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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四章天路


李呈荷纳闷,自己连日来败兴的手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牌九、押宝、赌大小、投骰子,玩什么输什么!气的他连声骂道:“撞了什么鬼!情场失意赌场更失意!”

        周静三忙让手下的拿了筹码过来道:“李爷一定是生意场得意了!做的都是十几二十万的大买卖,这些滑走一点的算什么!”

        又让到一边喝酒:“我这有新来的高货,你进去抽一口?”

        呈荷笑道:“不抽了,带些回去抽!”

        周静三道:“好嘞,多带上些!回家和少奶奶一起抽!”

        呈荷瞪了他一眼:“错!这不是什么好玩意!不能让媳妇染上。”

        周秃子陪笑道:“这话说的对!”一面招呼下面道:“你们给李爷让个地方,别耽误爷大显身手!”

        呈荷呵呵笑着下了场,在众人围拥奉承下,一时又输了个底儿掉。

        便让人给他雇车。

        周秃子叫人扶着出了锦城云乐,又拿了二十块钱道:“还是老规矩,记在账上了。”

        呈荷摇了摇手:“周爷回见!”

        一时车子到了摆木井,妻儿从里面迎出来。

        肖氏道:“阿孝一直等着你,不肯吃饭。”

        呈荷道:“我在外头和朋友吃过了。这会再陪你们娘俩吃些。”

        果见案上摆放了酒肉,便取了杯和媳妇小酌起来。

        肖氏道:“刚挑旗楼的伙计送酒菜过来,问这个月的账什么时候能结,还有裁缝铺里的钱也该算清楚给人家。”

        呈荷道:“上月十五就送钱来了,这个月阿明哥成亲事多,自然也迟不了两日。”

        肖氏道:“你那魏家哥哥真的娶了傻媳妇?”

        呈荷叹气道:“不说这个!”

        肖氏道:“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周姐姐问要不要个堂会?”

        呈荷笑道:“这么个小破院子要什么堂会!”

        儿子一听便叫道:“我要听戏!”

        呈荷道:“行,带你出去听戏。”

        阿孝高兴的眨眼道:“真的!”

        阿呈笑道:“爹爹打包票,带你和你娘一起去听戏!”

        肖氏道:“杂货铺的老板让人送了那个,”她指了指窗台上一对玉茶罐,说和那套玉碗正配着使。我看着倒真是好看。”

        呈荷道:“喜欢就留下。”

        肖氏忙起来,把两个抱进里屋收了。

        再出来时,见呈荷已歪在床上,忙帮他脱了鞋,取了烟袋装好,阿孝跳上来,伶俐的帮着点了。

        又闹着要拿几个馒头去和阿美一起吃,肖氏便装了馒头和两样没动过的菜,母子牵着手一起去了隔壁院,不一会工夫,凤鸾自己一个回来,盘腿坐在床上,取了儿子一件新夹衣慢慢的缝制着。

        一边和丈夫道:“那边何家没了当家的女人,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女娃娃,日子过的怪可怜的。阿菊比咱们阿孝大不了两三岁,哪里会弄什么吃食。”

        李呈荷点头道:“何大哥也是个善人,刚来的时候没少帮助咱。”

        肖氏道:“可不,两个闺女也听话伶俐,漂亮伶俐的呦!以后他们大了,我倒有心选一个来做媳妇的。”

        呈荷呵呵的笑。

        肖氏道:“我那张身契你拿回来没有?”

        呈荷道:“阿明哥一送来钱,我就把身契换回来你怕什么。你的卖身契签是姓苟的,别人拿着也没有用,不过就是押着。”

        肖氏道:“在外人手里总是不好。”

        李呈荷饮了两杯就有了些醉意,肖氏心道:他近来是怎么了,一直来酒量是最好的,而今烦心的事越发多了,担不住酒力!虽他看着表面随心快活,可自从被军里除了名,就一日日随心无度变了个人!

        丈夫愁苦她自然能看出些,但也无从劝解,倒是魏明学来时,他才是从心里高兴的。只是他天天出去做什么事、见什么人,自己一个不出门的女人家无从得知,现在虽吃穿富裕,却总是心里不踏实!只求呈荷的心情慢慢好起来,他好了她和孩子就好了。

        想着想着不觉叹了口气。

        李呈荷听了笑道:“你不要担心,我这两天就拿回来的。”

        肖氏点头,试探着问道:“阿孝他爷爷没再逼你吧?”

        呈荷道:“只要咱不离开内江就行。”

        肖氏道:“我近来总是心里不踏实。”

        呈荷道:“放心,父子不来往的多了!即便撕破脸还能怎么着。”

        凤鸾不语。

        李呈荷道:“我李二绍今生守着妻儿,心满意足啦!”

        连饮了两杯道:“枫林晚,唱个曲儿听听。”

        一面用筷子敲击案沿,肖凤鸾随着咿咿呀呀的唱起来。

        夫妻两个正乐,忽听外面有人说话。

        跟着就有两三个人进了屋。

        肖凤鸾吓得一跳,再看丈夫已醉得头伏在桌子上,忙下床推他道:“你快醒醒!”

        呈荷醉眼迷离笑道:“醒来做什么?还是醉着快活!”

        一抬头看见面前几个穿军衣的,正中的竟陆中霖!忙笑着起身趿鞋,早脚下不稳,口中道:“陆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肖氏早放了手里的针线,惊恐的看着来人。

        陆中霖便对肖氏道:“军旅中人行事莽撞,请不要见怪。”

        肖氏低头行礼道:“竟没听见有客人,大人您别怪罪。”偷看了呈荷一眼,忙退身出去。

        呈荷晃身起来让座,陆中霖板着脸坐了。飞快的扫了一遍,虽屋中窄小摆设寒酸,却满满的摆着一桌酒菜,冷笑道:“当初每发了军饷,你必当天就把钱交回给家里,我以为是急等着买柴米度日,现在看来几个军饷在你眼里算不了什么。只是我不明白,你到我的队伍里日子清苦,站岗放哨出外勤,又受人约束排挤,你图的是什么?”

        李呈荷道:“图的是保家卫国。”

        二人对视而笑。

        陆中霖道:“保家卫国?那些跟在我手下保家卫国的,可都是寒门子弟啊。”

        李呈荷道:“此一时,彼一时。”

        一面给陆中霖斟了一杯酒。

        陆中霖道:“这样说你离开我是做对了,不然倒耽误了你发财啊!”

        李呈荷道:“我哪里会发财呢!”

        一面举杯敬陆中霖。

        陆中霖道:“我极少饮酒,今日破例这一杯我喝了。”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今天我来找你为的是两件事,一个是怀庆告诉我,晁天啸的手下去找了他,说愿意出资参股和军队合伙开采铜陵矿,据他说是你出面牵的线。我此来特意表示感谢。”

        呈荷道:“大人何需谢我。您无私为民,当然会一呼百应。”

        中霖道:“他们说本地财团都很支持,资金方面的事自会鼎力相助。可是我想知道,你怎么说服黒道白道这些大人物的?”

        李呈荷道:“大人刚到蜀地慢慢自会摸清这里的人脉。”

        陆中霖道:“虽说是民间集资办事,但军政所用的款项,不能是来路不明的。”

        李呈荷笑道:“这么庞大的数目,谁能担保都是好道儿来的!能用在强国富民的正道那就是好,怎么弄得清一分一厘是个什么来历。”

        一面抬头笑道:“有几个财主敢拍胸脯,说自己的钱都是正道来的?”说着自斟了一杯,向着北方隔空举杯道:“敬他。”

        陆中霖道:“如果是来路不明的不义之财,我陆中霖可用不起。”

        李呈荷道:“大人您所图是好事大事,做大事何必要拘于小节?”

        陆中霖继续缓缓道:“来路不明的人也一样,我陆中霖也用不起!以后开山采矿的事,就不劳你李二绍费心了。”

        李呈荷一个笑僵在脸上,举壶要给陆中霖斟酒,却被他挡住杯口:“喝酒误事,我今天已经破例了。”

        李呈荷道:“原来在大人眼里,钱和人一样,一旦被烙上来路不明的印记,就连走上正途为国效力的机会都没有!人的出身不好有什么错?钱本身又有什么错?谁不想投身在清官忠将之家?谁不愿是书香门楣清白子弟!大人是将门之后自然高尚。”

        陆中霖道:“依我看出身不好胸怀大志的男儿世上多的是,但没有一个是整日沉迷饮酒赌钱的!”说着向旁边瞥了一眼道:“何况还有这样腌臜的东西!”

        李呈荷顺眼看去,竟是一柄烟枪斜扔在那床头,遂笑道:“我自知是胸无大志的,我只能保证自己不去害人,旁的我不奢求。”

        陆中霖看着他连连举杯自饮:“你虽然已经不再是我的手下,但过饮伤身,应该节制。”

        李呈荷道:“酒中光阴好,世间岁月难啊。”

        陆中霖道:“你的岁月难在哪里!儿子承欢膝下,动辄还不忘听听小曲儿!珍馐美味美玉在手,多好的日子啊!”

        李呈荷看了看手中的玉佩道:“君子如玉,可叹世间君子,凤毛麟角。”

        中霖冷笑道:“可惜的是,自甘沉沦者众!心怀叵测的更比比皆是。”

        呈荷大声道:“属下…草民自知,不配追随大人,但我仍恳请大人,做大事不可拘泥。”

        陆中霖拧眉道:“怎么说?!”

        李呈荷鼓足勇气道:“采矿取样不要遗漏了狮子山。”

        陆中霖道:“我刚才说过,这件事不敢劳你操心!若再提狮子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李呈荷道:“大人!”

        他对视着陆中霖:“若大人能听进属下一句,我的生死又算什么!”

        陆中霖断然道:“你不再是我的属下了!”

        李呈荷道:“我知道,大人不允许手下酗酒嗜赌嗜毒。”

        陆中霖打断他:“错了!我的手下要忠诚。”

        呈荷道:“我刚才的话就是出于一片忠心。”

        陆中霖高声道:“忠心?你有资格对我说这两个字!”

        李呈荷一时如鲠在喉,正如当日面对赵慕贤一样,他终究是不愿面对陆中霖坦言自己的身世。

        陆中霖一字一顿追问道:“你是什么人?如此热衷于狮子山,挥金如土一掷千金?李二绍到底是谁?真正的名字是什么?真正的来历又是什么?”

        半晌,李呈荷笑道:“我和团长大人曾说过,有人告诉我,名字和来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缘相识、志同道合。”

        陆中霖道:“谁和你说的?”

        李呈荷握了握玉佩道:“一位如玉的君子!”

        陆中霖道:“不知那位如玉的君子,是否也愿意与匪为友?”

        呈荷低头无语。

        中霖道:“李二绍,你和土匪是朋友对吗?我初来乍到,确实摸不清这里的人脉,但儒匪魏明学的名号,偏巧听说了!”

        呈荷一笑点头,早晚会知道的。

        陆中霖道:“更巧的是,有人告诉我就在前几天、就在这摆木井,你们俩个人在街上发生了争执!为什么?”

        呈荷一笑不语。

        陆中霖道:“金家抢劫案的案犯和军队发生了正面冲突,金家灭门案更是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内江匪患如此猖獗!调查一个多月,一点进展没有。或者,”他盯着呈荷道:“或者,你能告诉我点什么。”

        李呈荷迎着陆中霖的目光道:“草民实在无可奉告。”

        陆中霖道:“江浦告诉我,金家画铺里的匪人勇猛好战,他们曾经腹背受敌,可匪人援军到了,却发出烟雾弹趁势逃走。如果他们联手反击,我的部下会伤亡更大!他们明明占据了优势却不恋战,你说是为什么?”

        李呈荷道:“草民不敢妄加揣测。”

        陆中霖道:“查了很多人,也包括魏明学,他没有作案动机,两次都不在案发现场,可这些不等于他不知情!”

        李呈荷道:“您爱惜部下自然会继续彻查。”

        陆中霖道:“所有的人都有义务配合调查,包括他也包括你。”

        呈荷道:“我保证随叫随到,全力配合。”

        陆中霖道:“李二绍我可以多给你几天时间,你好好想想。下一次就不是来你家喝酒聊天这么简单了。”

        呈荷道:“我可能会再次让陆大人失望。”

        陆中霖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和老爷岭有没有瓜葛?”

        呈荷毫不犹豫道:“我没有。”

        陆中霖缓缓点头:“那告辞了。”

        ……

        屠鹰峰地跨两县,内江县和临江县。盘踞此山的土匪一项是以“不仗义”高调自居,也算是江湖匪类中的另类!

        川蜀匪患盛行,大大小小百十个山头,官府剿匪不利,这样的跨两个属地衙门的,更是相互推诿无人治理。

        屠鹰峰名声不好,他们专爱做些连匪盗都不耻的事,正如人们常说的,鹰喝鲜血能活三十年,乌鸦吃腐肉能活一百年,有人选择痛痛快快的喝鲜血,而屠老爷子一辈子都是头掩在□□里吃腐肉的主儿。

        魏明学上过屠鹰峰,就在不久前。

        因借道一事,明学曾和屠老当家父子见过一面。而今老当家故去,当家位子并没传给儿子,却传了原来的二当家屠万里。

        老爷岭和屠鹰峰一直不大往来,太小的山头李拜天自然不放在眼里。

        但新当家上来之后却走货时和石保祖发生了一点摩擦。他并不太给老爷岭面子,若论豪横强硬他看来比老的强。

        虽然这次是七爷石保祖理亏,但屠万里扣了东西再不放人就有些过分了,所以明学决定亲自拜山,不仅是去要人,若谈不拢他则要杀一儆百,免得日后江湖上搅和的人更多。

        明学看着桌上的几个果子盘,一个里面是鸡蛋大的枣子,明学扫眼数了一下,单数十五枚!

        魏明学不是善人,因为江湖容不下善人!

        自出道以来,尤其是最开始的几年,他是真的把自己的性命当做儿戏的!他觉得拼勇斗狠,痛痛快快死得其所是最好的!

        求死是他的心愿,而求生是动物的本能。

        很有几次机会他差点被人杀死,但有如天助每次敌人都没能成功,这让他有些失望,不知是他潜意识求生的本能太强,还是他的对手能力实在太弱,总之在这条危机四伏的□□不归路上,他顺风顺水一马平川,儒匪名号,渐渐散播开来。

        而比他的善战更广为获赞的就是他的处事圆通!他每次痛下杀手都师出有名,他甚至有本事,让他的对手仇家输得心服口服死到毫无怨言!

        他安静谦和善于与人结交,无论官道商道,军道同道哪怕是贫民,或投契或仰慕,或惧怕或顾忌,表面他从不落人口舌,威并施确有一套!

        江湖险恶,他不是没被吓破胆过,初下山时曾有一段时间,只有躺在存芳的怀里,他才敢稍稍闭目放心睡去!

        噩梦困扰的时候,生死一线的时候,李存芳就是他心底依靠!

        但眼前睡在床上的李存芳再也不复当年了。

        燕超带着两个童子进来,和明学一起解了存芳手脚的捆缚。

        明学叮嘱道:“若醒了再闹就仍然捆上。他若骂就让他骂,药必须灌着喂下去,千万不要心软,这都是为了他能好。”

        燕超点了点头:“您放心吧。”一面道:“郁隆来了。”

        明学出来。

        郁隆道:“屠万里的手下来送了帖子。”明学接了看着上面写的狗屁不通,也不多说,只问:“摆木井怎么样?”

        郁隆道:“还好。周静三的人没走,昨天又多了两个祝怀庆的明哨。”

        自与陆中霖的手下正面交锋起,明学就安排了人暗中守在摆木井。这样的事他自然交给郁隆最稳妥。

        明学道:“你抽空还是跟天裕那边多搭把手,石哥一个人吃力。”

        郁隆应着走了。

        一时申武牵着两匹马到了,明学问道:“该带的都带齐整了?人也安排好了?”

        申武喜着点头。

        好斗的样子竟又是一个李存芳。

        明学点头不再多说,二人策马下山。

        屠万里也是奔着五十岁的人了,新近做了当家的位置,虽说屠鹰峰比不得老爷岭,但他却没把这二十六七岁的魏明学放在眼里。

        屠鹰峰上人头儿不算少,平日里抢抢商队或者洗劫村庄,再就是给其他帮派充个摇旗呐喊跑腿打手之类的角色,这个山头虽不至于饿死,但也是处处破败没个生机。

        上山时明学不禁叹道:人要活着是容易的,只是这样的活着实在无趣。

        这里山势不低,居关险要却是秃山腐水,树木杂乱荒草丛生,没一处可看的明丽之色!人看着栖栖遑遑,就连马匹都是毛色馄饨无精打采,果然是匪窝做派。

        想来屠鹰峰上的土匪远比畦楚人上老爷岭早了几十年,如今山上莫说女子,就连孩童也几乎看不到几个,再走近到匪众栖身之处,远远就腌臜的气味弥漫,心里不禁非常的厌恶,也不大愿意搭理接迎引路的小喽啰。

        守寨门的匪人着的都是破衣烂衫,即便是几个身形魁梧的,除了横着膀子走路,也都是暴虐没落之相!

        快进内寨时,忽停步向一侧坡下看去,原来是一片荼靡园,虽数量不多,倒也是白色连成了一片,若在别处不觉怎样,但在这里就觉得难得,眼前一亮,就好像老迈肮脏的乞妇袖子里掩了一条细绢的新帕子一般。

        那带路的喽啰虽然也是穿戴不堪灰头土脸,但却极嘴碎爱说:“那片地是我们少爷闲着没事种下的,我们这位少爷,可不是跟我们一样的人,平日里喜欢个书啊画的,种下些花花草草,这边看不到,绕到后面还有一片向日葵。”

        明学问:“大当家的几位少爷?”

        喽啰道:“就这一位,所以疼的!没了亲娘跟着奶妈子过。”

        明学心道:屠万里的年纪看,他儿子怎么也是成年了,竟然还有奶娘伺候!多半也是个冥顽不灵的。

        大灯接着道:“我们家少爷今年六岁,是个老来子,他娘年纪小,抢上山来的时候也就十七八,读书人家的女儿!”

        明学心里呸了一下,这样的事只怕是匪窝里最爱的谈资。

        果然大灯见明学一路沉默不语好生尴尬,刚才好不容易开了金口,趁兴道:“那会老当家的也管不了现在这位,他弄上山好几个都是不出多久就死了,偏偏这一位,新当家的爱的什么是的,眼里看着就是个宝贝,也当属她最争气,这么多女人里就她一个给生了个儿子!”

        明学看了申武一眼,申武脸上分明的憎恶。

        大灯道:“刚上山时候也像别的女人一样,要死要活的!可您说,这天下有能让人死的法子就有能让人死不了的法子!”

        冰清玉洁的女子,可想而知到了这里自然是只有死路一条!

        说着过了土台进了正堂,正堂已经摆好了桌椅,七八个山头的当家管事都已经到齐了,入流或不入流的,明学也认得一二。

        大家纷纷入了座,明学的位置自然是客位居上的,桌上的菜肴虽然粗鄙,看着倒没有别的担心,杯盘酒盏也俗不可耐,再看一应的客人,多是粗声大气狂慢不羁的,明学外面应酬惯了,自然忍得。

        却瞥见主位下手一张小桌,安安静静坐了一个六七岁的少年,旧而整洁的衣衫,端正的发髻五官,在一群人中显得异常不同。

        不知是堂中燥热还是屋里人多味重,少年身上取出一把折扇,轻轻扇了几下。

        明学心头一动,离得不远,他自然看清了少年扇面画的稚子图!与双呈斋西阁的稚子彩莲图一样的韵色笔法,难道出自一人之手?

        他稳了稳心神,暗道:多半是看错了。

        忽见屠万里向自己举杯道:“也是多亏的老爷岭李老爷子仗义支持,我才能接过来这当家的位子,我这里敬李老爷子一杯!”一仰脖饮尽杯中酒。

        明学忙举杯,口称:“客气客气!”

        多年来老爷岭和屠鹰峰少有交情,他更没听李拜天提起过屠老六,哪里来的鼎力支持?自然是句客套话,不过老当家的确实有亲生儿子,临了却把身家传给了侄子倒也奇怪,以后需探究一下此事。

        明学的心思还在你把扇子上,又朝那少年看去,只见那少年也正望向自己,并投来了一个微笑。

        又听屠万里道:“今年承蒙各位当家管事上我这里助兴庆贺,借这个机会,我也正好向老爷岭讨个人情。”

        明学拉回了心思,笑道:“屠当家有什么话只管说。”

        屠老六道:“说起来咱们屠鹰峰拉杆子比老爷岭要早,可现下看看,老爷岭如日中天,我们都是羡慕的紧!”

        其他人也都附和。

        屠老六道:“咱们佩服李老爷子,也想请李老爷子赏口饭给咱们。这九江的水路一直不好走,咱这路上的斗不过那水里的!老爷岭就不一样,在哪儿都是一马平川!想请老弟出面说和说和,我们的货行船就太平了。”

        明学道:“屠当家这哪里话,江湖各路就该彼此照应。只是有的生意我们实在插不上手。”

        明学自然知道,屠万里手上做了贩卖人口的买卖!不过是连骗代抢的把偏远地方甚则外番的幼女幼童弄了来,打服了一番调理,到这边为奴为妓为乞,还有下场更惨的!

        这样伤天理的勾当,屠万里才干的出。

        屠万里道:“都知道老爷岭手眼通天,想来是老弟看不上我们屠鹰峰!”

        明学道:“不存在,都是占山头的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只是我胡乱答应了,办不好事情,耽误了屠当家的生意,回头在族里也没法交代。”

        屠万里道:“老弟,我叔叔与李老爷子平辈份年纪也相仿,我呢大着你二十多岁,我就托个大叫你一声老弟!”

        明学笑道:“不敢不敢,屠当家高抬。”他说话不卑不亢客客气气,却明摆着拒绝和他称兄道弟,狠狠打了他的脸。

        屠万里不觉,只道:“我虽说做人口生意你们看着不屑,可你们贩卖烟膏子,也不是什么正派路子!”

        明学笑了:“还是那句话,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都是行走江湖混碗饭吃。人口买卖我不清楚,只是烟土生意,只要在官府走明路,衙门倒能网开一面,毕竟举国上下不能禁了烟,川蜀不能,我内江更不能。”

        棉里带针的意思,令屠万里听着不爽:“谁不知道贩烟土赚钱,官面上报了半斤,只怕十六两都不止!什么时候我和陆帅透露透露,看看老爷岭的货禁不禁查!”

        明学道:“所以说,咱们都是刀尖上挣命的,哪能不彼此照应,现在在坐这些人当中,只有屠当家搭上陆中霖大人,我们只有高看一眼哪来的看不起!”

        众人附和,都道:“大当家了不起,竟然和陆大人有了关系!”

        屠万里被捧了两句,乐道:“算不得多大关系,不过托词着上我屠鹰峰找矿什么的,拜了山头。”

        有人道:“屠鹰峰有矿?”

        屠万里道:“有他娘的屁!就那么一说,别的都是幌子,我这话撂下,不出明年陆中霖的人就得上狮子山!”

        众人道:“不能!前些时候,陆帅和傅大人刚刚三令五申,传话各个山头封了狮子山!”

        “难不成狮子山有矿?”

        屠万里道:“有他娘的屁!狮子山有宝!”

        “都说是江湖误传而已!”

        屠万里道:“什么误传!谁有我知道!”

        众人又问,他道:“我们老当家的自然知道个一二,不信问问老爷岭李老爷子!当年他也上过狮子山!”

        有人问:“那陆帅命令禁止咱们上山,那可不是他们要探宝独占!自己打自己的脸!”

        明学此时冷冷的,实在不愿议论,便缓缓起来,到了主位小桌前。

        主座少年忙起身道:“屠胜给当家的见礼!”

        明学拦道:“使不得少当家,我们身份不同,我只是个当家人跑腿办事的。”

        屠胜笑了:“既这样,我也称您为先生吧。”

        明学见他识礼,因问:“少当家开蒙了?”

        屠胜道:“五岁上开蒙了,跟着师傅有一年多了。”

        明学道:“哪里的师傅?”明学见他称启蒙师为师傅,而不是先生,也跟着改了口。

        屠胜道:“一般的师傅不愿意山上,所以请的是乳母的一位远房表亲。”

        明学点头,一般人自然不愿意入匪窝的,遂又道:“我看着少当家一柄好扇子,能不能让魏某细赏?”

        “先生姓魏!”屠胜听得这“魏”字,竟有些惊诧,随即将扇子双手举递过来道:“魏先生,请看。”

        明学瞧着他面色异样,无暇顾及只展开扇子细瞧,一副好俊的稚子图!他和缓道:“少当家这柄扇子果然精致!”

        屠胜道:“李先生送的。”

        明学道:“李先生?”

        屠胜刚要说话,屠万里抢先道:“是陆帅跟前的李文书!上回来拜过山头儿,和小儿很是亲近!”

        众人听着羡慕。

        屠万里道:“我这儿子,喜欢这些个东西,去年哭着喊着要读书,要不是我不错眼珠看着长起来的,我都不信他是我的种!”

        众人听了大笑。

        屠胜看着明学道:“这里太热,我陪魏先生边上坐坐?”

        明学合了意,两人选了角落坐了。

        明学道:“上山时,看见少当家侍弄了一片荼靡园,花开的正好。”

        屠胜道:“听说我母亲最爱荼靡,每年她的祭日也是荼靡最艳的时候。”

        遂望了一眼屠万里道:“只是知道的人不多,否则也不会在今日开宴庆贺。”

        明学心里不忍,遂道:“少当家节哀。”

        屠胜道:“李先生说,人生是一场修炼!很多苦楚需慢慢克化!娘亲也是脱离苦海而去,只是去的时候人已经疯了!”

        明学道:“各人自有命数。”

        屠胜道:“第一次见先生,说这个是失礼的,只是不知怎么见了魏先生,这样口无遮拦。”

        说着面上泛红了起来。

        屠胜想起李先生曾说过,老爷岭有位可以交心的魏先生,只不知是不是这一位,但看着面善。

        明学遂向屠万里道:“大当家,少当家的年纪小,怕是不胜酒力了。”

        屠万里笑道:“小孩子,两杯甜酒就醉了!”

        遂叫了奶妈子来,屠胜脚下走路有些磕绊,明学道:“我送少当家的。”

        遂抱起屠胜,他小小的身子便依在明学的怀里,乳母引路到起居阁。

        一进门见屋子不大,倒整齐利索,可见伺候的人是尽心的。

        乳母将被褥铺好,明学把孩子放在床上,叹道:“小小年纪,不容易啊。”

        乳母道:“我们哥儿是好孩子,让人心疼的!今天他娘的祭日,却硬被叫着去陪客!”

        明学道:“让人备些醒酒汤吧。”

        乳母道:“这里哪找那个去。别说醒酒汤,这土匪窝子缺医少药,从小他病了都是硬扛过来,不是命大只怕早没了。”

        明学道:“没娘的孩子可怜!”

        乳母道:“他娘更是可怜!进了这魔窟,活不活死不死的,说是生下了孩子趁人不备一把夺过产婆的剪子,就要扎死当家的!她刚生产的人,哪有什么气力!到了是拼着把自己扎死了!”

        明学心道:女人急了比男人决绝!叹了口气道:“这样的事最好不要让孩子知道。”

        乳母道:“哪里有人敢说!当时在场的产婆子也送了命!知情的都死了!”

        明学道:“大当家也够决绝!”

        乳母道:“决绝!我们大当家可是个狠人!这些年手上人命可不少!就连老爷岭的人他都是敢害的!”

        明学脱口道:“他敢惹老爷岭!”

        乳母道:“老爷岭二当家的夫妻俩,可不就是他逼死的。”

        明学低头不语,遂一笑,抬头问她:“知情的人都死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可不,她刚刚说的,知情的人都死了。

        谁知那乳母不慌不忙道:“我哥哥一直就是他的亲信,跟了他很多年了。”既而道:“那个时候,他还叫郝小六呢!”

        ……

        屠万里宴请众人的当晚,屠鹰峰就发生了土匪火并!

        屠老当家的儿子带着手下不多的零散人手和屠万里对抗,他以卵击石毫无胜算,本来他是心灰意冷不准备争夺当家位置的,但谁知他遇到了有心扶植他上位的魏明学!

        一场小小的战役没到酣畅就结束了!屠鹰峰的确不堪一击,死了五六个人,伤了二三十个。

        魏明学开出的条件只有一条,屠万里父子要由他来处置,新当家自然满口答应。

        于是魏明学把父子二人带下了山。

        屠万里受了重伤,手下也死的死、叛的叛,到了穷途末路,便横下一条心道:“我和你们老爷岭有交情,你杀我是不仁不义!”

        魏明学恨道:“我杀你是天经地义!”

        屠万里道:“为什么?你让我死个明白!”

        魏明学道:“因为你和我们老爷岭有仇。”

        屠万里道:“我和七当家的是有些小误会,但扣的人我早就放了,货也都送走了!我一心想和老爷岭交好,不然也不会下帖请你们。”

        明学道:“我给你提个醒,二十二年前。”

        屠万里道:“二十二年前?那时候我也没惹过老爷岭啊!”

        明学道:“千祖寺。”

        屠万里明白了:“嗨!原来是这么个小事。”

        明学疑惑道:“小事?”

        屠万里道:“不就是那年我带人抢了老爷岭给千祖寺的灯油供奉吗,这事虽然不仗义,可拢共也没有几个钱,你为这个杀我?!”

        明学咬牙道:“千祖寺庙门口,你逼死了老爷岭二当家的夫妇两个!”

        屠万里皱眉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又低头想了半天,才道:“是有小夫妻俩,男的是个书生,女的俊得很!”一面自忖道:“难道他们是老爷岭的人?!我哪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就是看着那娘子俊俏……”

        话未说完,明学已短刃在手,目露杀意:“郝小六,你死定了!”

        屠万里立时泄了气:“怪不得!怪不得当年鼠来宝下狠心要杀我灭口!”

        魏明学不再理他,却走近屠胜。

        这孩子虽小,但却有比同龄人超出很多的稳重和冷静,面上并没有过多的惧色,这匪窝的孩子是见过了生死的!

        魏明学心里闪过一丝不忍,却立刻消失了,斩草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存芳特意提醒过自己,切不可妇人之仁。

        他凑近了一些,微微笑道:“你仔细看看我,记住我这张脸,来世来找我报仇。”

        屠胜果然定定的看着他,却低声道:“李先生跟我说过,人没有什么来生来世。”

        缓缓从衣袋中摸出一块石头,只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请魏先生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明学接过来:“我会。”

        屠胜道:“多谢!”

        屠万里叫道:“这是仇人你还多谢!我怎么生你这么个傻东西!我真不想你不是我儿子!”

        屠胜道:“你以为我想!”

        不及再说什么,只见魏明学手肘短刀反向代过,孩子的身体软软的倒下了,衣上溅满了鲜血。

        ……

        手刃屠万里的第二天,魏明学来到摆木井。

        周秃子和祝怀庆的人,都没敢拦他。

        李呈荷坐在屋里,没有喝酒也没有抽烟,少有的清醒,也少有的寡言。

        看着明学的神色,他轻轻问道:“你去过屠鹰峰了?”

        明学没答。

        阿呈道:“你见过秋娘了。”

        魏明学从衣中取了一款印章放在桌上,印章是很普通的石料,制作打磨花了很多心思,用阳文刻了“字在”二字。

        印章上的血渍擦了,却仍有血腥之气。

        呈荷单手抚弄着道:“他太小了。”

        魏明学道:“他太小了,没了父母活着会更可怜。”

        是的,当年的自己如果能选择,他早就和父母一起去了!

        呈荷道:“江湖规矩,杀一儆百斩草除根。”

        明学道:“屠万里就是郝小六。”

        阿呈点了点头:“屠胜藏了吗?”

        明学道:“一个夭折的童子,有什么藏不藏的,东西带到,我算是终人之事了。”

        阿呈道:“冤冤相报到此为止吧。别再草菅人命了!给百姓留个安生世道吧。”

        明学道:“你不是要遗世独立吗?你不是也做不到!”

        阿呈道:“我能怎么办?一边是大哥和族人,一边是同袍兄弟。不出手引走官兵只会死更多的人!我不能眼看着畦楚遭遇灭顶灾祸。我的出身是一辈子的烙印,磨不平了!就到此为止吧!阿明哥到此为止吧。”

        魏明学道:“和我回老爷岭吧,老师下了最后通牒,他为了你好,怕你在外面不安全。”

        阿呈摇头道:“回不去了!”半晌问道:“阿栖…最后说了什么?”

        明学道:“还能说什么?临死前几天开不了口了,开始听见你的名字还知道睁眼,再后来是什么时间断的气,都没人知道。”

        李呈荷留下泪来,在明学面前毫不掩饰。

        明学道:“走的时候,手里攥着的十二旒,女人们没能掰开她的手,就带着走了。”

        呈荷叹气道:“我好后悔!当年我一走了之,害了你,更害了她!阿明哥,我好后悔!”

        明学的眼睛眯了一下,却没让泪流出来。

        阿呈道:“你和大哥…大哥对你还好吧?”

        明学轻声道:“没什么好不好,反正被他打服了。”

        呈荷喃喃道:“为什么?”

        明学苦笑道:“存芳打咱们还用问为什么?”

        呈荷不语仍看住他。

        明学平静道:“不听他的话…当然要打。”

        呈荷看人从不躲闪的眼神,终还是避开了明学的目光。

        明学道:“第一次…是被他捆着的,我的气力抗衡不过他。”

        说着倒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或者只是在陈述,只是不带任何情绪陈述而已。

        呈荷道:“阿明哥,我们李家…欠你的。”

        明学道:“怎么会?我五岁成了孤儿,是吃你李家的饭长大的。我的命都是李家的。”

        阿呈泪目道:“李家欠你的,我来还。”

        明学走到近前道:“你来还,好啊。”说着缓缓滑开衣衫,露出左肩左臂,当初被李存芳生生撕下一块皮肉的伤疤惨不忍睹,光滑的脊背布满各种方式烧伤的痕迹,他自己虽是看不见,但他知道,那伤疤很深很丑。

        伤疤触目惊心!

        李呈荷握了握拳道:“十年了?”

        明学点头道:“你走的第十天。”

        呈荷喃喃道:“第十天…他成亲的日子?”

        明学道:“洞房花烛夜他在双呈斋!阿栖生孩子过鬼门关,也是我们在一起,还有阿栖咽气的那天晚上……”

        呈荷摇头道:“哥,你别说了!”他感觉自己心像刀绞一样:“疼吧。”

        魏明学道:“疼!我会下意识的喊你的名字,喊你来救我…就会更疼。”

        他说着仍理好衣衫道:“不过我受的这些都是肌肤之痛,能忍。比不得剜心之痛。”

        “是我对不起阿栖!”他说不下去,他知道阿栖受的是心头之痛!

        明学道:“阿栖的事,你不用自责,她是因为我们而死的,并不是因为恨你。”

        呈荷道:“我后悔!当初如果不是我自己怯懦就不会是今天的样子!至少我应该带她走!后悔没有用了,回不去了。一切因我而起。娘亲,阿栖,甚至屠胜,所有沾染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当初如果不是我惹了毒蜂害的你大病一场,二叔和二婶也许就不会下山去千祖寺,也不会遇到郝小六!我真该死!”

        明学摇头道:“命数天定,你不必自责。”

        李呈荷道:“哥,如果不是你,五岁时我就死了,如果不是二叔二婶,生下来我就活不了…我天生就是个祸星!我死了,一切就结束了。李家欠你的,我还…其他人,你高抬贵手放过了吧。”

        魏明学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害李家人。那果子酒,我是无奈而为,你别怪我。老师让我劝你,可我知道劝也无用,所以出此下策。”

        阿呈道:“我知道。我怎么会怪你。”

        兄弟二人对视许久。

        明学道:“老师让你三日内回山。你不依从,就切断你一切供给,一分一厘都拿不到。”

        阿呈道:“爹这是往绝路逼我!我的命还给他就是!只是,哥!以后你能像待亲儿子一样的待阿孝吗?”

        明学摇头道:“没人…没有哪个男人会待别人的儿子,像自己亲儿子一样。根本不会的。”

        阿呈道:“凤鸾也是苦命的,看在兄弟情义,求哥善待他们母子。”

        明学道:“阿呈!你可以不用上山,可以不用参与那些龌龊事!我可以把你藏起来,老师找不到陆中霖也找不到。”

        阿呈苦笑着问:“然后呢?”

        明学道:“怎么过随你高兴。琴棋书画诗酒花,你要怎样都随你,与世隔绝遗世独立。”

        他不再往下说了,屋里静静的。

        阿呈道:“周静三手上有凤鸾的身契,我用她抵押的八十块钱,我求你救救他们母子。”

        明学问:“你呢?”

        阿呈黯然道:“阿明哥就不用为我操心了,我可以找到一个他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自己把自己藏起来。”

        明学颤声道:“阿呈,没到山穷水尽!你再好好想想。”

        魏明学起身,天色已暗,该走了。

        他在门口顿住:“阿呈,来生…还会有老爷岭的匠务行吗?我们一起串珠子、编穗子、打盘肠儿结子的匠务行?”

        他的眼前模糊的出现了两个稚童,比肩的坐在比他们还要高的凳子上,四只穿着胖胖鞋子的脚悠着荡着踩不到地,两双小手认真而静静的做事……

        身后传来低缓但清楚的声音:“阿明哥,李呈荷…没有来生了。”

        他们心中都在默念:畦楚人不能自戕自虐,否则死后不得托生。

        魏明学推门走去,缓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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