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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险别离剖露心迹


面对季宓宁毫无征兆的傻笑,尧岭最先无奈起身,抱臂狠狠摇晃了几下脑袋:“得了得了!让招福睡觉吧,瞧她那傻乐的劲头!”

        小姑娘依旧笑嘻嘻地躺平望向川沧神君,见韩僭仲已经大手一挥将屋内椅凳归属原状,便撒娇似地恳求神君道:“川沧哥哥留下哄我睡吧。”

        川沧微微颔首允肯,可韩僭仲却合扇调侃道:“阿宓,你不是困得不行了吗?竟还需人哄着不成?”

        “需要的。”她笑道:“我小时候,哥哥常来哄我入睡。”

        几人离开前,吹灭了屋内靠近殿门的几盏烛灯,轻轻替季宓宁带上了门。

        尧岭恋恋不舍地探头回来看了几眼,仿佛是要确认招福真的回家之后,才肯放心离开。

        季宓宁缓缓起身放下另半边帷幔,慵懒地挪挪位置,紧靠在川沧身边,终于得了机会开口呢喃道:“哥哥,你傍晚在席间时不表态,方才也很少说话,招福很怕你生我的气了。”

        “傻话。”川沧轻叹:“为何要同你置气?”

        “那就是不满我把赵容疾他们带回来了,是吗?”季宓宁将脑袋靠在他肩上,又是极真诚道:“神君们是爱我养我的亲人,我知该听你们的话,可赵容疾真的很好,待我也好,所以神君,我是愿意嫁给他的。”

        川沧侧脸贴上她的发顶,索性上手将季宓宁的头发散了下来,他依旧同原先一样清冷少语,只伸手从床头木几的抽屉内取出一把纯金錾刻的篦子,轻轻为小姑娘梳顺了头发。

        “若你心仪,我自然不会阻挠。”

        季宓宁欣喜地回头欢呼道:“真的?”

        “嗯。”

        没想到神君这关竟是最好打通的?季宓宁尚未来得及思索此事为何会这般出乎意料的顺利,只顾得上雀跃地扑进川沧怀中,紧紧挽住他的臂膀道:“太好了!我生怕哥哥不会同意呢!”

        “只需过两日众人聚坐一堂,再行仔细商讨。”川沧轻声回道:“先休息吧,夜已深了。”

        季宓宁连连点头顺允,裹起被子枕在神君腿上,很快便呼吸平稳陷入浅眠。川沧坐在原处安抚着她的脊背,确认季宓宁已经睡着之后,神情晦黯着望向了案几和窗边,缓缓将她的脑袋放在软枕之上,脚步轻慢地离开了房间。

        他离开后还没一盏茶的功夫,榻上的季宓宁便谨慎地将双眼睁开一条缝隙,撩起帷幔跳下床,寻了件披风系上。

        本想翻窗从神殿外的山涧处溜出,谁知脚刚踩上窗棱,又恍然大悟地小跑回茶几旁边,给桌上摆着的餐盒内一层层码进点心、肉脯和玉露糕,小心翼翼将东西拎在手中,略显笨拙地撅起屁股,从窗口爬了出去。

        眼下正值初夏,但人间的气温已经有了炎热灼人的架势,日月陉一年四季都凉爽洁净如春,夜里靠近山涧的地方竟还有些微凉。季宓宁知晓神境内的牢狱在何方,她猫着腰穿梭在夜幕山间,目的性极强地抱着食盒跑向一处萦绕着碧波光芒的山门前,左手一拈念了个诀,两指轻松一划,那洞口结界便如水面波纹般被吹开吹散,显露出了内里的洞天。

        季宓宁左顾右盼片刻,机灵地动身闪了进去,身后的禁制再次飞速合上,光芒依旧,恢复了原有的肃穆和安静。

        这里很像人间的牢房,只是更干净整洁得多,且并没有太多的栅栏防范。从外部看,诸个牢狱之间隔着清澈透明的一堵围墙,能够轻松透视;可一旦被关进去,囚犯却无法从这堵墙内看到他人,入眼只虚空一片、无法跨越,反倒比寻常的土墙砖瓦还诡异许多。

        因此,小姑娘只要站在入口处,便能一眼透过层层禁制看到齐梧所在的囚室。

        对方貌似也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眼神顾盼,却看不到远处正靠近的季宓宁。

        她双手捧着食盒,临快要走到牢室门前时,季宓宁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墙后的齐梧,却又迟迟不敢迈开步子了。

        她向来明白齐梧对她的情意,姑且不论他们对赵容疾做了什么,单就自己而言,齐梧齐骁最大的目的则是娶她进门、将她拿来分享,并没对她武力逼迫,也没用那些巫蛊中邪的法子害她。

        可齐骁因她而死是事实,管不得什么情形紧急、是非对错,大公子的性命已经没了,季宓宁怕自己出现在他面前,惹得齐梧情绪崩溃,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所以思虑再三,季宓宁终究还是怯生生地伸手将食盒放在牢房外,并没有露面,小声呼唤道:“二公子,你饿了吗?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你尝尝。”

        齐梧早已听出这是她的脚步声,也看到了她傻乎乎伸过来的手臂。他双拳紧握着深吸口气,胸膛微微起伏道:“阿宓,你为何不肯露面?”

        语毕,他并没有收到回复,可季宓宁仍旧立在墙后不愿出来,齐梧便又道:“若你是来与我谈今日之事,大可不必了。”

        季宓宁顿了顿,身体紧贴着墙面,用更小的声音回复:“为什么?”

        “不为什么。”齐梧道:“因为我并不后悔,就算仍有选择,我依然会那么做。”

        “可可大公子已经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了!”季宓宁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齐骁气尽身亡的模样,呼吸即刻急促道:“大公子做错了,我很生气,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想原谅他,可我也不想他这样死掉!你们总说什么爱我,其实根本都不在意我的死活,更不在意我的想法!”

        气氛沉寂半晌,齐梧忽然自嘲般轻笑:“阿宓,若是换我死了,你也会这么想吗?”

        “我当然会!”季宓宁坚定地脱口而出道:“二公子,我起初待在齐府,心中对你更多是感激与敬重,可你这次用不好的法子害赵容疾,我已经不敬重你了,可我还是自私的不想要你死。”

        是是非非绕在心口,怎么都说不清楚,齐骁齐梧坏到了骨子里,害人害物触碰邪道,可季宓宁还是想让他们活着,哪怕受到严厉的惩罚,季宓宁也不忍让他们殒命。

        在人间待了这样久,她也免不得逐渐生出些私心,感觉曲直对错不再是神君和叔伯所教诲的那样,只作为一个飘渺的概念停留在脑海心头,而是不可避免地具象化,和各种情感混杂起来,影响到了她自己的心绪及判断。

        季宓宁轻叹着蹲下身来靠墙而坐,再次伸手推了推餐盒:“好了,不想说这些了,你吃点东西吧。”

        牢中的齐梧从榻上站起身来,缓慢踱步到木栏旁,十分黯然地启唇问道:“阿宓,你能否露面,让我再看看你。”

        “我”季宓宁局促道:“我不想。”

        “你到底是因为兄长之事不敢见我,还是心中有气,不愿再见我哪怕一眼?”

        季宓宁又转而生气道:“都有!”

        “那便看在兄长的面子上,阿宓。”齐梧垂眸望着地上的食盒:“再最后一次陪我说说话吧。”

        听他这么丧气,季宓宁坐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还是别扭地解下身上的大氅递过去,固执地举在空中等他伸手来接。齐梧大病初愈没有多久,这地方又阴冷光弱,可别再将他冻出个所以然来。

        在她手臂都要举酸之后,齐梧终于接过了披风,将其叠起搭在了臂弯。季宓宁起身拍拍衣裳,垂着脑袋靠近过去,总算同他面对面站在了一起。

        “我回去再求一求神君,希望能减轻对你的处罚。”她没有直视齐梧的双眼:“二公子,我或许不能常来看你了,只愿你能珍重,照料好自己。”

        “知道了。”

        季宓宁弯腰半跪在地上,将食盒内的食物一一取出,递进了齐梧的牢房里。还未等她开□□代几句,齐梧便再次突兀地开口呢喃道:“若非日月陉暗中作梗,单凭赵容疾和几个玄卫,我与兄长绝不会输。”

        “”

        小姑娘无奈抬头质问他:“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就为了抢我去成个亲,惹出了好大的乱子!二公子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平静内心,别再想那些打杀死活的了!”

        齐梧:“不想也无用,做过的事情已是覆水难收,再没法回头了。”

        “喏!”季宓宁将腾空的食盒放在一边,冲他指挥道:“你身子还没完全康复,一定要把东西吃了,然后再去睡觉,这里安静很多,你可以好好休息。”

        “阿宓。”他开口问道:“神君们为何会出手救你?”

        季宓宁闻言一愣,两只黝黑有神的眼睛眨了眨,实在不知要怎么和他解释清楚这一通复杂的纠葛,干脆直截了当地打马虎道:“说起来很复杂,反正二公子你只需要知道,我并不是神君派去齐府的卧底,也不知他们会亲自将你带回这里来。”

        齐梧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所指并非为此,但若是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再问。”

        二人面对面席地而坐,心平气和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牢狱里太安静,季宓宁百无聊赖地托着脑袋打了个哈欠,有些不大放心地嘱咐他道:“二公子,其实神君们对待犯下重罪的凡人,一般都是会直接在尘世便将他们处置掉,几乎不会带回来的。所以他们大抵知晓你对我没有坏心思,想给你留一条生路也说不准。”

        何为“没有坏心思”?齐梧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坦承道:“阿宓,你可知我在大婚前夜不久时,便对你下了陷情蛊?”

        “啊?!”季宓宁大惊道:“什么?!什么是陷情蛊?”

        “便是令你心仪于我,无法自拔的那种蛊。”

        “可我为什么没感觉呢?是你们中途后悔了没给我下,还是说”

        齐梧闭着眼睛摇头道:“我确实给你下了蛊,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此举最终并没能成功。”

        当然不能成功,当时法器都在她和赵容疾身上,这样小小的蛊术计划必然会流产。季宓宁大声地叹了口气,有些可笑地捶着自己的腿调侃道:“好吧二公子!你果然连我也没放过,是我天真透了。”

        “但陷情蛊只会持续三个月,绝不会反噬你的身体,更不会伤到你一分一毫。”齐梧望着季宓宁的面容,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同她解释:“阿宓,你信与不信,我都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季宓宁则大方谅解道:“我信的,二公子,你和大公子一向待我好,甚至还在湖里救过我一命,我都记得。所以如今我更希望你能知错悔改,若真的有第二次机会,务必要为人良善。”

        对这番话,齐梧并没有任何形式的回应,反开口问她道:“我们日后大约都不会见面了吧?”

        季宓宁懵懂地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

        “以后我也要去过自己的生活了,齐梧。”

        她友善地伸手牵住对方的指尖:“既然要告别,就不唤你二公子了。”

        齐梧神色晦暗道:“好。”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要回去了,你早点睡觉,关于求情我也会去和神君说的,放心吧。”

        季宓宁撑着身体想要站起身来,可齐梧却猝然将她的右手紧紧攥紧手心,顿时惹得她四指疼痛,下意识想要抽身离开,却没有成功——

        她直直望向齐梧的双眼,却看到他眼中充血泛红,而此刻偏执的表情正和那日白鬼之战时如出一辙。季宓宁有些慌乱地挣扎道:“别那么用力牵着我!我手疼!”

        见齐梧明知道无力转圜,却仍旧没有放手的意思,季宓宁沉下心来,正欲高声呼救,指尖上的痛楚竟忽然消失,她的右手重获自由,挣脱开了齐梧的束缚。

        “你走吧,阿宓。”他单手紧紧掩面,声音极脆弱颤抖道:“走吧。”

        季宓宁踉跄着从地上抱起食盒,看向自己那件已经递给齐梧的薄氅,几番欲言又止后直接转头便跑,再也没有回头,就这么一路跑出山门,跑进山涧旁的林间小道,魂不守舍地跑向神君和自己的寝殿所在。

        心软是真的,可畏惧他也是真的——季宓宁自认确实相信齐梧对她没有待旁人那般“痛下死手”的毒辣,可他就是那么一个外表看起来温俊和善,其实手段颇狠的人,若真的偏执起来,绝对不惧天不畏地,甚至宁愿自损八百,也得达到目的。

        所以方才她真的很怕,怕齐梧孤注一掷,再使出什么招式来。

        被人喜欢竟也是这么矛盾的一件事吗?不回应,便要被强行绑去逼她回应;今夜她出于友好主动安慰,却偏要受这样无厘头的惊吓。

        小姑娘闷头跑回窗边,又是如法炮制地踩着窗棱往屋里攀,她尚且惊魂未定,手中食盒一个没拿稳,从侧面滚落下去,眼看即将落地发出巨响,却被一双手快速接在了掌心。那人的另一只手臂利落托住她的鞋底,稳稳将她拦腰抱了下来。

        季宓宁微微瞪大双眼,猝不及防地落进温暖的怀抱,借光看清了来者的面容——

        是赵容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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