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第章 暖恰花间（5）

张昶家齐在彭州呆的几日，丹遥恨不得将处处都游个遍，常常是一个地方还未得尽兴，又快马加鞭的赶到下一个地方去。最后一日，本是来采风的大画家李家齐终于受不了了，提出要自己去游览一回。

        放他一人独行，丹遥自然是不放心的，横竖润秋也没什么事儿，就干干脆脆的替她安排了行程。

        润秋鼓着眼睛去了，丹遥正在心里盘算还有哪些地方没有去过，张昶忽然过来牵了她的手，道:＂我又不是来采风，不必处处都去。＂他说着凑近看丹遥，＂你这几日陪着我们，必然是没有休息好。＂

        晨间梳洗时，红绡在她眼睛下头盖了厚厚的鸭蛋粉，没想到还是叫身前的男子察觉了那一片乌青。丹遥急忙捂住双眼，却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他来了自己太兴奋，以至于夜里走了困意的缘故。

        丹遥这样的小女儿情态并不常见，张昶瞧她不独独盖住眼睛，还遮掩住一张小脸，十个青葱的指头修长匀称，像是上等和田雕刻出来的。心里一软，柔声道:＂咱们就找个地方静静的呆一回罢。＂

        丹遥将食指中指分开，漏出一双漆黑的瞳仁，道:＂你是说云洞山上的六角亭还是什么别的地方＂

        张昶低头想一想:＂你从前经常在的地方就好。＂

        这一句细究起来大有况味，丹遥心里一动，只觉得张昶与初见简直判若两人。又想起陈雪莹说的，＂谁不知道张家的小公子冷心冷面可为你破了几回例了＂

        原来戏本子上写的也不全是假的，心里欢喜一个人，便是满心满意是一个人，不仅共处现在，还要知晓过去，参与未来，把那一朝一夕都找补回来。

        便是投桃报李，丹遥也少不得认认真真的寻思一回，忽然想到回龙窝处家中闲置的院子。张昶跟着她拾阶而上，一路就走到了深巷里头。

        虽是深巷，又处高地，但青瓦灰墙,榆柳延绵，搭配来也别有情致。隔着院子偶然听得几声犬吠，叫得墙外的树枝子也跟着颤几颤。张昶缓行，丹遥疾走，拐过一个巷口再见时，丹遥已经在水缸子前头淘洗了手帕，晶莹的水珠从指尖滴落，打在青石板的小路上。

        张昶道:“不嫌那水缸里的水不干净么？”

        丹遥道:“这是主家每日里特意打的干净水放在这里，留着路人解渴的。”

        张昶面露疑色，丹遥会意，将缸子里的葫芦瓢拿起来给他看，”没在这缸里头淘洗。”又故意道，“我们家虽不是诗礼簪缨，好歹也读过四书五经，些微道理还懂得，张小公子莫心忧。”

        张昶微微笑道:“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着话儿已是走到丹遥近前，又问，“这时节拧帕子做什么？”

        丹遥伸手去捉空气里浮着的絮子，然越是用力，那絮便越发飘摇，只得作罢道:“这时节杨絮柳絮作祟，虽是将至，也怕你不惯，还是护一护的好。”她说着将帕子展开，盖在张昶半张脸上，却听后者闷闷道:“那你呢？”

        “我？”丹遥本想说自己不怕的，转而看到张昶正凝神看着自己，便生出一点调皮的心思，故意道，“只有一方帕子，不得紧着你先？”

        张昶的面容被帕子遮着，自然看不清神情，但却放大了那眼睛里的情绪，一股子的幽幽沉沉。丹遥忽然不想开玩笑了，过去拉着张昶的手，道:“在往上走走便到了。”

        又转过一道，果然瞧见一个如意门，较之别户显得窄小，黑漆的木门剥色许多，门前落得锁也已是锈迹斑斑，张昶正思忖着这门该如何进，却见丹遥脚下一转，绕到后墙，攀着一处石墩子跃了进去。

        张昶一时大惊，再要说什么时已经晚了，只得有样学样的跟了进去，落地的头一件事便是去寻人，转而见丹遥站在井边正在打水，笑着招手道:“过来洗手。”

        张昶顿了一顿，方才道:“你从前……也是这般进出的么？”

        丹遥看他一脸的犹犹疑疑，禁不住一笑，道:“哪里会？”将一瓢水浇在张昶手上，“这是家里从前居所，进出自然光明正大，如今搬了出去，我又没带钥匙，可不得从墙上进来。”

        张昶打量一圈，发现这院子不过二进，却是短小精悍，堂前架藤，又兼桃李馥郁，还有一些小菜种在几个硕大的花盆里，带着几分不伦不类的可爱。唯一不和谐处便是墙根处立起的石台，恰恰是半人高矮。

        张昶道:“这石台不错，可做垫脚之用了。”

        丹遥看瞒不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道:“其实……我们搬走后这里就成了润秋猫着的地方，我过来给她送过几回吃食罢了。”

        张昶嘴角轻扬，联系到方才女孩子矫健的身手，并非是区区几回可以练就。但此时再要顶牛反倒不美，便自顾自的开始参观这处不大的院落。丹遥这时节却发现一处疏忽，她临时起意到这里来，居然忘记了备些吃食。

        正在焦虑，张昶支开了一处窗子，笑道:“你知道这里还有个小小的厨房么？”

        丹遥站在窗子处探头去看，这才发现里头支着一个土灶，上头一只锅，案旁一把刀，连油盐酱醋诸多调味也一应俱全。张昶拿起油罐子摇了一摇，咣当着约莫大半的素油，再打开那盐罐子，却将将铺了个底儿，丹遥在一旁立时晓得了，笑道:“这么重的口味，除了润秋，再没旁人。”

        一时又纳罕，这几日风平浪静，没听说润秋挨骂受罚呀？思量间身子前倾，忽然脑后一阵劲风，心道坏了，却也只来得及闭上眼睛。然而一声钝响，窗子磕上的却不是自己的后脑勺。

        睁开眼正瞧见张昶，丹遥弱弱的回头，只瞧见一个手臂堪堪半环住自己，替了这一下重击，当下心头一紧，耳畔偏又是春风化雨的柔和语气，他说:“还不进屋来，站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作甚？”

        丹遥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能说些什么，只能听话的进了屋，上前捧了张昶的手臂，翻过来倒过去的瞅，张昶笑:“心疼了？”

        丹遥闻言猛地抬头，却鼓着一双眼睛仍是不说话，张昶心里一软，温声道:“我起小有些底子，再者这一条胳膊，难道还不如你的脑袋壮实？”又转移话题，“这作料倒是全了，可惜没有食材。”

        丹遥低头四顾，忽然拿了竹筷在灶灰里扒拉开，果然剔出来两个土豆，笑道:“润秋爱吃土豆儿，小时候没吃完总要藏起来，如今也是这幅德行。”

        跟着土豆一块扒拉出来还有纸张的残页，因为烧的焦了，上面的字就有些辨不清楚，丹遥想着不过是润秋抄书废掉，用来引火的字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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