喇叭声，霍彦回头一望，这条小巷狭窄，一米八几的男人并排拖着行李箱，把路口挡得严严实实，小姑娘骑着车，示意他好狗不挡路。
他停下来不走了，行李箱在手里转了一圈挽出漂亮的残影，就地取材当椅子坐着，就这么挡在池雨面前不走了。
女孩火气“腾”的上来，在我们敦煌，不识好歹的人是要拖去接受骆驼的口水洗礼的。
他稳着对方的小车篓，“稍我一程去市里吧，这里打不到车。”
空气诡异得安静，在他以为池雨要拒绝的时候，对方开口了，依旧是下午那一天就让他心醉的声音，却想不通她37度的嘴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来。
“200，送你到夜市附近，那里酒店多。”
信息要素过多，霍彦一下子险些没反应过来，他从小接触的女孩子都是看着清高又骄纵的，有几个这么明晃晃地拿钱说话？池雨见他不开口，心道难道真的是越有钱越抠？？？
此刻霍彦脑子里只回荡着池雨方才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的话：“我、们、敦、煌、人、可、是、很、实、诚、的。”
不给就算了，池雨拧着车把手打算掉头，不和吝啬的有钱人打交道。
“加个微信，我给你转账。”
小姑娘的微信头像是个带着卡通帽子的小熊，呆头呆脑的，看不出主人这么精明，他转了八百过去。
池雨看着转账数字，忍住想点的欲望：“多了。”
“我考虑不周，下午让你陪着我辛苦这么久，等会还要劳烦你陪我找找酒店。”
池雨一听确实有道理啊，不客气地收了。
一个看着红包美滋滋，一个看着微信好友有些欣慰。
霍彦也不客气，抱着一堆东西一脚跨上小电驴，小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嚎。
这人多高多重呀，又带着一堆东西，长手长脚地坐上来，活像是受委屈的小媳妇。
两人艰难地忍了一路，在市区找了一顺的酒店，果然同池雨所说一般——他能看上的酒店，人家游客早就订完了。
好不容易找了一家勉强入得了眼的青旅，可青旅再好，哪里有单人间的说法？闻着满屋子的臭脚丫味，男人绝望的看了一眼床，得，还是上下铺。
池雨本来也有些烦躁，看他这样又实在狠不下心，试探着问他：“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去我那里凑合一晚？”
说完就一阵懊恼，她真是熬夜熬傻劈了，说出这种疑似邀请的话。
又欲盖祢彰地补充一句，“不收你钱啊，只是看在你花了钱又找不到酒店的份上，出于对金钱的尊重才帮帮你。”
男人的眼睛却瞬间亮起来，连连点头。
点完自己也觉得不够稳重，郑重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给池雨：“如果担心我是不法分子，随时可以用法律制裁我。”
小姑娘乐了，“youhavetwodownson！”
好兄弟，有两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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