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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零六章逼婚


赵府合府一共七个院落,北面三院分别是赤松、香梧和瀑杉,居中的香梧苑占地最大;南面四院则为沐欆、秋檍、彤楒和别院,其中以别院位置最偏。每所院落都分别有外开的大门和相邻间互通的小角门。

        香梧苑的大门自若愚夫妇故去至今被英秀关闭不用,一则为了安全起见,二则也是英秀怕慕远擅自出府。

        当然今日不同,慕远随三哥到澹台府拜寿是走了明路的。

        天已大黑弟兄俩才从姑丈家回来。

        慕豪等人勒缰下马,后面厢车跟着停下来,慕远下车道:“怎么走到南巷这边来?”

        守纪未答言,慕豪道:“这边超个近路。”

        一面拉着慕远进了别院:“天太晚了,我让娘那边把大门关了,预备了轿子从别院回去。”

        别院占地不大,除去正房厢房和祠堂外,还有一处戏台。

        慕豪道:“轿子还需等一会,天太冷咱先进去喝口热茶。”

        慕远自是省事的,依着三哥入内。

        丫头见是爷来了,立时端茶上来。

        慕豪道:“先喝口茶暖一暖身,怎么忽的这么冷起来,只怕是要下雪。”

        慕远心道,别院闲置,不想也这么多人手打理。遂笑道:“太晚不喝了。三哥今儿要在这院安置吗?”

        慕远心道,戌正刚过三哥不回瀑杉苑,倒在别院里做什么呢?

        一面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挂红亮灯的,内间竟似乎有人,进出伺候的丫头他也不太熟,似乎是瀑杉苑的也不大拿的准,除了清儿、静儿和蜜瓜蜜果,府里的丫头他认得的有限。

        慕远心里狐疑,张灯结彩倒像是办喜事的样子,再看三哥满脸喜气洋洋便猜到几分。

        三哥已经娶了七位小嫂,这又是要做什么?转念一想,自己做兄弟的,哥哥的事少打听才是。三哥与大哥二哥不同,男女事上洒脱不羁,但再怎样,却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大宅门子弟都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人多事杂,是非避之不及,有几个肯抛头露面敢担当持公道的。

        比如二表哥澹台芾屋里,正妻生下六姑娘云舒几年后便过世了,于是便扶正了二娘,也就是七哥儿尚晖的亲娘,这位新二奶奶母凭子贵,三番几次想摆布云舒,怎奈这六姑娘是个极厉害的角色,从不授人以柄。且生来敢说敢做,更兼看不过后母事事欺负刁难外面女人生的大哥尚暇,没少出面抱打不平。

        云舒出嫁前的几年里,二房院里隔三差五闹嚷的鸡飞狗跳,芾嫂子时常接自己娘家侄女同居照应,那女孩和云舒年纪相仿,见不得姑妈被前房的女儿轻看自也少不得替她姑妈出头,于是这三个女人一台戏,大哥儿尚暇又是个弱性子,夹在中间没少为难受罪。直到六姑娘出了嫁,一则过招儿的人聚不齐,二则夫家是有头有脸儿的,她平日肯花钱贴补家里,自然在她爹面前说话份量重,澹台芾夫妻倒不便怎样,依着她的话对尚暇才比先前好些。

        表面说来是云舒强势肯出头护着她大哥,背地里怎么议论的没有,白白担了多少刻薄!

        大家族肯出头的,都得有“拼得一身剐”的心理准备,不管做恶行善孰是孰非,人嘴两张皮,轻则污人清誉重则要人性命。

        再后来,芾奶奶动心思把内侄女嫁给了壅表哥家的尚昭,这就是后话了。

        此刻,慕远虽觉得三哥在情感事上太任性随意,倒不愿多说什么,想着早些脱身走了只当不知,反正绣纹姐拿捏得住三哥,根本不需自己出头。

        这边慕豪道:“喝一点吧,轿子等一会呢,正好我还有事和你说。”

        慕远啜了一口,腥腥腻腻的味道,便道:“刚喝了许多酒,茶也吃不下了。”

        慕豪笑道:“你现在有些酒量了。”见慕远放下茶杯,又道:“知道你不喝第一泡的茶,是按照你的习惯预备的。”

        慕远道:“和平常的仍有些不同。”

        慕豪笑道:“果然像绣纹说的,你的嘴果然是刁!第一泡时加了些参片。”

        慕远笑道:“三哥这个年纪怎么就用参?”

        慕豪道:“一则天寒,二则洋参力弱,不过助助香气,你再尝尝看。”

        合府里讲求精致品味细节的最属瀑杉苑。

        慕远只得又抿了一口,便道:“三哥有什么事和我说?”

        慕豪道:“年前听说你把涓儿许了克定了,本来娘和我们都以为你会自己收了房呢。”

        慕远笑道:“我们虽一起玩到大的,彼此倒没有那个心。三哥,是关照克定吗?”

        慕豪点头道:“克定跟着我这几年办事得力,脑子也好使,到了年纪,我本来也想着帮他寻门好亲事。”

        慕远道:“三哥放心吧,这事稳妥着呢。”

        慕豪因问:“那你自己又怎么打算呢?”

        慕远笑道:“我吗?我自然是好好读书教书,将来若有机会还想和大哥一起去国外看看,只是姨娘必不会轻易答应,到时候你和三嫂也帮我说说情。”

        慕豪道:“先不说这个。”他顿了一下:“克定和涓儿的亲事定了,你的亲事又是怎么想的呢?娘已经是这个岁数了,姑母那边早就见了第四辈儿,可咱们家却是连个孙男娣女的都没有。”他边说边叹了口气。

        慕远心道上面四个哥哥都是膝下孤寂,子侄辈尚无一人。

        但三哥今晚为什么提这个话?

        忽而一个念头掠过,似乎发现自己的失察!

        这张灯结彩,难不成并非为的三哥?

        他脑子里突然一乱!

        果然慕豪道:“我仔细打听了一段时间,终于物色到一个小丫头,正经人家的女孩,模样也好看着也爽利,今儿特意送给你。这就是我跟你要说的事。”

        慕远重复道:“今儿特意送给我?”

        慕豪点头道:“对,安排好了今晚圆房。”

        慕远心说不好猛起身道:“三哥别开玩笑。”

        慕豪见他的反应,并非全然意料之外:“你看我这像是开玩笑吗?”

        慕远道:“这事,这事如何能这样草率!”

        慕豪道:“一不是娶妻,二不是纳妾,收个通房丫头什么草率不草率?张罗布置都是花了心思的,样样选的都是上好的,哪里草率?”

        慕远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豪道:“老五,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现在陆家败了,赢儿妹妹回不来了。自古以来有女子为男子守的,可从没有男子为女子守的道理!况且你们俩一没下聘二没换贴,连口头婚约都没有定,作不得数。”

        慕远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一个多月来,从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过陆家、提起过陆赢,他的心分明的疼了起来。

        谁说没有约定!他们俩心里是定好了的!

        慕豪道:“看你现在瘦得不成样儿!听说你大醉了好几次,这样下去要毁了你自己不成!”

        慕远道:“大哥昨儿嗔斥我了,以后我不会再任性胡闹让姨娘和哥哥们操心。”

        慕豪道:“三嫂说你如今整天像没事人似的不动声色,吃饭还比以前进的还多些,你做这些样子给谁看呢?当我们是傻子吗?”

        慕远低头不语。

        这些日子,他确实过的辛苦,不醉的时候自己心痛,大醉的时候连累旁人心痛。

        慕豪缓道:“老五,这人啊得自个找宽心丸儿吃。人死不能复生,咱总不能没一个再搭一个吧!我合计着,让你身边多围着几个人,打打岔时间长了有的事也就忘了。”

        会忘吗?会忘吗?慕远心中问道。

        慕豪继道:“所以我留意查看,选个模样性情都好的,近身伺候一段时日,以后愿不愿意收房随你。”

        慕远摇头道:“三哥,这事改日再说吧,趁着雪还没下起来,我先家去了。”

        慕豪道:“什么改日再说,今儿都预备好了,往后不定你有多少借口托辞呢,你以为我有大哥二哥那样好的耐性儿!”

        慕远道:“我明天还要给学生上课……”

        慕豪道:“明儿一早我让人知会雍表哥,给你请几日病假,让学生调调课又不是大事。”

        慕远道:“雍表哥学校里的事多,就别给他找麻烦了。轿子好了吗?我真得走了。”

        慕豪道:“哪里就走?人家在暖阁侯着呢!怎么也得进去看一看说说话。”

        慕远道:“姨娘说过,让我少见生人。”

        慕豪道:“甭和我说这个,你去学里教书,一屋子的学生哪个不是生人?”

        慕远道:“三哥,我是实在没这心思。”

        慕豪道:“老五,大凡宅门里的少爷,到了你这岁数没见识过女人的有几个?女人投缘了最好,不投缘也不要紧,以后慢慢另寻总能寻到合适的。”

        慕远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慕豪道:“不瞒你说,我已经思谋了好几日,选在姑丈寿日,悄没声儿的在别院把事情办了,既不惊动众人,又免得你脸皮薄,再者你实在相看不中也就算了。所以,今日兹要你依着我行了房一切就都好办,不然哪会轻易让你说走就走?你真当我开玩笑的吗?”

        一面问道:“守纪,大门可锁好了?”

        守纪回道:“按爷吩咐,大门角门都上了锁,上夜的也增派了人。”

        慕远急道:“三哥,我再不回去,家里头不放心。”

        慕豪只道:“守纪,你说给他听。”

        守纪道:“禀五爷,刚跟秦二说的,五爷在姑太太府里吃多了酒,姑太太留三爷和五爷住下不回家来了,让他先回去知会家里。”

        慕远道:“涓儿知道我明儿有课一准回家,她不会信的。”

        守纪道:“涓儿姑娘想是疑惑了,才取了一些五爷用的东西和秦二一起往澹台府里去了。”

        慕远点头道:“涓儿在姑母家寻不到我,一定到你们院里找去。”

        守纪道:“爷说着了!所以三爷让守诚迎着,只说从姑太太家出来,三爷拉着五爷去香裾里听曲儿去了。”

        慕远摇头笑道:“涓儿根本不会信。”

        慕豪道:“守诚是个老实头,她再不信一个姑娘家还能寻到香裾里那个地方去吗?”

        慕远道:“三哥,听曲哪有一夜不归的!快让我走吧,您吩咐的事我做不来。”

        慕豪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收个通房丫头是什么大事?你何苦推三阻四的!又不是娶大娘子,有什么做不来?都是为了子嗣着想,这是你份内的事!”

        慕远见难脱身,急得涨红了脸道:“三哥刚才也说,那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咱不能仗着有几个钱,就强迫人家做不情不愿的事。”

        慕豪道:“我从来不倚财仗势,买的时候就明说在头里是近身伺候的,银子上加了倍,姑娘的爹也点了头。”

        慕远道:“那我呢!我也不愿意啊!三哥你也不能强迫我啊!”

        慕豪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收个通房丫头,我当哥哥的做不了主吗?什么强迫不强迫的!”

        慕远急道:“三哥,我也不等什么轿子了,你若不让我走,我就喊人了!”

        慕豪道:“一旦行了房,就怕你就不想走了。况且别院离另外几处都远,你能喊来的全都是我的人。我事事都算计妥当了,你最好按我说的做。”

        慕远大声道:“定然不能从命!”

        慕豪道:“咱们这样的大户子弟,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是正经事!你四哥和你同年,一妻一妾不是很好吗?怎么就你这么各色!”

        慕远气道:“我和你说不清楚!”

        慕豪怒道:“那我就和你说说!”一面给手下递了眼色,几个他用惯的老人自会意退至外间。

        慕豪这才起身凑近缓缓道:“现在这里只咱们兄弟俩,我便和你说几句实话。你如今也大了是顶门立户的爷们儿!也该做些爷们儿该做的事。当年咱爹是十九岁上有的大哥,我们哥几个都是十七八岁娶的亲,一妻一妾都是长辈做主定的人。也就是我不顾被人笑话,妻妾之后又领进门来六个,可你说我图什么?”

        慕远不屑答言。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十多年了,我这八房女人竟不能给我生养一个!无论男女一个也没有!不是胎死腹中就是滑胎小产,再不然就是根本怀不上的!我就是再傻再糊涂,也能猜出个大概。”

        慕远第一次亲耳听三哥说此事,以前他不曾在意过。

        转念一想确实奇怪。

        慕豪声音更低了:“再说大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道理大哥不清楚?!大嫂子苦劝他纳妾,他就是不肯,你倒说说为什么?大哥留过洋,西洋人这方面比咱们开明,大哥一定是知道他子嗣无望,才不愿意纳妾耽误了别人!还有二哥屋里的彩玉儿,在沐欆苑多年也没生养,小三十岁嫁给令河,结果不到一年就得了个小子!没两年人家又添了个小子!二嫂子是祁伯伯的本家子侄女,这近水楼台,二哥自然心里更明镜似的!还有你四哥,虽说脑子不大灵光,可碍不着生育!两个女人娶进门,两年多了也都没生养!”

        慕远越听越想越发奇怪。

        赵慕豪道:“我后来问过大哥,也问过二哥,他们吞吞吐吐不肯多说,我就舍着面子去问了祁伯伯,他起先也不肯多言,是我骗着说二哥露了些口风,他才实言相告,说是我的身子出了问题!我一听,五雷轰顶一样!心里觉得对不住祖宗也对不住绣纹!我当初不信邪,纳妾纳了一个又一个,一个比一个年轻,现在我明白了,我纳多少个也没用!大哥二哥和你四哥,我们几个是一样的!大哥知道,二哥也知道!现如今,只有你是咱家的希望,咱们赵家传宗接代就指望你了!”

        慕远凄然一笑,不以为意道:“也许我和哥哥们一样呢。”

        慕豪怒道:“放什么屁!你不一样!我仔细问过祁伯伯,他从月稞儿里就照料你的身子,最是清楚!他跟我说的明明白白,咱们五个只有你能绵延子嗣!”

        慕远红了脸道:“那你也不能拉郎配啊!我是人不是牲畜,我有人的情感啊!”

        慕豪怒道:“你说什么混账话!说谁没有情感呢?你说明白!”

        慕远冷冷道:“三哥,那我就明白的说一句,我心里只有赢儿,再不能有别人!”

        慕豪急怒道:“你可是嫡子,咱们家唯一的嫡子!你得对这个家尽责任!赢妹妹死了!你打算孤独终老一辈子吗?这能由得你任性!明说吧今儿就是绑,我也得让你进去圆房!”

        慕远高声道:“我是人,不是生育的工具!我只要赢儿,不要和旁人成亲,更不会收房纳妾!话说明白了,求三哥放我走!”

        慕豪吼道:“你越发说混账话了!这半天我是对牛弹琴吗!我问你,为什么你三岁起年下祭祖,大哥都要站在你身后!为什么我们在外面跑生意,每年的红利你占五成,我们哥四个加上娘和奶奶才占五成?家里过手钱两最多的人,不是娘不是大嫂更不是我夫人,而是你屋里的丫头涓儿?!”

        慕远道:“钱财上的事,我从来不知道,若是这样,我退还出来就是!”

        慕豪道:“你以为我在这儿跟你计较钱财?我是要告诉你,这都因为你是赵家的嫡子!传宗接代是你的职责!”

        慕远高声道:“那又怎样,人尽可妻吗?那些苟且的事我做不到!”

        慕豪气的颤声道:“你说谁人尽可妻!你说谁人尽可妻?你知道我心里对绣纹是怎样的愧疚吗?”

        说着他跳起来,抄了门边的木栓,照着慕远打了下去。长到这么大,三哥不曾舍得动过慕远一个手指头。

        守纪守财几个在门外已听着动静不对,见三爷抄东西打起来,忙跑过来拼命死拦,可哪里拦得住,毕竟赵慕豪身上有些功夫,两三下子便将慕远打倒在地。

        慕远护着腰腹流泪哭道:“不如今日你打死我倒痛快!”

        慕豪喘着粗气道:“那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不明事理的东西!好过你现在不死不活的!”

        赵三爷脾气暴躁,性子上来哪个不怕!手中门栓被人拿走,他便劈手夺过个马鞭狠力的抽打了十来下,慕远躲避不及中了好几鞭,只觉疼得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守纪等抱住了慕豪,一面又急忙的掐捶着慕远,终于缓过一口气哭道:“我就这么死了多好。”

        慕豪见状知道出手打重了,心有后悔却对下人怒道:“愣着干嘛!把你们五爷架到里面暖阁去!”

        慕远哭道:“三哥我求你了,不可以。”

        慕豪道:“有什么不可以,实话告诉你,刚才你喝的茶里,加了助性的东西!”

        慕远此时方觉得口干难忍,心里又腻又燥,万不想三哥会给自己下药,遂挣扎哭道:“你这样行事,明儿姨娘知道了不会饶你!”

        慕豪道:“我一心为了赵家!就算娘打死我,我没二话!”

        兄弟俩在外厅吵闹着,忽见守志急匆匆的从院里进来道:“回三爷的话,涓儿和秦二在外头吵着叫门,要往里闯,他们说您扣下了他们家爷。”

        众人噤声细听,果然有秦二在外面拍门叫嚷的声音,也有涓儿急切的呼喊声音。慕远便要应声,慕豪忙让人堵他的嘴。

        慕远极力挣开,向外喊道:“涓儿,我在呢!他们的人多,你去告诉绣纹姐让她来救我!”

        涓儿听见急得哭道:“告诉三奶奶了!想是马上就到!五爷你还好吗?”

        一提到秦绣纹慕豪慌得顿足,吩咐道:“把你五爷外衣宽了,送进暖阁里去!要快要快!”

        一面朝外嗔斥道:“秦二,我在这里,你要造反不成,还不快滚远些!”

        这边几个下人听命于慕豪,上来架着慕远就往里间走。

        慕远越发拼命的喊叫挣脱。

        一时,猛秦二不顾一切撞开了门,挥着个扁担冲了进来,涓儿也随着奔过来,眼见慕远衣服破处有血渍,知他挨了打,一面大哭一面拉着慕远,拦着不让守纪他们架走,秦二也过来帮忙,六七个人哭叫着撕扯,可谓乱做一团。

        正闹着,忽听清儿喊道:“三奶奶来了!”

        众人立时安静了!

        赵慕豪皱眉合眼一挥手,脸上便委颓起来。

        那秦绣纹声音比平日高了,步子也更快了,边走边冷笑道:“好一院子通红的灯笼!你们三爷今日有什么喜庆事,别人不让知道,我怎么也该知道知道啊!”

        慕豪迎上去道:“这大冷的天你怎么过来。”

        绣纹道:“才听说三爷在别院办喜事,收通房丫头,我特意过来道喜啊!”

        慕豪道:“你这两日身上不好,不该来。”

        绣纹道:“我再不来,任着你把他折磨死?”

        说着已急奔到慕远身边,一把护住哭道:“怎么打成这样!你这是想要全家人的命吗!”

        慕豪道:“绣纹,我也不忍心这样打他,我一是为了咱赵家的将来,二则是看不得他这样自苦!也是一时急了。”

        绣纹怒道:“若不是看着你有这个心,谁还和你在这里说话!”

        慕远抱着绣纹,叫了声姐便哭起来。

        绣纹哭道:“你怎么下得了这样重的手!我姑姑在天上都看着呢!你就不怕他亲娘伤心!你就不怕婆婆知道了生气吗!”

        慕远越发忍不住泪,涓儿也默默的哭。

        绣纹道:“人打的这样先不要挪动,只怕是肋骨断了,祁伯伯应该马上也到了,就接到这院来诊治。涓儿你去把里面姑娘安顿好,守财守志把五爷抬进暖阁。清儿进去看看碳用不用换,不能有一点烟气的。静儿带人把厢房也收拾出来笼上火。秦二回香梧苑把孙妈胡婶接过来,带上老五常备的药……”

        一时祁规先生到了,诊治问伤忙了起来。

        一面涓儿进到暖阁,才发现新买的丫头竟然是结识的河南老乡家的闺女轻茉。遂代出来抽空回禀,说是多年前逃难进京落了脚,一家人靠卖麻绳为生,家里哥哥病了没钱医治,爹娘无奈把她卖到赵家,知道赵家是好人家愿意留下来听用。

        绣纹一见这丫头确实端正爽利,便吩咐涓儿先教导照看着,等乱过了再想如何安置。

        慕远已被护着进了暖阁,香床红帐的躺下盖好,祁规等众人退开,和涓儿轻轻解了衣裳查看,中衣早被血凝住粘在身上,口中啧的一声自是心疼,一面叫涓儿取了温水轻缓擦拭。

        细细查看果然右边的肋骨断了两根,背上有三四道一指多宽的鞭痕,一是穿衣厚暖,再是慕豪毕竟没下死手,所以虽崩了血,皮肉却未完全绽开。

        慕远长这么大,哪里挨过这样的打!心里强压委屈,身上疼痛难忍,一面精疲力尽,一面失血神昏,更加□□的药力,几下夹击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惨白着一张脸,不知是昏不知是睡,让人怎不心疼。

        一面祁规给慕远正骨清创,一面让涓儿研磨了喂下半颗丸药,见他能微微睁眼便问:“老五,认得我吗?”

        慕远用力笑道:“祁伯伯好,又劳动您。”

        祁规问道:“你从来不是犟性子,怎么这回挨了这么重的打?”

        慕远道:“哥哥打兄弟,并不怎么。是我今日吃多了酒说话造次。”

        祁规诊脉自然发现他服了□□的事,倒也不多说,只点头道:“并无大碍睡一觉就好,就有一样没我的话不许下床啊。”

        慕远微微点头。

        又有孙妈胡婶端着热汤药进来,涓儿服侍着喝了,一会渐渐出了汗,又昏昏睡去,口中不免难受低吟。

        外间慕豪夫妻不安的侯着,见祁规出来忙紧迎着问道:“祁伯伯,您看着怎么样?”

        祁规道:“三爷急躁,下手确实重了些。”

        慕豪急道:“您看会不会勾起那病根来?”

        绣纹道:“你现在才想这个!”

        祁规道:“我看不妨,答话时心里清楚不会有什么大碍。”

        慕豪道:“他身体底子弱,况且年前犯过一次胎疾,所以我求您受累留宿一晚,若有什么能及时救治。”

        祁规点头道:“他这样,我就是走了心里也不踏实。”

        绣纹二人这才多少放心,让人引着就在别院厢房休息,倒也暖屋暖炕一应俱全。

        这边绣纹对丈夫道:“你还在这做什么?依我说,麻利的去赤松苑给娘跪着请罚去。”

        赵慕豪点头道:“这边全指着你了。”

        说着出来,发现满院子地上已经积了一指厚的雪!但见角门一开,一顶轻便轿子抬到近前停了,轿杆撤下,英秀穿着家常的藏蓝坠金边正襟褂子,由蜜瓜蜜果扶着,已紧步到了门口。

        慕豪心里更是慌了,忙迎上道:“后半夜了,又下起这么大的雪,娘怎么不等天亮……”

        英秀冷眼盯着儿子道:“天亮!我只怕天亮就迟了!”

        慕豪见娘脸色煞白,忙急得跪在地上:“求娘别急坏了身子,儿子知错了。”

        英秀已撇下他急急进到厅里。绣纹早闻声出来,不顾她身上带着寒气忙搀扶着进暖阁。见慕远闭目睡着,涓儿正轻轻拭着他额头的汗,流泪噤声转身轻轻出到外间来,才细问是怎么回事。

        绣纹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口风一点不敢偏着自家爷们。

        原来涓儿见慕远至晚不归几番找寻,最后说兄弟俩去了香裾里,她自然不信。便联想到下午曾有瀑杉苑相好的姐妹玩笑时偷说布置别院三爷要收通房的事,心中还疑惑三爷的事清儿静儿竟不知道。几下里凑着一想顿时开悟,忙带着秦二跑至别院,果见下角门紧闭,再转辗到大门,仍是瀑杉苑的人把着不让进,心里便确定了!

        一面使人通知绣纹一面硬闯别院抢下慕远。

        英秀向绣纹道:“你才小月,坐下说话吧。”

        一面吩咐蜜果:“告诉外面你们三爷,不用在那跪着碍眼。他做下这样的事,我容得下他赵家的祖宗就容不下我了!从今往后让他出去自立门户,正妻绣纹在下,妾氏想随他去的我不拦着,此后不准踏进赵家一步。”

        慕豪听闻这话,心里无法只得从廊下退到院外的雪地里,仍跪着不肯起身。

        绣纹见婆婆正在气头上,心里怨丈夫莽撞,但夫妻情深毕竟不舍,思来想去她是断断不能劝的,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一时丫头送来一些英秀日常应用之物,绣纹帮着蜜瓜蜜果一起安置妥当,又回道:“祁伯伯年岁大了劳累了半天,老五睡下我就安排着他歇着去了。”

        英秀点头道:“你也回家歇歇去吧。”

        绣纹早料着婆婆不肯走,便道:“我在这里陪着您是一样的,东阁西阁也都预备好了。”

        英秀想着,大媳妇病弱二媳妇淡漠、四媳妇没什么能为,也就绣纹是个帮手。

        ……

        偏生这雪断断续续总不能住。

        第二天一早,大爷慕贤便接到妻子送出的消息,连夜冒雪赶了几十里路回到家。

        直奔别院,英秀拦着怕过了寒气,只让在暖阁门口看了看慕远的情况,慕贤摇头叹气实在是心疼,但见三弟雪地寒天跪了一宿也堪令他担忧,忙和母亲劝解求情。

        英秀只道,有讲情的一并逐出家门。

        慕贤左右为难只得再劝。

        英秀发狠说:“老大,你觉得娘老了糊涂,家里的事该放手了?”

        慕贤唬的不敢再言,只得带了白佩芝在东阁外跪着不起。陆续的消息传开,慕卓带了沈慧,慕逸带了舒月,跪了一屋子的人。大爷二爷夫妇见母亲仍不回转,又偷偷让人去澹台府里请了姑太太赵若倩。

        若倩顾不得雪天路滑,急急坐车来了,先见雪地里的慕豪已经面色惨白,唇色污紫,屋里更是跪了一地的侄子和媳妇,叹着气急急进了里间。仗着这老姊妹六十年的情谊,虽见嫂子板着脸也只能好言相劝。

        见英秀早铁了心求也没用,遂气道:“英秀!那外头雪里跪着的,也是我哥哥的血脉,你怎么这么狠心!”

        英秀扶了扶鬓间一只土色的玉菊道:“我们家的事我做主,请姑太太不要多说。”

        一个请字,拒人千里。

        若倩叹道:“何苦呢嫂子!老五挨了打老三再让你逼死吗?我不信你亲生的你竟不心疼!我也不管了只瞧瞧老五去。”

        英秀冷冷道:“姑太太瞧侄子只管去,可我的话说在头里,外边的事一个字不许让里边老五知道!这家里每个人我都传了话,没人敢违!你若不能依我,可别说我拦着不让见。”

        若倩无法,只得点头应了。进到暖阁见慕远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口里含混的叫着赢儿,薄薄瘦瘦的身子更显可怜。若倩一面心疼着这个,一面又把外面那个恨的牙痒。

        遂从里面出来,坐在英秀边上,拉着嫂子的手说不出话,姑嫂默默对着流泪。

        一时大爷偷偷请出来,若倩恨道:“这老三,活该你娘发狠的罚他。”

        慕贤道:“姑母再劝劝吧,再这么跪下去,真就要了他的命!三弟是死也不肯离家的,事情僵住了。”

        若倩道:“我看谁劝也没有用。现在,只有老五劝你娘,可能还有回转。”

        慕卓道:“老五昏睡不醒可怎么好!”

        白氏道:“醒了也没法子,娘传了话不许让老五知道。”

        慕贤道:“姑母进去偷着和涓儿说一声。”

        若倩道:“或者是个法子。”遂点头应允。

        大爷二爷便要给她磕头,被她一把拦下,摆手怕惊动了英秀。

        ……

        一时慕远醒了,才知道自己昏睡一宿外面竟是人仰马翻。想了想自让涓儿去请英秀。

        英秀听说慕远转醒过来,忙过来这边,若倩、绣纹紧随其后。

        慕远不得起身,忙将泪咽下扭过脸强笑着道:“姨娘别担心,我没什么事。”

        英秀道:“好孩子,好好养着就好的。”终是忍不住,拉着手坐在床沿啼哭起来,自己平日里怎样的宝贝他,一个眼瞅不见吃了这样的亏!

        突然间外面有些响动,几个丫头小子跑动着说话。

        慕远道:“姨娘,外面出什么事了?大家说什么呢?您听。”

        英秀侧耳一听,隐隐有人说话,但声音极低听不清楚,遂道:“没有啊,没出什么事。”

        慕远道:“好像在说三哥!说三哥在雪地里晕过去了!”说着支着身子就要起来,自然白疼了一头汗。

        英秀忙拦道:“你只安心躺着,外面没事。”

        一面道:“谁敢在外面喧哗!”

        外面果然没了一丝动静。

        慕远道:“姨娘,您罚三哥了吧?雪地里跪着可不行!”

        英秀道:“我可没罚他!”

        慕远道:“怎么没有,刚才外面人说三哥在雪里跪了一宿受不住晕过去了。我听的真切。”

        遂问其他人,若倩道:“我们年纪大了,不如你的耳力好使。”

        英秀沉了脸,刚要嗔斥,但是法不责众,却也不知该嗔斥哪一个。

        慕远忙道:“都是儿子不好,昨日吃多了酒顶撞了三哥,姨娘千万别生气。三哥虽对我对严厉,但也是对我最好的,我们兄弟吵架斗嘴,一会也就忘了,您若是重罚三哥,那我就更该受罚了。”

        绣纹道:“他打你打的还不重吗?竟有力气说这么多话!又不是上课。”

        英秀也道:“好孩子,别说话省省力气。”

        若倩也忙道:“他们兄弟情深,不会为这个事生分,嫂子要是责罚老三,他自然心急!”

        慕远道:“姨娘,我们俩不懂事让您操心,但求您看在爹爹和娘亲的份上,饶过我们嘛。”

        一面拉着袖子央告,一面又向外间喊道:“三哥怎么样了?是不是晕过去了!”

        大爷慕贤忙赶着进来禀告英秀和若倩:“老三已经转醒过来了,仍跪着不肯起来,要进来给娘请罪呢。”

        慕远道:“姨娘,让三哥进屋吧,外头雪地里冷,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您再不肯宽恕他,我就陪他一起跪着去。”

        说着就要撩被下地,众人忙拦。

        若倩也一旁劝道:“嫂子快恕了老三吧,不然这老五也是个犟孩子,他可说到做到的。”

        慕豪也道:“娘,老三鲁莽,也是我平日训斥的不够。”

        英秀仍不肯发话。

        慕远一急,才吃的药便要吐出来,惹得众人一阵手忙脚乱。

        英秀无法只得道:“好吧,去外面告诉你们三爷,让他家去养着吧,我不用他来请罪。以后再犯,还是那句话,我容得下他,赵家的祖宗容不下我!”

        一面又吩咐绣纹:“你也跟着家去看看,有事立刻回我。你自己的身子也要当心,这慕豪的暴性子也只有你能压制些。”

        绣纹向婆婆姑姑请辞道:“我留下清儿静儿,和蜜果他们一同伺候吧?”

        英秀道:“不用的,这里人手够使。去跟你大嫂二嫂他们说,也都散了吧。”

        绣纹应着出屋,众人散去,白佩芝自请若倩去了秋檍苑歇着。

        慕远便拉着英秀道:“姨娘,跟我说会话,身上就不疼了。”

        英秀道:“说什么呢?”

        慕远笑道:“说您和爹爹的事。”

        此时是撒娇的好机会,慕远自会把握。

        一边蜜果上来,给英秀布了个枕垫,斜歪着随意又舒服。英秀禀退了左右,娘两个说贴己话。

        英秀只道:“讲完了,是要好好吃药的!”

        慕远点头,英秀便讲了起来。

        ……

        英秀自小长在幽州,父母很早就没了,她和弟弟英良跟着叔叔过活。她叔叔借钱在镇上开了一家客栈,说是客栈也就是勉强糊口而已,客人三三两两稀稀落落的,平时只得多接下些零工杂活才能维持生计。下面还有几个堂弟堂妹。

        英秀九岁那年入夏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就下了大暴雨,英家的小店一下迎来了二十来位客人,这可是前所未见的大生意!

        原是赵若愚的父亲赵老爷调任回京,携家眷路遇大雨择店而栖。正是人不留客天留客,雨断断续续直下了两天,赵家的众人只能在客栈住着,雨停后偏偏赵若愚的母亲和妹妹若倩又一同病倒了,赵老爷没法只得又住下来,这一耽搁就是半个来月,只说第二天启程就要走了,可说也是缘分,谁知就在头天晚上,英家客栈旁边的人家不慎失了火,几家破木烂瓦的房子连烧起来,烧了半条街,英家客栈也不能幸免。虽没伤到人,但房屋家什一概损毁。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家人几乎没了生计,坐在废墟里大哭。

        赵老爷想着几天来留宿,得了英家的照顾,于心不忍,就问英秀他叔如何打算。

        他叔拭泪道:“开客栈借的钱是要还的,今后的生路没个指望,只能卖了孩子,一是换几个钱还账,二是总不能眼看着一起饿死。”

        赵老爷听着叹气,一边的赵若愚俩兄妹也因与英秀英良熟了,便哭着求父亲出手相救。

        赵老爷便拿出些钱来给了英秀的叔以解燃眉之急,他叔千恩万谢,磕头求赵家收留两个孩子,只要给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就好。

        若愚的母亲也想留下英秀,赵老爷便也答应了,自此英秀做了赵老夫人的丫头,英良虽小,但赵家又不缺他一口饭吃,也不好叫她们姐弟分离,便一起留了下来,后来跟着若愚作伴读。

        一两年后,赵老夫人见英秀越发沉稳伶俐,便把她派去伺候若愚。英秀大若愚一岁,行事机敏,处处料理的谨慎妥帖,没有半点粗心,家下人等心里都喜欢她,若愚自然也是异常敬重。

        赵若愚是自幼和秦家定了亲的,可若愚十八岁上,秦家却未得一女。

        若愚玉树临风到了该成亲的年龄,秦老爷心急如焚怕耽误了他,亲命长子秦诺带书信致歉,解除婚约。

        赵老爷与儿子商定,既然有约就不能违背。

        众多亲朋也暗中提了几门亲事,却都被赵家父子婉拒。最后,遵着祖宗规矩,秦老爷几番催促,赵老爷首肯,将贴身丫头英秀给若愚收了房,正室再做打算。

        二人成亲后相敬相爱,后来秦老爷又是几番书信苦劝,道若愚是赵家独苗,万万不必墨守了陈规,子嗣事大无论嫡庶先后。于是,第二年英秀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得了长子慕贤;而后又陆续生了慕卓和慕豪。

        就在生慕豪那一年,秦家也传来好消息,秦夫人诞下一女,名叫秦允。赵老爷担心老友晚年得女视若珍宝,未必肯远嫁,谁知秦老爷亦是守诺之人,约定待女儿十七岁便依约出嫁!

        赵家父子自然高兴,维盼秦允能太太平平长大,英秀也是一样,她既爱着若愚,自然知道他的心,每每也是暗自祝祷秦家的小姐是个温情女子。

        十七岁时,秦允北嫁,当时可谓是京城众人喜闻乐道的大事。那时两家都已弃官从商,南秦北赵是两大富足人家,秦氏送亲船只登岸,聘礼装了八十余辆大车,负责押运的镖局更是三家联手,还不算秦家的几十名家丁在内。十里红妆何等隆重!

        皇天不负,英秀的祝祷自没有白费,秦允不仅容貌过人,才学性情更是少见,秦家教养此女定是下了功夫的!秦允一入赵府,上侍奉公婆用心尽力,下宽待下人处事严谨,与若愚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对英秀不仅礼让有加而且真心实意。

        秦允大婚后第一件,便是给了英秀妾氏的身份入了族谱。旗人规矩,正妻不入门,屋里人即便生养也没有名份。此后二人携手打理家中内外诸事,不分大小。

        是年,大少爷慕贤已经二十五六,早已经与皇裔白氏成亲,平日帮助家里打点生意,秦允见他头脑睿智天资禀厚,便和若愚英秀商议,托了长兄秦诺的关系,让慕贤去西洋留学两年余,终身受益匪浅。

        二子慕卓原娶了王府的格格儿做了正妻,但那时已然鳏居,身边只有彩玉儿一个妾氏。秦允便和英秀商议,相中了祁规的远房侄女沈慧,也是她亲自下聘亲自操办,事事精致滴水不漏,虽说是续弦,娘家一丝挑不出欠妥之处,个个满意人人称赞。

        待秦允嫁进赵家的第二年,三子慕豪年满十八到了娶亲的年纪,若愚英秀本中意秦诺的长女绣纹,但绣纹是嫡生慕豪是庶出,赵家不好意思去提,秦允道:“两个孩子性子最般配不过,男方弱些绣纹未必瞧得上,女方弱些又拢不住咱老三!这样的好姻缘不可被嫡庶之说约束了。”遂让若愚修书给胞兄提亲。

        若愚英秀见秦允有信心,便依言修书试探提亲。果然秦诺也洒脱,无谓出身一拍即合。两家随即一南一北操办起来,半年后秦绣纹便风光北嫁,进的门来,举手投足大有其姑母风范,与三爷夫妻也甜蜜和美这是后话。

        赵家上下,都对秦允敬爱异常。秦允也治家有方,事无巨细明察秋毫,哪个有烦难,能帮就帮;哪个有错处,多恩少威。莫说家里便是外面人,她也会施以援手。虽年轻,但众人没有一个不高看她一眼的!

        英秀也一样,论公敬秦允是主母夫人,论私则是像对小辈一样的疼着爱着。

        若愚眼中秦允便是十里春风!是一个男子对爱情的全部的向往和追求。

        若愚与英秀之间的情意,是自幼同长的相敬相爱;而与秦允便是天造地设的两情相悦生死相依!

        慕远问:“姨娘,我娘亲到底是怎样的人?”

        英秀低头想了想道:“仙子的模样,菩萨的心肠。”

        慕远又问:“我长的像爹爹还是像娘亲?我们五兄弟谁长得最像爹爹?”

        可怜的孩子,只在祠堂看到过爹娘的画像总是遗憾。

        英秀抚着他道:“你长得像夫人!你奶奶总说你大哥和三哥像我,你二哥最像你爹爹。”

        慕远笑问:“姨娘,你簪的这枝玉菊怎么从来不摘?”

        玉菊色泽清淡百搭,倒是配什么衣裳都显得舒服而不突兀。

        慕远自记事起,英秀头上便有这只土色的玉菊,他是姨娘最爱的簪子,便道:“这个可是当年爹爹给你簪的?”

        英秀噗嗤一笑,目中竟有一丝少女羞涩:“你爹爹那年住进我们客栈,我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大家公子,谦厚温和。那时他兄妹都还小,一起蹲在院子里玩,他顺手给你姑母簪了一只土菊,那样子怪好看的。我们这些乡下的穷丫头,哪里戴过花儿啊,我也想戴却又不敢。你爹爹见了,就笑着给我也簪了一只,说我戴着也好看。”

        慕远低声笑了。

        “自此,每年夏天土菊开的时候我都会簪一只,反正颜色也不招摇,只可惜土菊易败挨不到半日就枯萎了。后来你娘亲冰雪聪明,多半是猜到了其中缘故,不声不响特选了这块玉,找最好的匠人把这个雕好了送给我,其实自从跟了你爹爹以后,钗环首饰得了不少,可哪件也不及这件在我心里的份量。”

        慕远笑问:“草的簪子和玉的簪子,姨娘更爱哪一个?”

        “更爱这一个。”英秀说着边将簪取下,摩挲着道:“它不仅有你爹爹对我的恩,更有你娘亲对我的情。”

        慕远笑着点头道:“姨娘,那日爹爹给你簪花时,笑容是不是特别的帅?是不是比别的人都帅?”

        英秀喃喃道:“是不是比别人帅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没拿他和别人比过。”

        慕远嗤嗤的笑。

        英秀道:“你娘平时喜欢随手写些记述文章,编了三册叫作重楼散记,我好好的存在赤松苑,等你大了就全给你。”

        ……

        涓儿守着一个精致的药锅细细的扇着小火。

        轻茉走进来道:“姐姐,给谁熬的药,我看着你歇歇。”

        涓儿道:“是五爷的补药,我煮就好了。”

        轻茉聪慧,见她不肯用“煎熬”这些字,遂也改了口道:“我学习着煮吧,你能省省力。”

        涓儿笑了,把扇子递给她道:“轻茉,不是家里规矩多,而是自老太太、太太奶奶和各位少爷,待咱们都是极好,咱们心里感念,说话行动自然就带出来了,并不是拿规矩约束着,都是凭心来的。”

        轻茉点头:“我知道。姐姐以后多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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