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第章 只影向灯（5）
宁之从后厨拎了食盒出来，便到后院里去，左寻右找却不见人影，忽而想到后院有个废置不用的小书房，信步过去推门一瞧，果然见到范鸿铮倚窗而坐。
小书房里已然没有书，空摆着两架多宝格，并几个榆木茶几，上头一层厚厚的尘埃，些微有袖子拂过的痕迹。早有两个伶伶利利的小丫头端着炭火盆和抹布进来，宁之自自然然的伸手接过，又自自然然的在茶几上抹了一抹，笑对范鸿铮道:“窗子口到底冷些，鸿铮哥来这边坐罢。”
范鸿铮笑道:”看你方才这个架势，一人出门在外也没少了吃苦受累。“
宁之笑道:”这有什么，自个儿的事儿可不就得自个儿干嘛。“言谈间杯箸碟盏摆放已毕，将一双竹筷递过去，“大嫂的手艺，不吃怪可惜的，咱们兄弟两个在这里浮生半日，也是难得。”
范鸿铮道:“确实难得。”他接过筷子，傔了一筷蹄筋入口，笑道，”表姐这个手艺，不过半载又精进了。“
宁之笑道:”倒是我大哥口味挑剔的功劳。“又起身拿了玻璃盏倒了一点子葡萄酒，“这酒是我从法国带回来的，跟咱们的不大一样，论味道我倒不是太喜欢，不过带回来给大家尝个意思罢了。”
范鸿铮道:“在学校里有留洋的学长也给捎带过，不过学校里不许饮酒，偏我又是个老实人，如今在家里没曾想也有洋酒喝一喝。”说着喝了一口，琢磨了一会道，”果然我还是个中国的胃。”
宁之笑道:”还是我大嫂想得周到，这里还有一坛子自家酿的米酒，一定和你的胃口。”一壁与范鸿铮布菜，一壁叹道，”其实我也是个中国的胃，被我大嫂的手艺将养的还十分娇贵，寻常酒肆都不得入眼，何况国外那些千篇一律的菜。”
范鸿铮笑道:”这种说法倒是新鲜，留过洋的都说外头好的紧。”
宁之笑道:”别的不敢说，只说这饭菜便是用心十倍不止。咱们不光光是厨房里用心，在这菜色命名上，也是花了十二分的心思。“他说着指着其中一道鳜鱼，“你看这一道菜，名字叫做草船借箭，是以鱼身做船身，上头蛋松做稻草，竹笋做利箭，你说贴切不贴切？”
范鸿铮道:“如今你这样说，这菜名一来朗朗上口，二来名实关联，三来还有些故典在里头，果然是十分贴切。”
宁之道:“还有什么推窗望月、雨打芭蕉，不过是一道玫瑰豉油双鸽，听着这等风雅的名字，在稍加联想，便是菜的味道也要好上加好。”
范鸿铮道:“看来就是冲着这一道两道大菜，你也是要回国的了。”
宁之笑道:“知我者，鸿铮哥也。”而后却放下筷子，郑重道，“其实我这次回国来，一路也曾交会不少同学故旧，倒是觉得如今国内向学风气更甚于国外。国外的许多留学生，或公费或自费，打着学习的名义，行的却是玩乐，所谓的学成回国，不过区区附庸。”
范鸿铮道:“你说的这些我也略有耳闻，大概是国外环境太过于安逸，留学生终究太过年轻，对这些金迷纸醉把持不住，反倒失了初心。”
宁之道:“我回国来只有一个顾虑，我学的是西医，回来了必定是志存救济。不过这两日在彭州研判，觉得老百姓还是信奉中医，总觉得西药靠不住，只怕这西医馆开不长久。”
范鸿铮道:“如今虽说国门已开，但能够出去看一看的毕竟是少数，因为不了解，所以不信任，倒也不是他们短见。”
宁之皱眉道:“道理我也懂，可我想既然学医，就该学以致用，总不至于白白浪费这几年光阴，若是回来开不成医馆，又怎么践行医德医行？”
范鸿铮道:“如今虽则彭州豆城还是传统吃香，但是北京、南京和两广一带早就兼收并蓄，齐头并进了，若要行西医，不若去外地。”
宁之惊奇道:“去外地？！”
范鸿铮点头道:“对，去外地，你难道忘了‘凡为医者，遇有请召，不择高下远近必赴’的道理？若是觉的北京、两广太远，那么金陵也是极好的选择。”
宁之迟疑道:“六朝古都啊那可是。”
范鸿铮哈哈一笑道:“六朝古都又如何？文化底蕴深厚也不是什么坏事，反倒会因为这一点底气包乎天地，胸胆开张，你去了岂不正好。”
宁之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道:“这样一想，鸿铮哥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记得……你毕业也就是这一年半载，毕业之后可也打算出国去看一看么？”
范鸿铮道:“我还没有想好，其实走出国门，去领略西学精髓，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不过如今学校里急缺人手，老师确实有意留我，我自觉学艺不精，也想在学校里多呆一呆。”
宁之道:“这一回留你，该是让你去做先生。鸿铮哥直谅多闻，将来三尺讲台桃李天下，岂不是更美哉。”
范鸿铮笑道:“直谅多闻这四个字实在不敢当，大概老师留我任教，也是信奉‘师不必贤于弟子’罢。”
宁之这时迟疑道:“留校也好、出国也罢，总归是离家万里，不知道嫂子……又如何安置？”
范鸿铮这时放下酒，抿嘴不言，宁之也知道这其中意味，正在自悔多言，门忽然被推开，却是丹遥进来，道:“你们原来在这里，开着窗子围着炭盆，”信步走过来到轩窗前瞧了一瞧，惊喜道:“想不到这还能看见几支梅凌寒自开，怪道你们冒着严寒，到会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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