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章 既见君子（5）
丹遥这一回出来，元也不是诓她母亲，润秋约她也不是一次两次，前儿总为着上学一事烦心，如今云开见月，自然有了兴致。
二人约的是同昌茶馆，只不过这约的时辰，是午时，丹遥这一回来的，分外早些罢了。
上午并非是喝茶的时辰，也或许茶馆子里唱琴书的姑娘下午才当值，因此馆子里的茶客三三两两，倒也十分清净。丹遥这时节困意来袭，干脆伏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再清醒过来，便已是晌午了。
揉一揉惺忪睡眼，就瞧见台子上早就坐好了一个唱琴戏的姑娘，大概是刚刚到吧，那打手板、拉三弦的都不在台上，只有姑娘孤零零一人坐在扇面琴跟前儿。
虽瞧不清那姑娘的面容，丹遥却觉得似乎不是原先茶楼子里弹唱的那一位，正思忖间，冷不防胳膊被人一揽，低头一看却是一袭玄色，袖口处三粒明扣熠熠生辉，分明是学生装才有的样式。
丹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当下笑道:“怎么，又去偷穿了你堂哥的衣裳？”
来人抬起头来，露出帽檐下的面貌，确是润秋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儿，她惊奇道:“奇了，表姐，你怎么晓得是我？”
丹遥拿手轻点了点她额头，道:“你瞧见哪个小子敢在这大庭广众下揽着女子？寻常人家的哪个女子又像你似的疯魔？咱们城里头再找不出第二个。”
润秋腾出一只手来压了压帽檐，嗔怪道:“说归说，别指指点点的，回头这帽子掉了可不就出了洋相了么。”
丹遥发狠道:“掉了也蛮好，省的回头被人瞧了去，还要误会我的清白呢。”
润秋这时节已然落座，有眼头儿灵活的跑堂儿就跟过来候着，听丹遥这一句，忍不住向他二人多瞧了两眼。润秋故意道:“好了好了，不就少给你买了一块料子么，回头咱们买去，莫要在这里再使小性子了。”而后对着跑堂儿的道，“新出的普洱，泡一壶来，其他瓜子点心的不拘。”说着将钱一扔了事。
那跑堂儿的见了这等不惜钱财的主儿，如何不喜？忙不迭的应了，又问:“先生小姐可要听什么曲子不听？”
润秋向来在这上头没什么讲究，此时便看向丹遥，丹遥想了一想，道:“唱一支‘叠断桥’罢。”
跑堂儿的忙点头应了，润秋又摸出几枚大钱儿，那跑堂儿的忙道:“客人已经付过了茶资，这曲子便是随意的。”
润秋满不在乎道:“那就赏了那唱曲儿的姑娘吧。”
跑堂儿的这时却是瞅一瞅丹遥，见丹遥面色如常，这才收了钱，哈腰道:“先生真是个善心人，小姐也是个宽心人。”临走却又补充了一句，“小姐真是好福气。”
丹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却见润秋笑的伏在桌上，丹遥这时才反应过来，那跑堂儿的是将他二人看做一对，见润秋出手又阔绰、待她又尊敬，难免以为她觅得有情郎，所以才会说她好福气。
跑堂儿的点头哈腰的走了，丹遥过去一推润秋，佯怒道:“往后跟我出来，要么除了你那女扮男装的怪癖，要么便与我以礼相待，不可坏了规矩。”
润秋打了个哈哈，接话道:“免得污了你范大小姐的清白，是也不是？”
丹遥道:“谁同你玩笑，我可是说正经的。”
润秋这时正经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丹遥，忽然觉出不同来，道:“哎，姐，你今儿个莫不是描了眉峰？怎么没用我送你的桃花胭脂？”转而解过味儿来，便如寻得了丹遥什么错处一般，坏笑道，“你往常可没这么爱惜自个儿的名声，今儿又是精心的打扮了，莫不是有了……”
丹遥听她戳破心事，急道:“你瞎胡说什么！”
润秋得意道:“我还没说话儿呢，你就急着否定，可见是说到心坎上了。咳，方才还点什么‘叠断桥’，正经的该是点一支‘折桂令’，叫她细细唱了来，也好表一表你这相思之意啊！”
丹遥有心否了她这话儿，然而满心里都是那一痕浅灰的影子，不过是寻常的棉布长衫，可偏他袖口斜斜的拢至小臂，手里一把新鲜的蒜薹儿，站在那里便是春风化雨。
润秋还在那里胡咧咧:“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这句可不是为你写的……”
这时跑堂儿的忙忙的过来端上茶水点心，润秋适时住口，猛可的台子上三弦儿“滋啦啦”一声，接着便是打板击琴声不绝于耳，是琴戏开场的架势。丹遥也不愿再在此事上与润秋过多纠缠，当下坐下来听戏。
润秋听了一会儿，便在那里百无聊赖，丹遥素知她脾性，但仍忍不住道:“同昌茶馆本来就是听曲看戏大于喝茶，你若是不爱这些，大可不约在这里，既是约在了这里，又摆出这样的姿态来，实实叫人生厌。”
润秋道:“我哪儿知道他这里换了人来？”
丹遥奇道:“凭恃换了谁来，不是一样的琴戏，你当自己是个行家里手，还要听出个真章来？”
润秋道:“我听我堂哥说，同昌近来与别处不同，是个说大鼓戏的，这几日在讲《精忠岳飞》，正是精彩处，这才巴巴儿地来了。”
丹遥笑道:“说你是个没脑子的，你想这是茶馆，人人过来求一个清心，不外忽听一些雅道的玩意儿。你这里架上一面鼓，打上一副钢板，端的是金戈铁马，可不是要坏了人喝茶的兴致？”眼看润秋两眼发直，又道，“我看呀，怕是你堂哥嫌你聒噪，找了个借口把你支开罢了。”
润秋这时节恍然道:“怪道这几日来我家里这样勤，现在又特地的将我支开，八成是看上我三娘那个远房的侄女了。”一壁又咬牙切齿，“跟我玩儿这种幺蛾子，看我回去怎样在三娘面前参他一本。”
丹遥笑道:“行啦，你三娘赶在这端阳节前叫了自家侄女来，本来就是为了一个姻缘，这几日里万一早就是郎情妾意，你这会子过去才叫做讨嫌呢！”又过去拿手点一点润秋的太阳穴，“你也不小了，凡事可多些理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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