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第章 五四风雷（1）

北大西斋饭厅里空空荡荡，全不见学生们在这里召开紧急会议的情形，然而学生们齐集天安门示威游行、与军警冲突都已然发生，后续也正在发酵。

        范父到的时候，北京城里各大学校课业暂休，人人道路以目，只有法科大礼堂门前有残存的字幅勾在石头缝里飘摇，范父过去扯拽，只瞧得出一个“不”字，又觉得字体十分别扭。细细想了一回，也便了然，原是“还”字没了走之旁。

        来接范父的正是傅玉笙，寥寥数言便向范父讲了个大概，自和会上拒绝中国要求的消息被北京的学生们知道，政府又一味隐瞒无所作为，学生们十分不满，纷纷罢课游行，以期示威。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还冲进赵家楼，燃了一把火，又将章宗祥痛打一顿。

        范父听来且惊且诧，惊是惊这些半大孩子已然学会了关心国家大事，诧是诧孩子们行事过激，反而背离爱国之初衷。一时又想到孩子们行事过于大胆，如今被抓，营救一事只怕棘手。思忖再三道:“这爱国本是好事一桩，只是孩子们行事没分寸，你们学校的老师可也不管管？”

        傅玉笙道:“游行当晚校长也曾苦劝，只是群情激奋，所听从者无几罢了。”他说着皱起眉来，其实巴黎和会上的诸多消息是老秦所讲，自己又做了一回传声筒，却因为老秦回护错过了游行，反倒置同学兄长于囹圄境地。

        眼看着范父忧心忡忡，傅玉笙也只得多加宽慰说是校长正在奔走。如今范父百无头绪，也只能寄此希望于万一。不成想没过两日，被捕学生便尽数释放。

        范鸿铮倒是没吃什么苦头，只是下巴上显出胡茬，略有疲累之态。然而，游行示威却不会因为这一次抓捕而销匿，范鸿铮甫一返校，便被拉去谋划学生联合会成立等事宜，又忙于组织大小演讲。范父为着鸿铮一事亦托了不少人，如今儿子平安出来，少不得一一道谢，到不提防自家儿子又去搞这些小动作。

        范父还有一事未曾料想，那就是这一场由北京学生率先发起的游行已经得到全面响应，各地学生团体和社会团体纷纷罢课休工，这其中，也包括南京。

        集会游行这种事情，范家少不了范鸿铮，沈家便少不了沈润秋，润夏自知劝不住也关不得，只能暗中叮嘱丹遥，务必这几日形影不离。

        润秋不知道丹遥是润夏的谍，见到表姐愿意跟着，也乐得带她同往。这一日又聚在秦淮，润秋照旧着了男装，丹遥跟在后头抬眼望一望，居然在队伍里看到了不少的熟人，陈雪莹自不必说，齐梦楚并她的那位密友李珍珍，也在其中。

        领头的却是李家齐，正站在队伍前头将一卷书册握成筒状抵在嘴上，只不过队伍里熙熙攘攘十分嘈杂，丹遥支楞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清半句，反倒是润秋的问话听得真切:“姐，陈雪莹不在家写她的风花雪月，来这儿干什么。”

        丹遥道:“许你爱国，就不许人家爱国？”

        润秋道:“我没那意思，只不过原来她也关心这等大事，还以为她心里只有那些鸡毛蒜皮呢。”

        丹遥奇道:“你这人怎么总是凭空对人意见满满呢？雪莹何曾得罪过你。”

        润秋道:“那倒没有，只不过看不惯她那种谁家的事都要掺一脚又八面玲珑的脾气。”

        丹遥道:“这正是人家的好处，事事殷勤上心，又周全的紧，不比你这样强。”

        润秋撇嘴道:“我大姐说，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是有多清闲，非要对别人的事情上心出力？我是没那份儿闲心。”说着转头，顿一顿才道，“张昶也来了。”

        丹遥一怔，顺着润秋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张昶，虽然也是穿了学生装，却叫人一眼就瞧得出认得出，丹遥暗忖，许是个子高的缘故。

        李珍珍拽着梦楚力排众人，走到张昶近前，似乎是在交谈些什么，丹遥忽然就明白了，陈雪莹为了李家齐来，齐梦楚又何尝不是为了张昶而来，痴心若此，倒是侮辱了这一场游行。忽而又觉得可笑，自己又何曾是真心要来示威抗议的呢？

        前排的同学举着横幅迈开了步子，润秋挥着小旗紧随其后，也不知是谁起头喊了一句“还我青岛”，队伍里的声浪便是一浪高过一浪，人人挥舞着手中旗子，丹遥随着队伍机械迈步，心底里惶惶然不知所措，一双手却是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头。

        队伍突然停下来，学生们如钱塘潮涨，纷纷拥挤上前，丹遥瞧见前头一排扛枪的大兵，为首一位正在安抚，并劝大家及早返校，补习功课。人群中阵阵“嘘”声，有胆子大些的喊出了“卖国贼”三个字，丹遥心惊之下，却听这为首一人道:“你们做学生的有爱国心，难道我们当兵的就不爱国，做官的就要把这国土拱手相让么？”

        人群中似有触动，为首军官又道:“如今诸事杂芜，日常处理还来不及，又如何分得出精力安抚你们？不若回去上课学习强国之本领，才是正当爱国之法，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请学生代表移步警察局，我们自会记录上呈，请同学们不要用这样野蛮的方式，反倒对不起新式的教育。”

        他前面说的尚且中肯，然而后面却是将学生们爱国热忱斥做添乱的暴行，李家齐站在队伍前，冷冷的回了一句:“我们一没放枪，二没打砸，使得正是最最文明的法子。”

        那长官看了看李家齐，又在人群中目光逡巡，似乎是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便回身与士兵耳语了几句，之后竟是上了轿车扬长而去。学生们自然不满，正在嘈杂之际，前头一排兵里忽然走出一个大块头，沙哑的嗓子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胆寒:“长官们不在，我们扛枪的丘八也不懂什么文明野蛮，只知道今日你们若不就地解散，那就要寻些苦头让你们这些娃娃尝尝了。”

        他话音刚落，一排的士兵便整齐划一持枪朝天，丹遥这时发现队伍里早就不见了梦楚、张昶几人身影，心里“咯噔”一声，正待提醒润秋小心，却发现身边早就没了润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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