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喾儿,」王母温柔的唤他,如他幼儿时般,「跟娘走吧。娘不会让你被人侮辱,也不会让别人拿你当天柱。」
  他诧异,却没有一丝感动。瞥见王母犹在滴血的灭日刀,他思忖,这会不会是另一桩诡计…或者他的母亲也病了,跟他一样的病。
  「双成呢?」他问。
  「她在前头等我们…」她不太稳的走过来,「我们一起走。」
  要不要躲呢?帝喾想了一下。或许她说谎,或许她另有诡计。但总不离她想杀我的事实。
  有什么关系?她手里有灭日刀,泽峻有封印物。死在谁的手里有差别吗?没有差别。只怨死得不够早…在他知道一切之前就该死了。
  不躲不避,他直直注视王母涕泪纵横的脸,朝着他的心脏,刺过来。
  但没有预期中的痛苦。他看到了一头飞扬的美丽长发,和温润如桃般的血珠。小咪在他面前如舞者般仰首,白皙的脸孔溅了一点点血,异常惹眼。
  月白云裳染了殷红,白莲坠地,望着如泪血滴。
  她没有惨呼,在王母用力拔出灭日刀时,往后跌倒。帝喾抱紧她,有几秒钟呼吸不到空气。
  「痛。」小咪轻声,「好痛喔。」但她露出淡淡的笑。「真的好痛。」
  他眉眼不抬,震开疯狂扑上来的王母,飞得很远。「…为什么?」她胸口的血不断涌出,灭日刀的神力不断崩溃扩大伤口。
  「你在哭啊。」她的脸孔半被长发遮蔽,只有淡成樱花白的唇沁着笑,「被妈妈杀掉…在哭啊…」
  其实,她还有好多话想说。但好痛,真的,好痛。
  她被帝喾抓来,吃掉了所有情感,包括恨意都吃光了。帝喾一直认为她恨着,其实没有,真的。
  她是大妖内丹,本是无情物。化人是意外,连情感都不是自己的。她跟器妖比较接近,而器妖的情感需要漫长时间才会发展出来,而且都是依循着原主残存的念而生。
  帝喾吃掉的情感,是大妖殷梓晕染下来的产物。直到被吃尽,所有的记忆,就像是一本看过又看,非常熟的书。所以她认得泽峻,当泽峻对她誓言救她时会感动,但就像阅读的感动而已。
  待在帝喾身边几十年,望着月时,她在思索,自己到底是谁。染着月光,她听了帝喾许多故事,说出口或没有说出口的。
  浸润在月光和血泪交织的故事中,她属于自己的情感才慢慢萌芽,很慢很慢的。
  不要哭,真的。或者,你干脆哭出来吧,然后…不要再哭了。我会心口疼,很难受。有情感真辛苦,比现在的伤口还痛好多好多。
  「我陪你,我不走。」她软弱的摸了摸帝喾的脸孔,「喾…我们,看月亮。不走。」她的手指滑了下来,被帝喾抓紧。
  很多话想说,很多很多。但她情感和语言的发展很慢,她很焦急。我不是天人,甚至不是人类。但我真的,真的就想待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赏月,阴晴圆缺。
  抱着即将死去的她,帝喾原以为,他的疯狂会起而宰之,却没想到内心空荡荡的,连疯狂都逃逸无踪。
  茫然的看着挣扎着爬过来的王母,他的心底只有清明的悲哀。母后…娘。你不适合做这种事情。你是王室尊贵的公主,不该染上杀子的罪。
  这种事情,我来就好了。
  你是少女巫神、前天帝公主、西王母娘娘。不要染上这种亲手杀子的罪。
  「娘,」他轻轻的唤,「你安心走吧。」
  「我要带你走,不让你成为天柱。」王母低声,沙哑着。
  帝喾凝起狂风为刃,刺入王母的咽喉时,王母僵住,颤抖,却在最后一刻将灭日刀刺入他的胸膛。
  灭日刀的神力开始瓦解他内在的精魄,却不是凝固石化。真糟糕,母后最后说了真话,这下真的没有天柱了。
  他很想笑,却落下了千万年来的泪。
  此时泽峻和殷梓终于攻到南狱,他正抱着小咪,眼前倒着绝了气息的王母。
  「把小咪还给我,帝喾。」泽峻颤颤的说。
  小咪笑了一下,她摇头,「我不去…我不走。」用最后的力气抱紧了帝喾。
  帝喾笑了,像是个无邪少年。像是他曾有过的美好模样。「天柱…没有了。」
  天界倾覆,他和他的猫咪,就看不到月亮了。他抱紧小咪,从他身边开始窜起石脉,像是一棵石头凝聚的大树,深深的抓住开始崩溃倒塌的天界根柢,用仅存的神力,将他和小咪石化,成为支撑东方天界的梁柱。
  天柱没有了,但他和猫咪还要个地方看月亮,就算失去了生命,也是要相拥着,张望着。
  在动摇天界的大地震中,没有彻底垮掉,帝喾算是做了一个良好示范。他方天界也先后学了他的方法,在灾变中存活下来。
  但只是存活。
  天柱折,各方天界成了断垣残壁般的废墟。为了避免牵连,只能彻底封闭所有通道,力求生存。
  说不定比人间更惨烈,这场灾难几乎失去了半数以上的天人,尤以东方天界受创最深。

  但这是满身罪恶,败德而疯狂的帝喾,留下了一丝希望。
  天界倾覆在即,王母已逝,天孙没能还原成天柱,只化为石脉试图救亡图存。整个天界都发出响亮轰然的倒塌声,几万年的繁华都成瓦砾。力流混乱猖獗,连术法都失控或失灵。
  天孙的石化做了个榜样,许多耆老也跟着石化,将所有神力都灌注在分崩离析的大地根柢。
  虽然天界的灾害不过一两个礼拜就停了,比人间还短,但灾害的程度却比人间更剧烈。光光东方天界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土地,一半以上的人口,只余断垣残壁,术法失灵或减弱,许多被埋在瓦砾堆的天人无法自救,因此而死不知多少。
  原本靠着庞大咒阵维持的九重天,更是垮了又垮,剩不到三分之一。从大牢里被放出来的狐影差点昏倒,即使是医天手,面对这样的「病患」,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等灾变过去。幸存者茫然四顾,仅存还有组织纪律的,居然只剩叛军。
  在天人术法失灵或失效的时候,泽峻和殷梓的术法居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殷梓祭起庞大的防御珠雨,在诸前神的协力之下,让叛军的损伤减到最轻。
  事后殷梓感觉疑惑,深入调查,才发现天界的土地承受了太多太频繁的术法,产生了抗咒性,力流一但混乱,便会产生天人术法失灵的现象。而防御珠雨属妖族法术,所以不太受影响。
  「…天界也有重金属污染?不对,这应该是术法污染…但这好不合常理…」泽峻听完,挠了挠头。
  「不管是工业还是术法,都不应过当。」殷梓淡淡的说。
  最初的慌乱过去,叛军全力投入救灾。他们这些前神多半不拘于神力,在人间混久了,什么都学了一点,甚至还有人间法术。虽说效力大不如前,还是比束手无策的天人好多了。
  特别是叛军首领泽峻,他几乎是每天每夜的在瓦砾堆挖人。他卓越的破坏力有了良好的舞台,往往可以最快速的破坏障碍物,却因为殷梓精妙的结界不去伤害到奄奄一息的伤员。
  叛军就这样组成两人或三人的小队,配置若干侦察兵,试图抢救受难者。
  花神诸友则成立了临时医院,成天忙的跟陀螺一样。就算医法失效,草药学也不会失效的。他们当中又有不少优秀的医生,甚至还有几个外科大夫。
  这些原在人间护佑一方的前神,更娴熟这类紧急救灾的行为和步骤。他们之前在红十字会的众生小队受过短期训练,又在灾变前的人间亲自投身灾区过,刚好在术法失灵的艰困时期成了一支坚强的医疗军队,却是更适合他们的救灾、抢救人命。
  一开始,有天人憎恨他们,认为就是他们造成天柱断裂,朝他们丢石头。但也有天人替他们辩解,认为帝喾疯到这种地步,王母跋扈弄权,早晚也是会完蛋大吉的。
  「成住坏空,不过是天命罢了。」被他们拖出瓦砾堆的天人叹息。
  但叛军既不辩解,也不言语。只是抢着在灾区里搜寻可能的生存者。最先来帮他们的是安顿好族民的四麟,尤其是麒麟族的子麟族长,更是和叛军同吃同睡,带着还能动的族民协助救灾,夙夜匪懈。
  上天作乱的叛军都这么珍惜人命,最受尊敬的四麟都愿意协助他们,其它人哪有话好说?渐渐的,其它天人也来帮忙,虽然不惯体力劳动,还是在神力消退的时候,想办法救灾。
  看着叛军的辛劳和疲惫,尤其是目不交睫的泽峻和殷梓。在这耆老皆殒,皇室不存的殁世,也只剩下这些人可以倚靠了。
  这场灾变死了不少大臣。越是华贵堂皇的华院贵殿,死伤越重。豪门贵族几乎都瓦解了,反而一些家小衙门破的小官小老百姓存活率较高。
  不是人间才有「天高皇帝远」,天界也差不多。救活妻小,有饭可吃,有地方可以睡,保住一条命,谁管天柱是谁,折不折呢?但做足了这些事,照顾到他们的,不过就是泽峻和殷梓为首的叛军而已。
  渐渐的,还活着的灾民都聚到叛军的救灾营地,慢慢成了小市集,后来成了新帝都。而他们仰望的,是「泽峻大人」、「殷梓娘娘」。
  但这两位「大人」、「娘娘」,却住着最破的帐篷,每天为了要养活这么多人伤透脑筋,吃着最简朴的食物,却连吃饭的时间都不太有。
  完全没有时间可以多想,他们就这样埋首工作了一整年。
  等他们终于整理出个眉目,却茫然的瞪着底下的神族百姓。
  他们倒是很尽心的查过数据,只是不知道是几千年前的。他们献上龙袍和凤冠,请泽峻和殷梓南面称王。
  「…称个屁啦!」泽峻跳了起来。
  「泽峻,」殷梓倒是很镇静,「别说粗口。你跟军队那群老兵学坏了。」
  远远的,他看着泽峻和殷梓的破帐篷。
  跟他说过多回,也搬个像样的地方,来来往往多少地方官来议事请命,就挤个破帐篷,下雨还会漏,「殷梓娘娘」还得站起来结界挡漏水。

  结果开明这小子…不对,泽峻这小子跳起来大叫,「有那时间帮我整房子,不如去把神力省下来修马路!现在哪条路不柔肠寸断?连运个补给品都运不了!帐篷好得很,轰了也好补…整什么房子?!」
  瞧,现下他又把帐篷轰没了顶。不知道是哪路百姓又送了万民伞,让他这么生气。
  「星君,你身子也不怎么扎实,让你回去休息,又来作怎地?」旁边一张明朗的笑脸,双眼灿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李长庚笑了起来,雪白的长须随风飘荡。「不放心呐。只会催我休息,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天没日的做。」
  「我也不算年轻了。」子麟笑了起来。
  你是年轻的。精神面年轻而坚强。历经两次天柱折,见过两次末日,却总是笑嘻嘻的,什么都不怕。
  是啊,什么都不怕。双华帝一句话,就举族迁上天界,还说服其它三鳞,一起随你走。要嫁人,也是自己捶晕南天门守将,自格儿嫁了大圣爷的儿子。舍不得头生女儿病夭,还一路追到冥界去。怕自己的玄不知道到哪去的玄孙女早死了,连蟠桃酒你都敢偷。
  青龙要斩了,你居然手持战鞭去劫囚,就有那个胆子反了。自己反还不算,拖了一大帮子亲戚好友,连老公任职的云府雷司,通通拐着跑。
  天界塌了,你也是第一个跑去帮叛军的,从不怕人说。
  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其实…你和倔强的玄公主很像。只是你坚强,而她只是好强。
  就跟钻石和玻璃的差别。
  他默默的按着胸口,被玄重创的伤隐隐作痛。
  「唉呀,星君,又痛了吗?」子麟关心的凑过来,「虽然让泽峻治过,这个伤还是很猛烈啊…」
  「让灭日刀砍过还能留了条命…已经是奇迹了。」太白星君淡淡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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