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章 既见君子（3）
丹遥心下难免自得，面上却自谦道:“那还不是红绡姐姐一双妙手的功劳？”红绡听了又是一笑。
梳洗已毕，自去用饭，还未到前厅便听见父亲洪亮的嗓音:“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说出的话倒是老成。”
有人接话道:“正经这小子比我还小几岁，若是不看这面庞身段只听着说话的口气，倒不像是大学里的学生，是那教授课业的学究还差不多。”这一回，却是哥哥范鸿铮。
父亲道:“我看着却很好，鸿铮你倒是应该多学一学。”
看样子，是有人来家中做客，却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一位，正自纳罕，秋水润物的和煦声色破空而来，“伯父谬赞，倒是家严时常夸赞鸿铮兄，要我学一学这少年人的血气方刚呢。”
丹遥登时钉在原地，半晌方回过神来，悄悄地挪到了门口探头去瞧，果然是晨间在菜园子里遇到的年轻人，许是因为在菜地里弄脏了衣裳，这一回他换了一件鸦青色的长衫，却是一般的清俊风流。
可见这人生得好看，坐在书房、立于田间，都是好看的，同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委实没什么干系。
他是哥哥的同学罢，丹遥心下暗忖，随后又不免好笑，自己原先还将他误认作是新来的菜农花匠，可叹地生万物，却生不出这样温文清隽的人儿来。
只听范鸿铮道:“可见世事相反相成，傅老伯父同爹一样，总归是儿子是别人家的好，我们也不必在这里相争。”
他父亲道:“这又是趁机在这里编派我了不是？我几时说这等混账话来。”
这时他母亲出来圆场，道:“哎呦，玉笙在这里，你们爷俩也多少顾忌着些，总不能扰了人吃饭的兴致呀？玉笙，他们爷俩惯是如此，你别笑话儿。”
玉笙，原来他叫做玉笙，丹遥莫名有些欢喜。细细品察，原来是云山深处藏润玉，三花树底坐调笙，这样子的一幅画卷，饶是想想也要心动。
这时只听母亲唤她:“唉，这不是丹遥？这孩子，怎生来了却杵在门口儿，也不进来。”
丹遥回过神来，只见四个人八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自己，却不自觉的对上那一眼的星汉灿烂，登时身不由己的溺沉其中，亦说不出分解的话儿来。他父亲这时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母亲忙唤了织云过来相搀，一壁向她父亲解释道:“女儿这不是知道错了？因此上有些羞赧了。”
她父亲不悦道:“你就惯着她罢。”又斜了一眼丹遥，“还不过来吃饭？”
这一句算是赦令，丹遥忙忙的过去，轻轻巧巧坐在范鸿铮身旁，歪着脑袋朝哥哥眨一眨眼，然回过头来却见对面的年轻男子低下头去，抿唇一笑。
丹遥心里像是雨后春笋拱地面，满心满意都是不安分，然而父母兄长都在，又不好怎样，只得低头胡乱的喝着粥，间或就着眼前的餐盘里尝一筷子。忽听范鸿铮惊奇道:“你不是不吃蒜的？”
丹遥这时才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一盘菜，是蒜薹炒蛋，脑子里正在千回百转，范鸿铮却是对着傅玉笙笑道，“晨间看你劳动辛苦，还以为是无用功，没想到还是你这道菜受众最是宽泛，连我这个妹妹都赏了脸面。”
范夫人赞道:“这道菜竟是玉笙烹饪的？怪道我吃着与以往不同。”
傅玉笙笑道:“早起无事，看着菜园子里蒜薹新鲜，因此擅作主张，抽了几支来做菜，得伯母青眼，是玉笙有幸。”
范夫人笑道:“瞧这孩子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儿就叫人欢喜。”而后又将这盘菜向丹遥推了一推，“往常你嫌它辛辣不肯多用，难得这次能入口，春季里温病日盛，你吃了便可防着风邪入体了。”
方才食不知味，这一回被哥哥提醒，舌尖上便觉出辣意来，丹遥看着母亲殷殷神色，也是碍于傅玉笙在一旁，不好像往常一般任性，正在两难间，范家老爷发了话:“她这几日都没有好生吃饭，蒜薹儿虽是个好东西，到底味属辛辣，怕她小小孩子胃里禁受不住，还是不要劝了。”
丹遥闻言抬头，冲着父亲甜甜一笑，范家老爷冷着脸儿不看她，丹遥也不生气，笑得越发灿烂，道:“女儿就知道，爹爹是最疼我的了。”
范家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答话，范母这时絮絮道:“小没良心的，你父亲疼你，你母亲就不疼你了？再者说，知道你父亲疼你，还巴巴儿的要往外走，不让走就又哭又闹的，还闹绝食，你说你让人心伤不心伤？”
丹遥此时欲辩不辩的，倒是范鸿铮笑道:“她这是恃宠而骄，知道你们心疼她才敢这样的，换了旁人，再不敢如此。”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便将火线引向了自己，只听范母道:“你还说，你自己不是个任性的？外出也是多少年，连个家书也没寄回来几封。”
范鸿铮少不得分辨几句:“这不是路途上远些……”
范母登时寻得了话柄，道:“你还嫌路途远，也不瞧瞧人家宁之，一年往家里寄回来多少？人家可是留学，不比你山高水远？”
范鸿铮辩道:“这如何能一样？他赴美留学数年不归，若是音信全无怎么叫家人放心得下？我这不过数月便要回家一趟，有时候信笺子都比不过脚程，写那些劳什子干嘛？”
范母摇头道:“横竖是你的道理多，我们成日家在宅子里头，哪里说得过你去。”转而却是向傅玉笙诉苦道，“你是不知道，出去读了两年书，张口闭口就是时代变了，女娃娃也要读书识字，三言两语的就把老爷给说动了。玉笙你倒是评评理，咱们家里是那种关起门来糊弄孩子的人家？”
傅玉笙但笑不语，范母继续道:“我就不信，凭恃什么时候，这女孩子还能不去嫁人？你瞧这丫头，尤其是这几年脾气见长，真要是出去没人管了，我真是担心会闯出什么祸端。”
傅玉笙看了一眼丹遥，笑道:“我瞧着丹遥妹妹倒还是文文静静的样子，同几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丹遥心里一动，他这样说法，倒像是从前与自己见过一般，耳听得傅玉笙宽慰她母亲道:“更何况观鸿铮兄处事，便知府上家风醇厚，丹遥到了学校里，正是读书明理的好时候，为家里添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闯祸呢。”
一番话有理有据，连丹遥也禁不住诺诺，只觉这一趟外出求学，定要挣个什么功名回来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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