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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场(1)


  河畔的呻·吟和血腥席卷而来。 走过千山万水,砚君深知这些士兵的坚韧与毅力超越常人。他们无法忍受、发自本能的呻·吟,听起来更为惊心动魄。她想深呼吸,给自己一股对抗惨象的气力,却吸了满满一腔血腥气。 迷雾渐消,河岸上横七竖八的身影清晰可辨。无论目光落在何处,都是血迹和凄惨哀号。眼前的景象恐怖得不像是真实的。砚君的头脑倏然空白。 她见过死亡,然而那情景与战场截然不同。眼前如此众多和惨烈,泛滥着刺鼻的硝烟与血腥,一呼一吸都是别人生命最后的悲号与余温。她瞬间透不过气。 窒息带来头晕。伤兵们无法忍受的痛苦悲号忽近忽远,汇成空冥中滚滚无尽的伤痛,铺天盖地回响。砚君甚至从未和士兵当中的任何人说过三句话,但那种超越了人际、紧扼心灵的痛苦难以形容。 她紧跟着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走过木桥。 血迹斑斑的河滩上,三四名士兵已经断气。砚君的目光躲避他们的尸身,寻找活着的同类。她想变成他们中的一个,好像唯有如此,才能从死亡的阴影中脱逃。她向一名伤兵俯下身,另一名忙碌的士兵粗鲁地拦住她:“退后!” “我只是想——” “我知道。”他的昱朝官话几乎没有地方口音:“我是医兵,让我履行职责。”砚君边哭边问:“那我能做什么呢?”他瞥一眼,说:“你坐远点儿,先冷静下来。在伤员旁边哭影响士气。” 砚君抽泣着,从并排躺的十几名士兵脚边走过,坐到末端,抱起双膝。河滩阴冷,她哆嗦得厉害,哭声在胸腔里来回打颤,出不来也化不开。 旁边躺的伤兵忽然问:“苏小姐,你几岁了?” “二十岁。”砚君哽咽回答,打量他:伤兵的面孔很干净,身上盖一件大披风,看不出伤在哪里。“你呢?” “三十二。”他仰面看天,强忍疼痛徐徐地说:“幸好没有成家。不然害一个人这样哭,做鬼也于心不忍啊。”砚君不停地擦拭眼泪,可是擦不完。他默默地注视,又徐徐地问:“你们南方总这么潮湿吗?”口气飘忽,像是熬过了一阵疼痛之后的虚脱。 “嗯。” “可是你看,天空真美。” “嗯。”砚君仰起湿漉漉的面孔。 天气好极了,晴空蓝得像经历过一次脱胎换骨,遥远的高处风起云涌,时聚时散千姿百态。她看着看着,止住眼泪。 医兵走过来,掀开伤员的披风看一眼,向远处招了招手,便有两名士兵过来抬走他,与河滩上的尸体放在一起。砚君怔住,这回目光没有避开他,直直地盯着看。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要她看着天空。美丽的天空。 他没有出声,也不会有家人为他哭泣。生命离去时竟如此轻盈,在这世间毫无回响。砚君等待有人摇一摇他、晃一晃他,他还会**——可怕的**这时候反而能给人一丝希望。 但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砚君用力盯着他,希望她的目光能激醒他。好像他醒过来,她就看到了挫败死亡的奇迹。他始终不动。 她边盯边哭,眼泪承认自己的妄想徒劳无功,流淌着脆弱和悔恨,还有隐隐约约的愤怒:消逝就在眼前,而她无能为力。对这一个人无能为力,对另外那些破损的血肉之躯、那些痛苦悲号的人,同样无能为力。 生命离开逝者是那么轻盈,压在她心灵上却如此的重。 停在桥中央的马车驶到岸边,医兵或搀或抬,送处置完毕的伤员上车。领队走过来拉起砚君,说:“你也去车上等着吧。”“一定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吧?除了等着。” 领队面色深沉,注视她,低缓地说:“我看得出来,你有颗善心,也看得出来,你还没有觉悟——这是战争。你为了眼下好受一点儿,救助大新士兵,就是选了立场,就是另外三位天王的敌人。你想过吗?”砚君愣愣地不大明白。 “不选任何天王,就应该看着他们死掉?这毫无道理。” 复杂的微笑在领队嘴角短暂地晃过。“道理会有的,只要你需要,每天都会有新的。以前屠杀大新伤兵的大成天王,不也要变成盟友了嘛。今天杀死这些人的,兴许往后也会变成盟友。但在那之前,你站我们这边,有危险。”语气当中满是无奈和悲凉。 屠杀……本来只在书里、别人的言谈里出现在字眼,忽然像刀锋刺骨,渗出新鲜的血腥味。砚君打个哆嗦,又开始发抖,总也止不住。 鹿知带队返回,命人埋葬亡兵。检视伤员时,看见她脸色苍白,像刚从冰窟窿里挖出来。“这辆车给伤员,你下来。”他伸手去拉,碰到她冰凉的手。正午时分的气温不算冷,她的牙齿却嘚嘚打颤。 “苏砚君。”他叫了一声,但她反应很迟缓。领队说:“女人心软,吓坏了。” 鹿知不再出声,拉着她径直走到新燃的篝火旁。火上正煮一大盆药汤,温和的热力混着药香,渐渐平复她的颤抖。她身上那层寒冷消融,化成眼泪一滴一滴地落。 “我不应该带你。”他很后悔地说,“我不应该把平民卷进来。你和我们不一样。”砚君转过脸,打量他镇定的面容。恐怕世上并没有一句话,适合此时此刻。 “你是本地人,应该有亲朋住在附近吧?”他问。砚君艰难地想了想,点头说:“有个远亲,住在附近镇上。” 那镇子恰好就是大成前来接应的地方。鹿知说:“你可以投奔亲戚,也可以雇到车夫。比我们走得慢一点,总能平安到达。” “那些受伤的人怎么办?” 她还在担忧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鹿知听了反倒有些放心,微笑说:“有人会送他们回去。”她看到他的微笑,忽然生气了,望着承载伤员的马车,冷冷地问:“你见过很多了吗?” “很多什么?” “伤员,死亡。” 鹿知的笑容骤然消失,阴沉地回答:“很多。” “所以不会难过了吗?” “还会。” “那你怎么能笑出来呢!” “我知道战争结束的时候,会比开始之前好。” 砚君再度转眼看他,含含糊糊地问:“你也会……吗?”鹿知没听清楚,“会什么?” “受伤……死。” “会的。”他风淡云轻地回答:“谁不会呢?生死看得太重,没法打仗的。”也许是他知道,话题里有太多砚君不理解的东西,这些话点到为止,接下来的旅途,他没有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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