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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亦绯天糟心了一会,才开口道:“如果我是他,我恐怕早就下手了。”亦绯天叹了口气,想不到,这萧逸书比起他竟然还算个好的。

        青敛却摇了摇头:“未必。萧公子对家里其他人还是恨的,他表现得越大度,心里就越恨家里人。但是,他最恨的人还是他自己。”

        也许是能力有限,也许是自己察觉到自己有些偏激,甚至要走极端,总之,萧逸书并没有做什么表现对家产感兴趣的行为,也不与萧逸棋争,反倒捧起书看,说自己向往田园生活,有归隐之意。

        “我来的时候小庭院已经基本建成。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他正坐着轮椅在小庭院里对着一朵墙缝里长出的小花发呆,看见我忽然露出个看阔别多年的好友的笑容,跟我打招呼,说‘你来了’。”

        亦绯天挑了挑眉,看青敛在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期待有些探究。

        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个什么劲,难道说……自己以前跟他认识?

        青敛见他没什么反应,又继续说道:“那时陆氏看他没什么意思了也就放任了,只嘱咐萧逸棋不要动不动来找他哥哥,耽误萧逸书‘休养’。而家主甚至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来看过这个儿子,甚至萧逸书没有参加年节的家宴也没人在意。”青敛说着惋惜似的叹了口气,“好好的大家公子,一下子成了整个家里最可有可无的人。”

        亦绯天微微一颔首:“可以理解。毕竟母亲走得太早,命又不好,性子也太柔了点。”

        曾经在流云书中他看见了很多人的命运。

        流云书注生注死,他身为流云书的“监护人”(守护人)看两眼流云书也不会管。不仅如此,流云书还能跟他一起看,一起念叨。不然长达二十年的孤寡生活岂不是太无聊了吗?

        像萧逸书这样命格的人,亦绯天见的多了,是以虽然亲眼见到这么个人,听了这么一段故事,感触也不是很深,甚至有点无趣。

        其实……流云书的故事也很无趣。

        因为有趣的大命之人的命运仅能窥见一二,详细的故事又大多是平庸之人,或者命途坎坷、一衰再衰之人,亦绯天可以看,随意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但也只能“看”。

        他不想知道违背天命会有什么后果。

        索性也不是自己,他也看不到自己的命运,算了——他根本懒得管。

        这个世界上有上亿人,悲惨者只抽十分之一算还有七个零,他就算能管,也不可能看到一个就管一个——最主要的是他身为仙家人还不好意思开口要钱!真管了那还得了?可真是给自己找事情做,累死累活的还不讨好。同样是捞倒霉催的好处,相比之下锁云阁赚翻了好不好!

        唉,锁云阁,唉!

        掂量掂量,锁云阁赚的钱能买多少话本哪!

        青敛神情忽然变得微妙起来,亦绯天被他看得有些异样的不适。

        他总不能看见我心里在想什么。

        亦绯天心里嘀咕一句,厚着脸皮微微一笑,问他:“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说着还十分戏精地摸了自己脸一把。

        嗯,一把胶原蛋白。四十年保养完好,美颜秘方不告不售!

        青敛似乎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轻咳一声:“没有没有。”

        亦绯天不知为何脸皮厚了多年,此时竟有了些陌生的窘迫,果断转移话题:“对了,方才你似乎并未说是萧逸书请你过来的,你是如何来到萧家的?”

        “巧合罢了。当时正好凌家出事,我这一脉算凌家旁支中的旁支,父母实在供不过来,就把我送到了萧家,一来减少族中开支,二来也避避风头。本意是把我过继给萧家家主,可惜,萧家家主眼里只有陆氏,别人也对此事爱理不理,只有萧大公子愿意收留我,我就成了他的人。”

        亦绯天应了一声。当然,青敛的回答又让他发现了更多的问题,他来不及问了——

        天空阴阴地铺满重色,狂风大作,一道闪电的亮光划过亦绯天的半张脸,俊脸变了颜色:“不好,快进屋!”

        即将降下狂风暴雨,安静的府邸终于有些喧嚣,宾客和仆人的声音远远在正厅响起,正有序地往客房和院里走——这种天气和棺材挨太近可是大忌!没有人愿意犯这个险,正安排着,雨点已经哗啦啦往下落了,倒水一样,一瞬间就能把人从头到脚浇个透。

        于是那边更嘈杂了。

        乱七八糟的嘈杂声扰不了亦绯天的心境。此时红衣仙尊正坐在萧大公子的屋子门口端着茶,边呷边听雨声,十分惬意。

        “倾盆大雨诚不欺我。”

        缭云峰常年烟雾缭绕,有雨也是雾蒙蒙的,很少下这么大的雨。四十岁“孤寡老人”亦绯天三岁孩童似的东瞅瞅西望望,忽然问青敛:“我能脱鞋吗?”

        嗯?脱鞋干什么?你难道还想去蹚水玩儿?

        青敛没有拒绝,想看看亦绯天想干什么。

        然后他就后悔了。

        亦绯天没有出去蹚水玩儿,毕竟现在雨大,出去了会被淋透的,但是他把小椅子往门口挪了挪,鞋子一脱,修长的腿往雨里一伸,轻轻晃了起来。

        青敛视线随着那双雪白得恍如未出阁少女的脚晃了两晃,随即回过神来,无语凝噎。

        ——实在是他美貌太具有欺骗性,谁都不知道这皮囊下面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这种事别说是个仙尊,换个成年人都不会这么干的吧!

        亦绯天的脚比正常成年男子小很多,而且是弓足,中间一块弯起一个小弧,一晃一晃的,本身又是个美人,此时穿着红衣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就已经美得像幅画了。

        哪里像个仙尊呢?这分明是个妖精。说是山中鬼魅他都信。

        红衣湿了点,而亦绯天毫不在意,掐指一算,此时白瑕应该按照他吩咐混去后院了吧。

        小庭院里不一会儿就积水了,青敛到底是下人身份,不能像亦绯天一样在这里划水摸鱼,撑了把油纸伞跑去叫人来赶积水。

        所谓“赶积水”呢,又是东国一个土话了。东国地势低洼,雨天容易积水。赶积水就是把院子里的积水用器皿聚在一起移到别处。这里不像现代有下水道什么的,东国人有地下仓库用于存放东西,可不兴把水往屋子底下引。打个水道极其耗费人力物力财力,只有个别地方会有专门漏水引地下水入河流的地方。普通百姓的房子跟贵族又不一样。庭院积水,这也是东国贵族才有的烦恼,普通老百姓哪有什么地砖地窖,漏水了怎么办?往土地里一泼,往小河里一泼,往缸里一倒,完事。

        这场雨下的倒让亦绯天忽然想起了小时候一些趣事。有一回雨下得特别大,他的小庭院不一会儿就汪了水,深得能把他整个人儿给淹了,就有好多人抢险一样,一边捞着他,一边用什么东西把水往院外推,小小的他坐在盆里搁水上漂,玩得可高兴了。一会鼓掌一会把手伸出去划,一划盆就动,划船似的,可真好玩。等积水赶得差不多的时候,家里的丫鬟小姐姐就把他从小盆里抱出来,水正好到他的脚跟,他小心地踩在水里,迈着小短腿挪得吃力,一步一步龟速往“岸”走,但是他还没担心完就玩起来了!踩水多好玩啊!他人小,心眼却蔫坏的,蹦蹦跳跳着猝不及防溅了丫鬟小姐姐一裙子的脏水。

        亦绯天嘴角勾起笑容。丫鬟的面容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时那个心情还清晰记着。

        此时对着小庭院他忽而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怅惘。

        这辈子都感觉隔了两辈子,那么身为现代人的那一世呢?那更模糊了。模糊到有时亦绯天都不知道那是自己真正经历过的时代还只是自己短暂的一场梦。

        亦绯天出神地想着。

        雨渐渐小了,空泛的视线里影影绰绰走进来一个青衣少年。

        亦绯天瞬间回过神来。他不做声地打量着青敛。一会儿的功夫,青敛纵是打了伞衣服也湿了有大半,眼底有些笑意又有些无奈。

        “这里一会会有人来赶积水。另一个仙长不知怎么误入了后院陆夫人的屋子,现在被扣着了。家主也在,仙长,请去后院吧。”

        亦绯天放下凉透的茶,拎着自个儿的平底靴,一时不知怎么忽然就玩心大起,直接就从椅子上跳将下来!

        青衣少年一惊,望着红衣的人朝自己跳下来一时不作他想,一手撑伞一手拉住他。

        “哗——”

        亦绯天跳水似的溅起了好大一个水坑,水波以他为中心画了个不规整圆形,一下子就溅了青敛的身上。比起年四十多容貌二十多的瘦高个亦绯天,他一个不到二十岁又有些瘦的小年轻险些没站住,跟亦绯天的臭鞋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青敛:“……”

        没事,问题不大,仙女的鞋子不会臭。

        亦绯天站住脚才发现手中的鞋子快碰着人家脸了,连忙伸开胳膊,“抱歉,碰到你了吗?”

        这个姿势从后面看就像亦绯天抱住了青敛似的。

        青敛不需要太抬头就能看到红衣人弧度精妙的下颌线,不自然地偏过头,把伞举得高了些。

        “……没事,仙尊,我们走吧?”

        亦绯天没看到他耳尖红了一些,确认手里的鞋不会碰到人之后他就放心了:“嗯。”

        两人共乘一把伞,青敛几乎是搀着亦绯天的胳膊走了。小院安静了一会,几个小厮拿着器皿来赶积水了,一时有些嘈杂。

        “嘘,小点声!青敛兄说大公子喝了药在休息,把他吵醒了仔细你们皮!”

        “无妨。”有些疲弱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刚刚还在说其他人的小厮抖了一下,轻轻避开门口的东西进来给萧逸书问了个好:“公子醒了?”

        萧逸书正坐在床上,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庭院,不知已经望多久了。半晌,才应了他一句:“我这无事,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罢。”

        小厮一头雾水,讷讷道了声“是”,跟其他几个人一起赶起积水来。

        庭院里人影来来回回,萧逸书头有些痛,揉了揉眉心,又阖上了眼睛。

        门口的椅子和茶盏还在那,门檐上一颗小小的水珠逐渐积大,坠了下来,“啪嗒”一声滴落在茶盏上,迸溅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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