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夜宵之120
散朝后，因另有小朝会，此刻温恒并不在养心殿中。
顾落轻遵他之命，从此不再随侍帝王，单单守在了内廷里，等着宋喜从长信宫过来。
他本以为直到温恒回来，宋喜才会现身于此，应付昨日皇命。可没想到，此间养心殿尚还空空荡荡，宋喜便已经步履匆忙，踏进殿来。
“娘娘万福——”
“都退下！”
茶水房几名女官里，今日是司饎司的细艾掌饎于此当值。
哪怕她与宋喜相识，此刻却也并无例外，被宋喜赶出殿去。
几名小公公尚还愣着，不知喜嫔娘娘是从哪儿惹了不快。
“都给本宫出去！”
宋喜见仍有人未至殿外，抬手一指门口，再度扬声催道。
顾落轻瞧一眼她无甚表情的脸，倒是也未搭腔，径自抬步要走。
“你且等等。”
宋喜先一步拦在了他身前，只命其余宫人尽数离去。
“孤男寡女，怕是不好。”
顾落轻跟着那些宫人欲走。
他这会儿倒是摘得干净！
宋喜不禁冷笑，伸手攥他袖口，将他留住。
“本宫就是要同你拉拉扯扯，又怎么了？”
顾落轻见她高声，又念及殿门外尚有宫人，干脆出手掩住了她的口，欲同她去往偏殿再谈。
宋喜却是不肯离开。
她挥开顾落轻的手，将他推去近旁的立柱之上。
朱红漆柱、雪青宫衣，少年人肌肤如玉，唇红齿白。
宋喜欺身上前，逼紧了顾落轻，直视他的眼睛。
顾落轻不知道宋喜是怎么了，可毕竟昨日里，温恒方才刁难过她。
他明白宋喜的处境艰难，虽想要收敛脾气，迁就于她……可这姑娘却连连踩踏上他的底线，毫不知她已在同他玩火。
她的唇，离他愈近。
顾落轻喉结滚动，强忍着侧开脸去。
白雪般的肌肤之下，泛出细腻的红。
宋喜蓦地松开了他。
她已了然。
“顾落轻，你喜欢我……”
此时顾落轻心跳仍快。
他耳听得自己响亮急促的心跳，还有宋喜平静却悲哀的低叹。
怎么就瞒不住了……？
他不知，是他做错了哪儿，还是……？
宋喜缓缓摇头，向后退开。
“良姜都同我说了，你不是与薛侯爷他们赛马，而是自己喝醉了酒，撞到棋盘街的行人。”
她一边出言，一边向后再退。
“因为这般不肖，你还被打折了另一条腿。你这么狼狈不顺，我实该在听闻之后，幸灾乐祸，偷着笑你……”
小姑娘却已哽咽。
“但良姜说，你所有的举动，所有的结果，都是因为你喜欢我。我那时要离开京城了，你是因为别离之愁，相思之苦，才纵马闯祸，心身皆伤。”
宋喜摇着头，悲哀哭泣。
“可我不信。我不信你瞒着对我的情，只这样亏待于你自己，独自受伤，独自神伤。”
她抬泪眼，再望向他，伸手指住他面上未褪尽的轻红。
“你这个样子，我又如何能始终不信？既见了你如此，我难道该要自欺欺人，做一个掩耳盗铃的傻子？”
宋喜哭得太过可怜，太过委屈。
顾小爷上一次见她这样，还是她因为山栀悲哭，而他说要娶她。
他要娶她，她哭得委屈。
他喜欢她，她哭得更是不情不愿。
躁火猛蹿上顾小爷的心头，他烦闷地深吸口气，却越发心烦意乱。
自己好歹也是江东顾氏最风光的嫡孙，怎么在宋喜面前，就好像被嫌弃的敝履？
外面有多少女子，连他的边都摸不着，而他对她一切的暗暗付出，却在暴露无遗之后，尽被她鄙夷厌弃？！
究竟他做错了哪儿？
她就这么不想要被他喜欢？
顾落轻气宋喜不知好歹，更多的却是自疑自厌，自怜自哀。
她还委屈？
再委屈，能有他顾小爷委屈么！
他一步上前，紧攥住宋喜指着他的手，将人拉回到自己近旁，转身推去了背后柱上。
“我双腿皆断，被关在院子里思过受苦，那时候你在哪里？忙着和家人重逢团聚，享尽还乡之乐？”
顾落轻剔透双眸里潜藏怒火，冰雪般美好的嗓，染了喑哑。
“良姜说的没错，我就是舍不得你，恨自己没办法那么自私，在你离开时拿什么儿女情爱，不管不顾地留住你！”
他话音微颤，甚至有些哽咽。
“我不敢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我借酒浇愁，闹市纵马，决意从此再也不要想你。可宋喜你知道么……？”
顾落轻再难出言，停顿后方又开口。
“和所爱之人永远离别，太痛。”
他此时怒意渐消，却有无尽悲情漫过，溢满肺腑。
“折断了一条腿，不够，断了两条，仍是不够，我被当街打断了腿的时候，心里面想的依旧是你。相思别离刻骨铭心，远远敌过我体肤之痛。”
宋喜哭得更凶。
顾落轻到底爱惨了她，怎舍得她如此？
他抬起手，轻托住她挂着泪的脸颊。
“好在你回来了。哪怕你怀着别人的孩子，哪怕你已是后宫嫔妃。”
顾落轻深深叹息。
“皇上在怀疑我们，而他弃你不顾，我见不得你孤苦受罪，莫不如我来爱你？”
苏淮并非对自己弃而不顾……
宋喜在心里反驳着顾落轻，可这话，她说不出口。
雨花阁顶，苏淮已讲得分明，这孩子他不要，而她……
宋喜不知道，对于苏淮而言，她如今算是什么。
“他对你始乱终弃，抛妻弃子，可我顾落轻不一样。他不敢当的罪名，我敢，他不来相护之人，我来！”
宋喜已在这宫里，一个人捱了太久。
她这样独自强撑着，顾落轻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其实昨日里，温恒有些话说得没错。温昭将良姜赔给宋喜，的确有护她周全之意。
如今薛宜惠与李盈敏尽皆不在宫中，宋喜之命，危在旦夕。
顾落轻如今再忍不得，哪怕被温恒坐实“奸情”之说，也照样打算对宋喜挺身相护。
故而昨日，他不曾对温恒辩解。
他误会他们有私，他便认下。
大不了是被老爷子再打一顿，然后他便救她离开宫里，将她娶回顾家。
顾落轻定定望她，眼神真挚，等待她的回答。
但宋喜只是仓皇地避开他，转而朝门外走去。
殿门半掩，她抬手去推门。
顾落轻从后面将她抱住，轻轻抬手，掌心落在她微隆的腹上。
“这孩子，便算作是我的。我会待你们母子极好，用心为夫、为父。”
他的脸，埋进宋喜的肩窝处。
这一次是宋喜，自衿侧，渐觉湿润滚烫。
宋喜回想起那一夜，顾落轻自一众影卫之中走来，抱着她回长信宫。
苏淮在劝她堕掉孩子之后，消失无踪，是顾落轻站了出来，回护了她。
她那晚在他怀里哭得哀伤，而此刻，顾落轻的泪，又如何不悲凉？
宋喜于心不忍，未及时地推开他。
温恒自殿外归来，便正瞧见如此一幕。
随侍的齐光提督，简直被眼前景象吓得血凉。
未待皇上发话，他便狠狠朝身后宫人们皆摆了手，将众人挥退下去。
宋喜瞧见温恒，遂开始挣脱出顾落轻的怀抱。
可这显然为时已晚。
就连齐光，亦瞧见了她与顾落轻抱于一处。
门内门外，四人尽皆僵持。
齐光跪也不是，走也不是，自暴自弃般闭起眼，却无法将耳朵也堵上。
他听得顾落轻那把冰雪般的嗓子，清亮无畏，蕴一腔年少孤勇。
“臣要娶她！”
齐光记得宋喜第一次与顾落轻相见时，顾落轻就说过这般不着边际的浑话。
那时候，皇上罚没了他那袋子兰花豆，他便一时置气，逞了口舌之快。
可尽管他指着宋喜，说反正她吃食做得不赖，自己打算娶她，皇上与齐光却皆不以为意。
他们皆明白，顾落轻是在戏言。
今时，一切却全然不同了。
顾小爷此话既出，便是承认了下来，他与喜嫔娘娘私相授受，甚至要与帝王争抢女人。
齐光再管不了其它，勉强睁开眼睛，壮着胆连连后退，遥遥跪于殿外。
“你凭什么娶她？”
远远地，他听见皇上开口。
“就凭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
他距离殿门的位置太远，实在是听得不够清晰，故才错辨了顾九爷那位小祖宗的话，误会成“喜嫔的皇长子是顾落轻的”？
齐光深深地伏在地上，恨不得钻进白玉阶的缝隙，从眼前这要命的场景里土遁离开。
不得了呢！
宋喜的孩子竟不是皇上的？
顾落轻什么时候，和宋喜搅在了一处，又何时连人命都造了出来？
皇上却又还将她接回后宫，封为喜嫔，甚至替顾落轻认下这个野种？
这一对小儿女私定终身的事，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然，他也不会从来都不给喜嫔好脸，又还防贼一样地盯着众多羽林亲卫。
眼下喜嫔夹在皇上与顾九中间，真不知，她该要如何自处？
顾落轻已然认下了这个孩子，在同皇上要人。
无论皇上应允与否，喜嫔是不是都应该表个态度，而不是似置身事外般，一再沉默？
齐光正暗自琢磨，忽闻得跪地之声。
他小心翼翼地稍抬了眼，朝殿门里窥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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