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宵之40
宋喜现在正是心神被搅乱的时候。
百里方一盘算好怎么趁虚而入，便开了腔，准备从宋喜嘴里套话。
可未等她说出一个字来，背后却有只手，按在了她的头顶。
藤枝狠揪住她的头发，将人一扯，丢到石桌旁的地上。
“不是比谁的手更脏么？”
刚刚百里骂宋喜手脏，藤枝听到了。
“我瞧着你这脑子里净打些歪主意，实在是肮脏不堪。”
藤枝在百里身旁蹲下，拔掉百里头上的竹簪，抵在她额头侧面。
“不如我帮你捅进去，把脏东西搅出来？”
这一次，换成百里煞白了脸。
“不、不、不用了！”
百里想要摇头，却生怕那簪尾会戳进脑中。
“没关系。”
藤枝瞧着她怕死的模样，笑得冷蔑。
“我不嫌会弄脏手。”
“真的！藤枝姐，真的不用！”
“怎么说话？”
藤枝轻声啧她。
“是‘不用’，还是‘不用麻烦’？”
百里终究不是蠢笨之人。
藤枝肯高抬贵手，给她台阶，她自然连忙配合。
“藤枝姐，多、多谢，不用麻烦了。”
百里脸侧的力道一松。
簪子被藤枝扔回了她的身上。
“滚吧。”
藤枝在桌旁落座，也不看她，只闲闲说了一句。
百里便顾不上再绾髻。
她从地上爬起，抓着簪子，披头散发地逃回了自己房中。
“你这么对她，就不怕她报复？”
媚好支着脑袋，在一旁看尽了热闹。
女官们勾心斗角虽有，却甚少像藤枝方才那般，在明面上动手。
光天化日，藤枝她不仅威胁到百里的安全，还结结实实地落了那贱人的面子。
“少来！”
藤枝掸了掸手，冷冷一笑。
“别在这儿明知故问。”
“大家好歹相识一场，我不是关心你嘛！”
媚好自知无趣，撇了撇嘴，娇嗔向她。
“百里那个没良心的，踩着自己人上位，走便走了。可你若也要离开，我真有点儿舍不得。”
藤枝刚刚的反常之举，媚好看在眼里，又哪会不懂，她是将要离开这内膳房了。
百里和藤枝都将不再是内膳房的女官，藤枝故才不考量宋喜的面子，由着性子打压百里。
宋喜多少也意识到了这点。
她扯扯藤枝的衣袖，不安地蹙起眉。
“姐姐刚刚至养心殿，皇上他说了什么？”
“总之我是再难与你们共事了。”
藤枝反握住她的手，复又松开，揉了揉她的头发。
“至于今后我去何处，皇上会另做安排。”
她并未多说同温恒的交易，反倒朝着媚好嘱托起来。
“多谢你刚才替典膳说话了。今后我不在这儿，只怕还要多劳烦你帮她。”
“举手之劳而已。”
媚好摇头。
“她可鬼精着呢！”
点了点宋喜的鼻尖，媚好弯起眼，向藤枝笑。
“真遇上大事儿呀，这丫头一准儿比我还灵，哪用得着我帮？”
媚好是夸奖宋喜，也是安抚藤枝。
藤枝点了点头，再道过谢，带着宋喜离开。
待到入得房内，宋喜才详问起藤枝，她与温恒都谈了些什么。
“证据皇上已拿了过去。”
“皇上信了？”
宋喜欣喜，却忽又想起媚好的话，再问藤枝。
“既是信了，皇上他又为何不保住你，将姐姐你留在这里？”
藤枝将要离开内膳房，只可能是因为得罪温昭。她递了对温昭不利的证据，温昭必不会想她好过。
故而藤枝离开，便意味着接受处罚。
可如果皇上相信她呈递的证据，难道就由着温昭罚她？
“那证据唯有被司礼监接手，才算是确凿的。可两份证据里，终究只有一份能生效，皇上他赌不起。”
“那他为何还收下了那些东西？”
听闻证物不会被交至司礼监，宋喜焦急起来。
“既是不能用的证据，他偏偏又收下，不就等同于将姐姐推到长公主的面前，任姐姐你被罚？”
“那证据只是不能在明面上用。也就是说，司礼监不需要借由那证据去查案。”
藤枝向宋喜解释。
“依皇上的打算，他无需去辨明那东西的真伪。只要证据存在，便有用处。反倒是若交给了司礼监，最后有可能竹篮打水，空忙一番。”
“皇上他赌不起，就打算暗中行事？证据重要，姐姐就不重要了？”
宋喜仍舍不得藤枝离去。
“处罚是做给长公主看的。皇上想拿我们的证据做文章，我的去留，便也包括在他的谋算之内。”
换在原来，藤枝也已做好了被温昭报复的打算。
离去，甚至死亡，她皆能坦然相对。
而既然她交给温恒证据，对温恒有了用处，温恒反过来肯拿她作筹码，以此保全她的性命，这对于藤枝而言，已然再好不过。
待皇上利用过那证据，一切尘埃落定，她便能远离这是非之地，得以安生度日了。
“这样总好过长公主盛怒之下，将我除之而后快。有皇上他拦着，我不至于太凄凉。”
宋喜听过藤枝的话，仔细想来，觉得倒也在理。
只是不知，皇上究竟做了什么样的谋算，他能否将长公主顺利牵制？
见宋喜神色仍旧凝重，藤枝转了话题，忽然笑道：“皇上他信不信我们的证据，我虽不知，不过我倒能肯定，他准是信了你。”
“信我？”
宋喜不解。
“皇上信我什么？”
“我除了呈递物证，也有将你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给皇上。”
藤枝忍不住再笑。
“你想要救子规，便需证明她无罪不是？皇上虽做不到将她救出冤狱，却到底相信了你的证言。”
宋喜笃定子规无辜，是因她们同去太医院时，宋喜并未在子规身上闻到过“绮罗旧恩”之香。
这事情，藤枝禀给了温恒知晓。
温恒听罢，点头朗笑，直言他內膳总管的鼻子，比小狗还灵。
“皇上是疼爱你，才这样说的。”
藤枝捏着宋喜的鼻尖，笑她。
宋喜却仍是愤愤不已。
“我才不是小狗！”
自己的确靠着鼻子灵这本事，配出了古香“绮罗旧恩”。可想想皇上与她初相见的那一日……
毓庆宫外，他撞在她身上，便嗅出她袖子里藏着雪梅酥饼。
她和他，究竟谁的鼻子更灵？
“既是皇弟想要办黄芪一案，不去找司礼监的提督，将本宫找来作甚？”
长公主坐在养心殿中，神色不善。
这地方，是天子殿宇。她终归坐在下首，须仰视龙椅上的温恒。
“兰桂和子规，已由司礼监在处置。皇姐应该知道，朕请你来，是共商这案子里，其余女官之事。”
“皇上是想要褒奖那位掌药？”
温恒意指百灵，温昭却仍装糊涂，挑眉一笑。
“兰桂已死，不如便赏百里任司药好了。”
温昭先亮出了牌面，却被温恒一挡。
“皇姐关心朕的后宫之事，是为我大梁江山千秋万代而劳神。敏儿至今未能为皇室开枝散叶，皇姐管得宽些，朕不怪你。”
温恒倚靠在御座之上，垂下头看温昭。
“倒是今日，皇姐的手伸得太远，怎竟连外六局之事都要插手？下一任司药由谁去做，是朕的尚食要考虑的事情。”
说到甘松尚食，温恒似忽然想起什么，转而对温昭再开了口。
“黄芪一案，不提那百里，倒是另有一人，朕的确要赏。”
百里揭发了兰桂与子规，按理是应该受赏的。
可温恒却说“另有一人”。
温昭第一个便想到了那碍眼的藤枝。
果不其然，温恒笑道：“甘松尚食合该赏藤枝去做司酝。”
“皇弟莫偏听偏信，被那藤枝唬骗。”
温昭恨恨咬唇，却不敢再妄言什么。
藤枝所揭发的，无非是自己与百灵。
温恒现在请自己入内廷，不知他到底对于定罪有了几分把握。
温昭心思电转，投石问路。
“皇上既是信藤枝，便是不肯信百里么？既然不信，齐光还关着子规作甚？”
温昭欲言齐光的不是，温恒自然不会遂她的愿。
今一次，他将藤枝拉入自己与皇姐的密谈里，已然是在搅浑水。
事情由他主导，便已足够。皇姐想要反扑，他哪里会由着她？
“百里的话，也算不得子虚乌有。皇姐说要赏她，朕并非不能吩咐下去。至于藤枝……”
温恒显然尚未将话说死。
温昭知他定然另有打算，便趁机推上一把。
“这非黑即白的事情，百里若对，藤枝便错。做错了则该受罚，我看倒也不必赶尽杀绝，只将她打发去浣衣局算了。”
温恒如此虚晃一招，温昭反倒是不敢将藤枝置于死地的。
她折中提了那浣衣局作去处。
“既是对藤枝罚也罚了，兰桂又早已自裁。这案子依朕看，便就这么算了。”
温恒见藤枝的命已保住，遂开始筹谋另一件事。
“子规还关在司礼监中，齐光忙着审她，倒耽搁了这宫里的差事。”
对藤枝的处罚，是温昭与温恒的相互妥协。
温恒既然给了温昭面子，将本是要“封赏”的人，遣送去浣衣局，那么自然是要在子规身上开些条件，讨回这情面的。
温昭先时的棋差一招，致使她此时只得再度退让。
“宫里面连着闹出命案，也是晦气。合香赛后，尚功局就已殁了个典制，如今尚食局的司药也没有了，皇上想留那司药司的女史一条贱命，不是不可。”
温昭说“不是不可”。
这事情便是有得商量。
尽管兰桂在“遗言”里写明了子规的罪，可既然温昭肯退一步，那无辜女史的命，便一定能保住了。
温恒想起来藤枝相禀之事。
宋喜那小姑娘，像只幼犬似的，嗅出细艾身上的“绮罗旧恩”，而在子规身上什么也不曾闻到。
她坚信子规是无辜的。
于是此刻，自己便就从皇姐这儿，保那女史一命。
回过头来，宋喜准会对他感激得很。
温恒的心，软了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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