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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檠轩门断念惊魂(四)


手臂外侧是谢俶演,内侧是柏宜卓。

        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滴滴落下,面前神色惊诧的柏宜卓指尖微松,将匕尖收了回去。

        韩僭仲心下虽大惊,面上却依然故作轻松地挑起嘴角,信口消遣她们二人道:“都说了不要滥用私刑,既然谢小姐实在忍不住要动手,那就同韩某一起到郡司府分说分说吧。”

        “你们究竟什么意思?”谢俶演拢拢凌乱的发丝,索性坐回草垛上:“她杀我可以,我杀她就不行?”

        “杀你都嫌脏了我的手。”

        柏宜卓目光扫过韩僭仲那只被血染红的袖口,亲自去将门锁破开,利落做了个“请”的手势:“多说无益,是你自己走,还是”

        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话语一顿,面色不善地刻意转开眼神,声音微小道:“还是我们两个绑你走。”

        忍痛不语的韩僭仲听出她话中意味,亦无心再做纠缠,干脆手起手落,一个软刀子劈晕了冥顽不化的谢俶演,将她半搀在了怀里。

        临走到门前,他驻足确认道:“柏姑娘,你可敢保证,定有充足的证据供词上缴吗?”

        “自然。”柏宜卓双眼明亮:“若不能坐罪,你大可将我也扔进那院坟郡司的牢房。”

        “我关你做什么。”韩僭仲微微一笑,带着谢俶演走出农舍。柏宜卓跟在他后头,又灵光一闪:“对了,她那位情郎呢?要不要我去将他也捉来?”

        “不必了,一次带两个人太麻烦,待会儿报给郡司府的人,让他们行这体力活吧。”

        她不解反驳:“你怎能确定他不会自行醒了逃走?等会还能抓到个屁。”

        “”

        “你这姑娘。”韩僭仲忍俊不禁:“我自然保证他醒不来,方才去拦你们二人打斗之前,已先行处理过他了。”

        柏宜卓闻言小跑上前:“处理?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什么?”

        “你知道他们俩的事?不然你为什么会去处理那个男人?”她冷声问道:“你究竟是哪来的人?方才我明明看见她的匕首插到你,你为何没有受伤?”

        明明还半扛着个人,韩僭仲的步子却依旧轻盈快速,柏宜卓一连说了这许多,脚下也需得催着赶着,气息已有些不大稳。

        他轻叹着举起自己的手臂,无奈反问道:“我怎么没受伤?没看到我流了那么多血吗?”

        “你”柏宜卓斥道:“以她方才的力道,你的手臂定然是被我们二人里外刺穿了才对,怎么会只流了这点血,连手腕都没废。”

        韩僭仲无语轻笑:“我手腕没废,柏姑娘听上去好像很不乐意啊?”

        柏宜卓没再说什么不好听的,亦不回他的话,只放慢脚步重新跟回后头,随着他走到驿站,骑上快马,披星戴月地奔去了郡司府。

        接下来的事,自然是由谢家和当地郡侯转圜审慎,韩僭仲并不大操心。

        院坟如今的郡侯是位一贯忠直大义的,同那临神的骠骑府赵家差不多,虽承袭郡司之位还没有几年,但已然将这广阔郡地打理的有条不紊、繁茂富饶。

        尽管院坟主城依然灯火通明热闹至极,但这位郡侯看上去貌似是已经就寝,反是被这桩麻烦事强行唤起一般,挺拔的眉宇间尽是掩不住的倦意。

        柏宜卓见他如此,貌似也不惊奇,只是例行公事般将手中所有查到的证据统统缴上,也将那受害之人的家眷住址之类一并交待给了官差。

        谢府毕竟是郡内有头有脸的门户,他家丢了爱女这事闹得鼎沸,无疑给这位二十来岁的郡侯大人也平添了不少烦扰。

        如今一一听柏宜卓与韩僭仲说来,又亲眼见着了谢三小姐本人,自是欣然招待,命书吏记下详情后,第一时间通知了谢家家主。

        不知究竟出于何种缘由,本对自家三小姐并不怎么上心的谢府竟来了一大家子人,声势浩大地涌进了郡司衙门。

        毕竟出了人命,僭仲法尊猜测这位郡侯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柏宜卓自是固执,死活要等官使们将谢俶演的情人抓回,再亲眼看着谢家人着急忙慌地冲进郡司府内,声势浩大的同这位年轻的郡侯闹了好大一场。

        而正当前厅衙门里摔摔打打时,柏宜卓却同韩僭仲坐去了偏厅外的屋檐下饮茶歇脚,留郡司府众人独自应付了去。

        夜已漆黑,气派宽敞的郡司府内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韩僭仲没看上这里的茶叶,索性轻拈着茶杯,细细打量起了身侧的柏宜卓来。

        她已将面上做遮挡的白布扯下,可一圈布料却依然围在颈间。他干脆直言询问:“柏姑娘,天也不热,还戴着兜帽做什么?”

        柏宜卓将茶水一饮而尽:“管好你自己。”

        “”

        尽管屡屡碰壁,可韩僭仲却定是要弄清面前人的来历,他越挫越勇:“姑娘解决了这件事之后准备去哪里?打道回府?”

        “不回。”

        他点头:“柏姑娘可是院坟郡人?”

        对方目不斜视道:“是。”

        话音刚落,几位端着茶盏小炉的侍女从廊下经过,许是柏宜卓的白衣在黑夜中格外显眼明亮些,她们陆续驻足抬眼朝这边瞧,为首的那个则直接开口唤道:“宜卓姑娘?”

        韩僭仲眉心一跳,即刻直起身子去瞧那侍女。柏宜卓听见她们呼唤,亦坐直身体,好脾气地冲她们点头回应。

        “宜卓姑娘今日”小丫头端着托盘靠近问道:“大抵也是你将谢府小姐带回的吧?我们夫人前两个月还提起,说姑娘你许久不曾到府里来了。”

        韩僭仲闻言诧异:“你们都认识她?”

        “想来公子是与宜卓姑娘同道的?”

        站的远些的小侍女们回道:“公子是旁郡来的吧?宜卓姑娘是我们夫人的好友,也是郡司府的常客,多给我们抓回嫌犯、传递口信来呢。”

        怎的竟是如此?

        他总算醍醐灌顶地自嘲笑道:“怪当刚才那位郡侯既没问你的名字,也没看上去有多惊讶,原是韩某疏忽,原来柏姑娘一向行侠仗义,美名在外呢!”

        柏宜卓倒也没接话邀功,未否认也未确认,自顾轻声询问侍女道:“现下状况如何?谢府如何转圜?你们郡侯又是何态度?”

        小姑娘转身示意其余同伴先行将茶盏端进厅堂,自己则留下冲他们二人透露道:“姑娘知道的,我们郡侯一定帮理不帮亲,更别提还是那谢府了。五日前府内公差便已详报了缴公府和他们结亲的事,郡侯大人很看不惯谢家家主的做派。”

        “所以你们郡侯差不多已知晓全情,只不过较我和宜卓晚了一步而已。”

        他不顾柏宜卓剜来的眼刀,又摇扇笑道:“凭在下猜想,他也不会偏袒谢府。”

        “当然不会!”侍女叹道:“我们郡侯不喜谢府家主对待儿女多有偏颇,更不会包庇谢小姐犯下的罪行。宜卓姑娘你是明白的,请放心吧。”

        她冲二人行了个端正的礼仪,转身端起茶炉告辞。韩僭仲十分不解地咂嘴反问柏宜卓道:“你既然和院坟郡司早有联系,为何还要滥用私刑啊?劝你把人送到郡司府你又不肯,这又何必?”

        柏宜卓极嫌极弃地瞟向他:“你只听话音,根本没懂话意。”

        “怎么说?”

        “她方才所说‘抓回嫌犯’,但并没说是死是活。”她平静道:“所谓传递口信,也只是我无暇顾及那些渣滓时,才会这么做。”

        韩僭仲点头:“所以你杀都杀了,还费劲把他们的尸体搬过来干什么?”

        “自是搬来定罪的,如同你所说,以我私刑处置,总归少了些程序正义。”柏宜卓挑眉饮茶:“我也知道这位郡侯的本事,尽管我总要看着他亲自接手表态才能安心,但他也与我达成了交易。”

        他面色沉静,虽心下已有数,却依然顺从提问:“什么样的交易?”

        “我会将尸体与所有证据,包括这些烂人的亲笔认罪一并呈上,若这位郡侯与公差确认无误,便要广布公文,向全郡揭开这些人所有的罪证,越多人知道越好。”

        廊沿雅致竹帘随风轻晃,廊下美人朱唇微微张合,柏宜卓神情坚毅,眼神淡然,面无表情。韩僭仲越看她的模样,胸中情绪便愈发复杂,他向后脱力靠回椅背,黯然抬起那只已经停了出血的手臂,指尖拈拈点点,伴着刺痛,为眼前人卜了一卦。

        “”

        良久,他终于轻轻喟叹道:“我知你苦,但又何必这般折磨自己。”

        柏宜卓双手捧盏,落于膝上,远眺着郡司府幽雅端方的前院,罕见地好脾气道:“一是令那些人的罪过无处遁形,二来警戒众人,有何不好。”

        “言尽他人,罔顾自身。”他低声道:“既有日月陉和神君在,下次别做了。”

        “管好你自己吧,瞎曰什么怪力乱神。”柏宜卓从衣袖中取出一卷纱布,反手扔进韩僭仲怀中:“去要点药酒,包扎手臂。”

        他欣然接受,两指夹着纱布轻笑道:“多谢。”

        正厅的官差们为韩僭仲派来医师与药品,处理好了他手腕上的伤口。那位年轻的郡司大步从廊外走来,大约是被谢家人闹得烦躁,眼下泛起微青,却仍强撑着风度向柏宜卓道:“有劳宜卓姑娘与公子,在下已了解来龙去脉,待最终审议结束,几日后便会广发通告。”

        柏宜卓也起身回礼:“受害人还有一年幼女,现下住址我也一并上交,烦请照顾。”

        “自然。”他微微颔首:“郡司府会妥善安置。”

        亲耳听到他的承诺,柏宜卓方才放心道别,预备收拾东西离开郡司府。韩僭仲抱臂靠柱,见不远处的官差取来一袋银钱奉上,郡侯接过后双手交予柏宜卓,言语尊敬道:“此事终究是郡司府惭愧,还请姑娘收下。”

        而不出韩僭仲所料,她自然是不会接受的,对方也没再坚持,只点头回她:“我知姑娘不愿受赠,那就还和从前一样,几天后自会有人将东西送上门去。”

        柏宜卓这才接受道:“多谢,郡侯夫人近日身子可还安康?”

        听到夫人二字,这位郡侯的神色顿时柔软了些,缓缓点头:“一切都好,孕期疲累,她已睡下了。”

        “那便好。”柏宜卓诚恳抱拳道:“深夜叨扰,郡侯大人早些休息吧,我们这便告辞。”

        她转身利落地走出了廊下,韩僭仲还没来得及再和府里的人打打交道,便又得火急火燎跟上她,一起离开了郡司府。

        在没搞清她身上的秘密之前,法尊自认不会轻易放她离开。韩僭仲抬头望了望这繁盛热闹的院坟主街,大方询问柏宜卓:“柏姑娘今日受累,在下请你吃顿饭怎么样?听闻朱雀大街醇鲜居里的上汤鳜鱼最为味美,咱们尝尝去?”

        “不吃,我累了。”她驻足轻叹道:“今日多谢相助,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这是什么话?”

        韩僭仲坚定举臂将人拦下:“横竖这个时辰城里的客房必然已经被抢购一空了,我请姑娘吃顿晚餐,姑娘收留我一晚,如何?”

        柏宜卓顿时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脸色十分难看道:“你好无耻。”

        “”

        “是正经收留,借宿一夜而已。”他忍俊不禁,一手扫过鼻尖撩起额发:“凭我这个长相,像是那种无耻的登徒子吗?”

        柏宜卓冷笑:“男人丑些还好,那点猥琐的心思全挂脸上了,看着就令人生厌。反倒越是英俊风流,倒越叫人看不出内里是人是鬼。”

        “”

        实在有趣,他刹时仰天大笑:“瞧你这话说的,真可谓偏见十足。”

        斗嘴归斗嘴,柏宜卓的脚步确实放慢了些。姑娘家在前头走,韩僭仲便利索地从街边买来一包桂花蜂蜜蒸糕给她吃,热腾腾冒着气的白嫩糕点必然香甜,想来柏宜卓也饿了,不会冷冰冰地一口回绝。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

        面前人貌似不怎么经常吃这些,入口有些发愣,随即觉得美味,便又多吃了几块。韩僭仲在一旁趁机问道:“你觉得那位郡侯人怎么样?”

        “正直之人。”她吃着糕:“别的不了解。”

        “那他方才说要给你送去的‘东西’是什么?”

        柏宜卓吃了甜食,心情貌似也好了许多,顺口答他:“一些粮食而已。”

        “噢。”韩僭仲又问:“你是从何时和郡司府打交道的?”

        “一两年前吧。”

        他摇扇笑道:“那是很长了,想来姑娘行侠仗义已许多年,不知有何渊源可讲?”

        “问这问那烦得要死。”柏宜卓举起手中的糕:“你让我吃还是让我说?要么还你吧,你自己吃。”

        韩僭仲赶紧狗腿求饶道:“好好好,边吃边说好不好?慢慢说,不着急。”

        “原是在街上顺手帮了郡司夫人一个忙,而后便偶然去了趟郡司府,我看那郡侯忠诚良直,便偶尔会将罪犯送去。”

        他立即反问:“可我听说院坟郡侯半年前才成的婚啊?你如何在两年前便遇见他夫人了?”

        柏宜卓不耐烦地将糕塞进他怀里,脚步快了些,强忍怒火骂道:“两年前她还未出阁,我在主城见有年长的果贩当街呼喊擒贼,便顺手跑去捉人,谁知道他们一行竟有五六个同伙,抢了人家老人家辛苦三四天的血汗钱就跑,我顾不过来,正巧遇见郡侯夫人上街看灯,她顺手帮我抓了一个,又吩咐手下家丁将那几人暴打一通,拎去了郡司府。”

        韩僭仲闻言开怀:“真有意思,想来这位夫人也是个同你一样果敢的姑娘。”

        “错了。”她挑起嘴角:“她开朗活泼些,并没什么身手,只胆子大。自当日主街擒了贼人之后,那郡侯貌似对她一见倾心,只知待我第二次去郡司府时,正巧遇见郡侯与她外出游玩归来,手中亲自拎着大包小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站在府门前吃镜糕,那番恋恋不舍的眼神,傻子也明白了。”

        “柏姑娘算积了功德,神君庇佑,以后也定能得个好姻缘。”

        “这东西谁爱要谁要去吧,别来挨我。”

        他依旧好脾气笑笑,大抵了解了这位郡侯的为人。

        关于他的这桩姻缘,日月陉亦是早就知道,毕竟六个郡司府的婚事向来是轰动开阳的盛事,这位英气少言的年轻郡侯与夫人则是修来的姻缘,实乃如假包换的命定一对。

        陶家毕竟是赐福者的后代,前几任院坟郡司还曾受到过南岭的亲口夸赞,已是破天的荣耀,自然没什么能挑出的大错。

        时隔多年,方才亲眼所见,这新任的郡侯大人也是相貌堂堂、严正谦逊之辈,韩僭仲半年前听尧岭和入秦随口说过,这位郡侯虽新婚不久,却半点也不曾落下公务,实在是勤勉得紧。

        虽然大奸大恶之行径自有神君震慑,但到底抵不过世间还有些琐碎的罪行、乱子。开阳偌大的世间,每郡的平安仍需要悉心维护,这也是南岭选择赐福和设立郡司的原因。

        或许神君顾不上全部的恶,但郡司府可谓是得到了神君的大多数注意,为善——不一定能获得嘉奖,但起码得到庇佑与平安;若为恶——差不多这一代人也就被南岭神君灭了种了。

        韩僭仲没再多问,只接着死缠烂打,左右不过要柏宜卓收留他打个地铺,一路上买这买那收拢人心,柏宜卓虽知他明明有钱却死皮赖脸,但就是躲不过,终究还是将他带到了自己位于近郊的那处小院子里。

        这是一条谧静的长街,街边种着甜柿树,房屋整洁排排相邻,虽不气派,但大体有木有瓦有小院,院中无一例外挖了四方的地坑,种下金桂,埋下酒坛。

        他们二人刚一迈进柏宜卓的院子,六七只毛绒绒的小动物便兴奋无比地扑了过来,其中三只抬起前腿扒住韩僭仲,围在他腿边打转。

        柏宜卓回身关上小院的木门,率先走进了屋内掌灯。韩僭仲踉跄着抱起猫猫狗狗打量,诧异跟进屋去,问正在准备吃食的柏宜卓道:“柏姑娘,你养了这么多家畜啊?”

        “这只是一部分,房子南边山脚处还有。”她将讨来的馒头和米饭捣碎,和着些清水倒进食盆:“你不是要借宿吗?今夜就睡外间吧。”

        “好。”

        韩僭仲若有所思地打量这件装潢简单,但又五脏俱全的住宅,有些领悟道:“那郡侯所说的粮食怪不得。”

        柏宜卓将动物们安顿好,仔细检查了院内门闩,终于走进房内关上了门,手脚麻利地整理了外间的一只长榻,又自顾自从衣橱中抱出一床新被褥,放在其上。

        “这被褥都是我洗好晒过的,你不嫌弃的话就用。”

        “怎会嫌弃。”他收起扇子指向门外:“回来的路上看到有馄饨铺,我去买些饭食回来。”

        她脱下外袍,简单整理了一下外间,想也没想便拒绝道:“不必了,你去吃吧,我随意打发点就行。”

        韩僭仲轻笑:“五谷三餐怎能打发敷衍?就当是我要吃,你陪我,行不行?”

        说罢,他便独自走出了院子。

        一路上掐掐算算,先前导致他亲临开阳的正缘已经毫无踪迹,韩僭仲怀疑是自己当初大意弄差,可确认之后,又发觉南岭命理中那只亮亮团团的小物件竟然还在,也就侧面说明他这卦并没卜错

        他看不透柏宜卓和他的纠葛,但手臂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且恢复极慢。他在路上走走停停琢磨不通,买了馄饨包子之后,方才不紧不慢地赶回家去。

        柏宜卓已经沐浴更衣毕,炉灶上依然烧着热水。今日折腾太过,又是体力活,一姑娘家终日在外奔波劳碌已是辛苦,若是再吃不好,也难免清瘦。

        他将馄饨分出大半端给柏宜卓,十分接地气地打开自己的宝贝折扇添炭扇火:“感谢柏姑娘收留好意,快吃吧。”

        “你不吃?”

        韩僭仲挑眉:“吃啊!但包子我刚才已经偷吃过了,这些是给你留的。”

        桌前的柏宜卓将信将疑地握着汤匙发愣,左右说过不要他的礼,也不吃他的东西,可这一路走来还是吃了不少。

        难以抵挡鲜美醇香的小馄饨,她还是埋头吃了起来。

        碗筷也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法尊本人来解决,柏宜卓洗漱后走进内间,还不忘冷冰冰警告他道:“今夜你若敢迈进屏风后一步,我便把你杀了喂狗。”

        “柏小姐都说吃人家嘴短,不求你记我的好,起码别总恶语相向好不好?”

        他脾气好得很,挥手催促柏宜卓放心进去睡:“心放肚子里!我打不过你。”

        “胡扯。”

        二人熄灯就寝,韩僭仲坐在榻上百无聊赖,摇了小半个时辰的折扇,待她睡着,顺手施个静音诀,还是食言而肥地踱步进了内间,轻柔地从柏宜卓的指尖取了几滴血来。

        将血雾击碎在空中,无遁法镜四周的咒符纹路阵阵发红变烫,顿时为韩僭仲强行开了天眼——

        因已知晓柏家被屠的往事,他并不知法镜为何又要开他天眼。韩僭仲的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阵阵画面,有柏宜卓幼年时满身满脸是血的过往,还有她手举砍斧滥用私刑的场景

        韩僭仲甚至还清楚地看到了自己今日在街上为她买糕的画面。

        而随之而来的东西,却又诡异的脱离了这些往事。

        一阵小女孩尖锐的哭声,一阵大人们的哭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看到柏宜卓身着白衣站在他面前,柔和的侧脸上映着冲天的火光,缓缓伸出双手,牵住了他的。

        “重玄。”

        他听到柏宜卓的声音如同幽灵般向他蛊惑道:“重玄,去做你想做的事。”

        话音落,他手心忽然变得粘腻炙热,当韩僭仲慌乱低头凝望时,却看见自己的双手也被捈满了鲜血。

        法镜瞬间脱手摔落在地上,韩僭仲如临大敌般后退几步,头脑一片空白地抓起东西便要走。可他刚迈出一大步,便又顿住,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熟睡的柏宜卓,微微颤抖着长出一口浊气。

        身为神君,绝不能被任何不洁的东西所汙染,尽管是幻象,那也必是大忌,更不用提无遁法镜所传达的东西一向不是已经发生过的,就是未来一定会发生的情节

        此趟确是真刀实枪的凶险,没了正缘事小,遇见命中的坎坷才是事大。

        明明祸字当头,竟不知是否该躲,也不知如何去躲。

        何止是孽缘,简直是份天降的、劈头盖脸的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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