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夜宵之74
“做皇商之女、做总管女官，和来浣衣局做洗衣的女史，这三者里，你竟择最后一个？”
苏淮瞧着宋喜，知道她不过是因山栀而蒙了眼，一时糊涂罢了。
她在自贱、自毁，为的不过是能与他相守。
宋喜所做，并不值得。
他们明明可以在黎州开始新的生活——
只要宋喜肯对山栀狠得下心。
苏淮的眼神渐凉。
他的眼里，仍有对宋喜的怜惜。可宋喜瞧着这神情，却觉得十分陌生。
她不曾见过神色如此的苏淮。
宋喜轻打了个抖，有一些冷。
苏淮开口。
“你去黎州，做黎州宋家的女儿，又与山栀究竟是不是黎州宋喜，有何关联？”
宋喜蹙眉，未懂苏淮之意。
“哪怕山栀真的是宋家主母之女，你仍然有法子代替她认祖归宗。”
当下困扰着宋喜的，只是她与山栀孰真孰假。
若她是真的，还则罢了，她只要与娘亲相认便可。
而若山栀是真的，她便会认命留下，来这浣衣局陪他。
可假如宋喜不再考虑她与山栀，谁才是真的黎州宋喜，而是一门心要去黎州，事情便好办太多。
苏淮希望宋喜能明白，重要的并非她真的是宋家之女。
宋喜该考虑的，是如何在山栀为真的前提下，替山栀回黎州。
远赴黎州，对宋喜最有裨益，无关乎她是不是宋家的女儿。
宋喜并不知道，摆在她面前的离宫机会，对她而言有多宝贵。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机。
“长公主的目的，与你我二人相同，我们所图皆是令你离开皇宫。”
苏淮耐心教她。
“只要你去求温昭，对她说，你想去黎州宋家，她必然肯与你里应外合。”
若宋喜不主动对温昭表明心意，温昭尚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
可如果她亲自去求请温昭，温昭怎可能不与她结盟？
只要目的相同，哪怕从前再对立的双方，亦能够共成一党。
“宋夫人来京城，说到底，对我们有利。毕竟温昭买下了宋家店铺，宋家阖府都是温昭的狗。”
苏淮说得直白，宋喜眉头皱得更深。
“主子的话，宋家不会不听。你求温昭帮你，她一定会逼宋夫人在殿上指认，说你才是宋家的女儿。”
宋喜知道，苏淮是在为她好。
可她分明已经对他讲清，自己不怕得罪温昭，必要时她可以退出内廷，远来这浣衣局中陪他。
如此，照样能解决她会被温昭除掉的隐患。
但苏淮却不答应。
他选了更稳妥，却更残忍的解决方式。
道理上，这法子行得通，可是于情，宋喜不能接受。
“山栀该怎么办？”
她与苏淮在争论的一切，皆以山栀的确是宋家的女儿为前提。
苏淮在教唆她，去顶替山栀，偷走山栀该有的人生。
如此一来，她与温昭的私下交易里，最大的受害者便会是山栀。
“你要我昧着良心，去害山栀么？”
小姑娘听懂了苏淮所说的一切。
但她仍旧懵懂。
她困惑于，正站在自己对面的苏淮，她究竟还认不认识。
苏淮竟劝她去害人……
尽管结果会对她有利，可一切的前提，毕竟是牺牲山栀。
她狠不下这个心，也看不清对面之人。
他要她去将并非生母的人，认作娘亲。
苏淮明明知道，家人对她意味着什么。
这世上，她最珍视的血脉亲缘，如何能被假造，被如此利用？
“你想过山栀的感受么？就算你不顾她，你可曾想过我？”
宋喜向后退了半步，为了更看清对面人的全貌。
“我若非宋家之女，却认宋夫人为娘亲，我心中又会有何感受？”
苏淮的眼，只是愈发沉凉。
宋喜太感情用事，故才对山栀心软罢了。
她怎就不去想，或许山栀才是那个冒名顶替，刻意与她相争之人？
小姑娘不懂山栀在这浣衣局的辛苦，也还没学会去同旁人厮杀争夺。
他不介意教她。
“这事情到最后，不可能皆大欢喜。你与山栀，无非是成王败寇。去得了黎州的人，总会比另一个心中更好过些。”
“就算如此，那宋夫人呢？抛开我与山栀不谈，宋夫人何其无辜？宋家甚至思女心切，在胭脂上压刻她的名字，可我却要为了一己私欲，逼宋夫人认我这个陌生人为女儿？”
这无异于在作孽。
宋喜向后再退了半步。
她不想被苏淮的话劝服。为保清醒，她离他再远了些。
宋喜的一再退却，刺了苏淮的眼。
他拉住她的手臂，将她重新带回到自己近前。
“你可怜宋家人？”
因与他眼底的凉意太近，宋喜只觉得遍体生寒。
“别忘了，他们曾将亲生的女儿变卖过。”
在苏淮指出这事实之前，被双亲卖掉换钱的事情，宋喜一直在刻意忽略。
穷苦人家，不都是卖儿卖女，维持生计的么？
宫里这么多被卖进来的奴婢，谁不是与她相似呢？
若双亲拿她去换取了更富贵的生活，无可厚非。
宋喜不去想，当年宋家是不是非卖掉她，才有糊口的可能。
她只当自己被卖掉，是万般无奈的结果，而不是什么卖女求荣。
但苏淮不准她自欺欺人。
“为了开胭脂铺子，他们将女儿卖过一次。你又如何能确定，他们不会再将你当成摇钱树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苏淮并不相信，宋家是什么仁善之家。
他推宋喜去宋家的火坑里，只是因为他再清楚不过，比起死在温恒手上，宋喜在宋家能够好过太多。
“你的善心，有必要浪费在宋夫人的身上？”
他这样说，是为了令宋喜清醒过来，设身处地去为宋家之女讨公道，不再对恶人施以怜悯。
而宋喜在看待曾被双亲变卖的事情上，是伤心大过警惕的。
她甚至只是因自己的悲伤过往，一心自怜，对父母提不起任何恨意。
苏淮所言，对她来说，过于沉重。
为人父母者，怎可能真的伤害子女？
她就算被双亲卖来这皇宫里，不也平平安安地长大了么？
亲情盈满宋喜的心，她便无余力去设想尚未发生的事情。
苏淮说宋家仍将利用亲生骨肉，她并不信。
小姑娘感情用事，浑不自知，竟还怀疑苏淮的清明论断。
苏淮讲与她世态人心，她却在忙着怨他。
“你就算为了哄我去黎州，也不该诋毁宋家夫人。她当年卖掉女儿，如今托长公主来找，便已是在悔过了。”
宋喜不肯认同苏淮所想，亦不肯照他所说去做。
“我知道你让我认亲，是在为我着想，可我不想因私欲去左右宋夫人的选择。她凭自己去认定的人，才是真正的宋家女儿。若那人并非是我，我绝无怨言。”
苏淮默叹。
这姑娘并不知道，她若是留在宫里，将会面对何种绝境。
宋喜这样轻松地说出“绝无怨言”，实在是为时尚早。
但正因他不肯挑明隐情，她才这样莽莽撞撞。
此时此境，令苏淮两难。
这整个的事件里，藏着蹊跷，宋喜多少也感觉到了。
她实在是不理解，她已肯舍弃内膳房的职务，来浣衣局，苏淮为何仍一心劝她离宫。
明明她不是非走不可的，他却甚至要她昧着良心，与温昭勾结，一同暗算山栀。
这样不择手段的苏淮，令她觉得实难再与之沟通。
他心中执念深重，她劝不动。
宋喜心意已决，无论苏淮再怎么挑拨她与宋夫人的关系，她都不要去勾结温昭。
宋家的女儿，只可以让宋夫人自己去认。
眼下多说无益，宋喜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不教苏淮再有机会左右她的想法。
直到远远能看见浣衣局的偏门，宋喜才蓦地想起，她还没同苏淮要遗失在他那儿的镇纸。
都是被苏淮气昏了头，自己才忘了要回镇纸！
宋喜急急折返，再敲开苏淮的门。
“我不是想通了！”
小姑娘带了点儿怨气，一进门便对苏淮强调，她仍未改变心意。
“昨日我生日，得了对儿墨猴镇纸，是不是落在你这里了？”
原来那东西是墨猴。
宋喜若不对他讲，就凭那粗糙的雕工，他绝不会看得出来，上好的烟青墨玉被刻成了桂林府的墨猴。
他还当是谁竟这样暴殄天物。
会中意墨猴那类奇巧之物，只知玩物丧志的，除了江东顾氏的九少爷，还能有谁？
宋喜生辰之日，他送她名贵玉器，能安什么好心？
上一次，他在这浣衣局的门口，直接将宋喜带走。
这笔账，自己宽宏大度，不曾与他记过。
宋喜第二日便来关照自己的病情，说明比起顾落轻来，她还是对自己更为上心的。
那回的事情他已不计较，可顾落轻不该两次三番招惹宋喜。
眼下这小姑娘，不就因为得顾落轻相赠镇纸，急着来讨要了？
自己送给她栀花胭脂，害得她又哭又闹，还牵扯出黎州宋家的一连串糟心事来。
反倒是顾落轻送她镇纸，她宝贝得非要寻回。
苏淮不喜她为旁人多费心神的这般模样。
更何况，那旁人是远胜于他的顾落轻。
宋喜扫过四周，书案上未见到她的镇纸。
或许，东西仍是落在苏淮的衣柜中。
她见苏淮不答话，只当他尚未拾到，便径自走向柜子。
苏淮快她一步，在她背后伸出手去，猛地按住了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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