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第章 枝节横生（1）
范鸿铮隐约记起，自己似乎是在某个场合说起过这蜜柑味美，酸甜适度。许忆乔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瞧见那盘的齐齐整整的青丝发，上头伏着一只翔凤簪，簪头金丝因缀了红宝石而颤颤巍巍，显出心神不定的情状来。
也不知怎地，范鸿铮就想到了某位前辈所领取的结婚证明，上书:喜今日赤绳系定，卜他年白头永偕。丹遥说，她们同为女儿，那一点闺阁心思也不难猜。如今细细琢磨，不过是琴瑟永偕、清辉不减，然而这世上多得是人心事难遂，却难得有人，得失坦然。
润秋在喊:“表哥，表哥，车要开了！”回过头去只瞧见丹遥已经上了车坐在位子上，润秋正扒在车门处挥手叫他过去，周围长辈却是笑得一脸欣慰，眼神中赞叹之意满的要溢将出来。这时才发觉自己失态，忙轻咳一声，低声道:“你手上伤还未好，家中诸事皆可懒怠些的。”语毕也不管许忆乔挺没听懂，转身上车。
头顶上汽笛声响，一扇并不明净的窗隔开了家人，车外的静越发凸显车内的嘈杂，空气里也漂浮着些莫名气味，显然不及家中的冰片沁脾。丹遥翻出蜜柑剥开来，将橘子皮放在鼻子下面不住的嗅，又将手上的果肉递给润秋。
此时没有人再注意鸿铮，他终于可以放任目光向车外，母亲并姨母两人在不住挥手，父亲和姨父却是巍峨如山一动也不动，当目光终于下定决心定格在新婚的妻子身上时，车子已在不知不觉间驶的远了。
眼睁睁瞧见许忆乔缩成银红一粒乃至不见，范鸿铮食指拇指并在一处一下一下的磨，半年前的刀痕已然将养的肉眼难察，只有自己仔细摩挲才感受到一点点粗粝。可是那疤痕终究是在心上了，就如同今时此刻这一抹银红的影，于他心底那挤挤挨挨处，有了方寸栖身之地。
沉寂了数月的校园迎来返校的学生，又变的热闹起来。大约是距离产生美的缘故，连带舍监原本可憎面目，亦觉出几分可爱。丹遥将所带特产美食尽数拿出来分给同学，包括润秋心心念念的冬柿。
陈雪莹好奇道:“这柿子还硬的很，吃着不涩么？”
丹遥笑道:“这柿子就是要硬着吃哩。”她说着拿出小刀，几下旋出一块果肉递过去，陈雪莹试过，果然脆甜爽口，无半分生柿子的苦涩，不由得挑了拇指称赞。丹遥道，“这还是润秋自个儿院子里种的。”
陈雪莹惊道:“润秋自个儿种的？”
丹遥笑道:“她院子里种的，不过想起来浇一浇水，真要是她亲力亲为包办的柿子，我倒也不敢拿过来与你吃。”
陈雪莹笑道:“不过她有这一份心思，也是难得。”
丹遥笑道:“她起小便是这样，这些事情不过想起来做一做，从前她还淘制过胭脂水粉，也不过一个兴头上，过了那一阵子也就完了，估计这柿子今年开春便也要失宠。”
这时润秋过来，听她姐姐编排，不服道:“些微小事，还需要多么持久？”
丹遥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小事都难得坚持，那么大事你又何来自信能够敬终如始呢？”
润秋自制理亏，没好意思的挠挠头，转而绕开话题道:“你们只说这柿子好不好吃？”
丹遥与陈雪莹对视一眼，道:“好吃自然是好吃。”
润秋道:“那不就结了，我带过来与你们吃，味道也还过得去，管是谁种的呢。”
这时楼道里皮鞋“哒哒”声响，来的却不是一个人的动静，润秋朝她姐姐眨一眨眼:“你们宿舍的大小姐来了。”她自从香包事件后，为了丹遥的面子倒也没去挤兑过梦楚，只不过明里暗里，少些尊敬。
话音刚落，齐梦楚便进了屋来，后头照例是大小仆从拎着数只皮箱，众人少不得都要挪一挪给腾出个地方。两个月未见，齐家的九小姐显然将校规校纪抛到脑后，一头青丝早就垂肩，只不过上头油光水滑全无半点装饰，总归是少了些嚣张。
陈雪莹向丹遥笑道:“还是咱们宿舍的梦楚胆子大，其他人可都是在家里理过发才来的。”
丹遥微微一笑，道:“也不是梦楚胆子大，到底是咱们胆子小。”也不说话，齐梦楚这时眼风如刀劈过来，回头却是对着自家的丫头妈子开骂:“一个个儿的懒怠，我不说就不会手脚麻利些，倒会愣在这里。”
丹遥一痕笑意渐渐凝在嘴角，七分和好的心思登时淡了五分去，润秋这时自顾自道:“谁说胆子小才去剪头发，我就是喜欢短发，多方便啊。”
丹遥笑回道:“你说的也对。”她说完转身收拾自己的物件，润秋倒是不大习惯丹遥这样子附和自己，凑上去察言观色，丹遥捏了一把她的圆圆脸，“还不来帮忙？”
只听身后风疾声速，高跟鞋“蹬蹬”两步就到了身后，一枚物什劈头盖脸摔在众人面前。丹遥定睛看时，原是那时送出去的香包，上头兰草叶子已然显出凋零的颓唐，蝴蝶则一早被剪刀戳了个稀烂。
丹遥手脚冰凉，万想不到自己委曲求全换来的是这一出，怒极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想不起去拣。
润秋看着阵势不对，便要上前替她姐姐主持公道，倒是陈雪莹拦住了她，又屈膝捡起香囊，陪笑道:“这是被什么人弄坏了，梦楚也别气了，回头丹遥一双巧手，还怕什么修补不来么？”
梦楚冷笑道:“原本也用不着修补，正经是我拿剪刀剪的。”
丹遥这时再也忍不住，气道:“你若是不欢喜，大可以当时就不要，却不必转送他人，如今又戳烂了还过来，却不知你是羞辱我，还是羞辱你的家风门规？”
梦楚指着丹遥道:“你倒是不遮不掩，张昶那边，果然是你戳穿！”
润秋过来一把拨开齐梦楚的手，厉声道:“你指谁呢？”
润秋气头上，手上自然失了力道，梦楚倒是头一回被人推了个趔趄，幸得自家的小丫鬟在后头扶着才没有摔的难看，只能睁着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狠命的瞪着润秋，嘴唇哆嗦着，半天也只哼出一个“你……”。
润秋略略有些理亏，不过呆了一呆又理直气壮起来:“你瞪什么？你指我姐姐在先。”
丹遥忙过去扶梦楚，梦楚正在一腔火气不知道往哪里撒，此际竟是把全部的力气使出来狠命一推，丹遥冷不防跌坐在地上，慌得陈雪莹忙去扶，那边润秋登时按捺不住就要上去打架，齐家丫鬟仆从都在，如何能让自家小姐失了先机？亦纷纷撂下了皮箱上前，一时间螺狮壳一般的宿舍内，竟是隐隐磨刀霍霍。
门口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后头不明事理的只顾着瞧个热闹，先来的倒是来龙去脉搞了个门儿清，又絮絮说与后来者，都觉得齐梦楚这一回确有些不讲道理。丹遥只急的去拦着润秋，陈雪莹又在一旁劝解，议论声、编排声、宽慰劝和声不绝于耳，嗡嗡成一派乱象。丹遥正在头疼之际，舍监如洪钟大吕一般的声音响起来:“刚开学你们都不安生么？”
女生们赶忙忙相互提醒:“‘师太’来了，快走快走……”一时间恍如冷水入锅，将一盆沸腾浇了个太平，宿舍门前终于有了一场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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