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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铳(2)


  
最初的炮声节奏不大紧凑,这时候变成了几无间歇的轰鸣。花盆渐渐离了墙角,衣柜衣架颤巍巍地挪位,茶碗一齐在托盘里哒哒蹦跳,屋中物件震得乱抖,看在眼里令人惊慌。
“妙高山人到底有多少?”金舜英揉着心口,惊慌地嘀咕:“打成这样还是打不完吗?”砚君说:“我看这城里,大约没有驻扎许多骑兵步兵,只有城头那些火炮厉害。换我是妙高山人,躲向射程之外,耗到守兵力竭、弹药殆尽,再谋攻城亦有胜算。这打法拖不久。”珍荣赞同她的推测,问金舜英:“你学会使火铳了没有?”金舜英撇嘴说:“我还没练过。弹丸火药也得省着,真到了紧要关头,自然能使出来。”
忽听大街上有人扯着喉咙大喊:“起火了!起火了!”悦仙楼中的客商们都抱着火铳,在窗边观望,见浓烟燎天,不由得哗然:“那不是陈二爷家吗?!”忽一道火光遥相呼应突入云霄,众人更惊:“陈大爷家也起火了!”举目四顾,只见东大街上,第三道火焰正冉冉飘摇。悦仙楼中众人相顾失色,聚在窗边恐慌,“集瑰堂!肯定是集瑰堂!怎么连集瑰堂也烧起来?”
砚君推窗看见,“啊”的叫一声,转身便向外跑,一阵风似的冲出楼外。守着大门的曲安一把没拉住她,急忙追出去。“苏小姐!你去哪儿?”
“集瑰堂起火了。”砚君顾不上回头,边向前跑边大声说:“那里面有——”
“有什么也管不了啊!”曲安追上她,死死拖住她的手臂,紧张中五官拧做一团。“这时候放火作乱,肯定是城里混入歹人。小姐撞上了死路一条!”
“可集瑰堂……”砚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甩开曲安又向前跑。
“啊呀,你怎么不听呢!”曲安气得拖住她愤愤地吼:“东西有东西的劫数,搭上你的命值得吗?”
“火势明明不大,为什么就这样放弃?现在还能灭火。”砚君双眼盯着集瑰堂的方向,提高声音喊:“陈掌柜搜购的昱朝、祗朝的古董,眼睁睁看着它们烧了不成?”
曲安急得吼起来:“前朝的琅霄宫大火、唯春园大火,烧掉的宝贝比一百个集瑰堂还多!由它去吧!”
城上的炮声在隆隆响着,震得整座城的灰尘浮在半空。曲安有气喘的毛病,一阵咳嗽,手一松,砚君便跑了。眼看追不上她,曲安边咳边冲砚君的背影吼了一嗓子:“你这是图什么呀!”
“再也不会有了!琅霄宫、唯春园、老松墨……昱朝的东西越毁越少,再也不会有了!”砚君不知道自己是在心里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她平日连走路都不快,这时候仿佛跑得像飞起来。
哪怕只有一件……哪怕能救出一件呢!就算只有一件,也能让后来的人知道,我们有过那样漂亮的东西,有过那样精致的生活。就算只有一件,也能让后来的人想象,我们是怎样的一代人。
集瑰堂的后墙裂开一个豁口,附近散落闪亮的银币,一路散了老远,显然应了趁火打劫四个字。火烧到店面的屋顶,正沿着风往后院撩动。人声熙攘,不少人在前面救火,后院却异常安静。
假山背后有一口井,比大街上的公用水井更近。砚君双手攀住墙上裂口,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蹬着墙壁竟也翻了进去,只是着地时狠狠摔跤,手掌膝盖疼得发麻。刚站起来,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顶住她后脑。
“别乱动。”那人手持火铳,逼着砚君退到墙根。砚君壮着胆子大喊一声:“来人啊!”希望声音能被偶尔路过、前来救火的人听见。可是天不助她,刚好一阵炮声盖住了她的话音。
两个穿深色短衣的人,没有理她,攀上裂口跃出墙外。不多时,墙外一声暗号。从陈景初那个雅致的房间里又走出两人,抬一只木箱扔过墙头,外面接住之后叫声“好”,里面的人就势扔一只略小的箱子出去,转身继续去搬运。
这伙人共有五个,孤身女子显然不是对手。砚君定住心神,说:“你们这样扔,值钱的古董都要摔碎了。”提火铳的人哼了一声,不理她。
负责在墙内搬运的两人,陆陆续续丢出去十只木箱。抬起最后一只木箱时,两人的力气用的差不多,使力不匀,箱子歪倒在地,落出几支火铳。
原来不是盗宝,是盗火铳。砚君从不知道集瑰堂里藏着这么多火器,只觉得这比盗宝更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偷火铳?”没人回答她。墙外一声口哨,负责搬运的那两人相继跃上墙头。挟持砚君的那人收起火铳,将她远远地推开,要同伴拉他上去。
砚君不假思索地扑过去,一把扯掉了他蒙面的黑布。
这夜本来昏暗,偏巧集瑰堂房顶的火焰窜起来,照亮了盗贼的脸。“啊,你!”砚君目瞪口呆地望着元宝京。
元宝京已坐到了墙头上,倍感尴尬,弯腰去夺她手里的蒙面布,砚君扯住一端不给他。元宝京低斥:“别误我的事!”
“你怎么能这样对陈掌柜!”砚君死死揪着不放,火光映亮满面怒气。“他不顾安危营救你,你怎么能回来偷他的东西!”
“你不懂!”
“你偷他的东西,这有什么难懂!”砚君不仅不放手,反而扑住他悬在墙内的腿。“还回来!那是大新天王托陈家购买的火铳,丢了是大事,你要陈掌柜怎么担待?!”
“说了你不懂!”元宝京索性揪着她的后领,提起来向怀中一带,两人一起翻落墙头。砚君吓得闭上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落在满载干草的牛车里。她摔得浑身骨头生疼,迫不及待地伸手掠开干草。下面果然是整箱火铳。
“你无耻!”她骂这句倒不是因为元宝京翻墙的时候抱着她。见元宝京无动于衷,砚君愈发愤怒,抡起拳头打向元宝京。“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元宝京不理她,向架车的两人使个眼色说:“快走!”那两人没有依他的吩咐,反而凶恶地盯着砚君,问:“这女人怎么处置?”
“她是自家人。”元宝京简单说完,按住砚君不安分的拳头,对她说:“陈景初也是自家人。他父亲和叔父不是。你明白了?”他一字一句说得又简单又深沉。砚君心头晃过一丝光亮,慢慢地张大嘴巴:“是他、他要你——”元宝京捂住她的嘴,低声说:“你明白就好。”
砚君懵懵地想:这陈景初可比她爹苏牧亭还疯!她爹做主将自家卖空,而陈景初做不了家产的主,竟引元宝京入门自盗,将大新天王的火铳搬走。人人都以为是妙高山人在城里作乱,谁能想到是这群复辟党?“陈大爷、陈二爷家的火,也是你们放的?”
元宝京不答话。砚君张了几次嘴,说不出话,最后说:“集瑰堂里的东西可不止火铳。唯春园里的藏墨,还有其他——亏你下得去手!”
听她提到昔日的家园,元宝京只是冷漠地说:“那么小的火,很快就能扑灭。”
“陈大爷、陈二爷家开了仓库发放火器,你们也去冒领了?”砚君从他的表情看出答案,不禁气道:“那是陈大爷、陈二爷借给城里人保命的!你们连人家保命的火器也偷!万一妙高山人真破城进来,你们带着火器跑去搞复辟,城里人怎么办?陈掌柜竟同意你这么干吗?!”
“城不会有事。”元宝京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懊悔说漏嘴,急忙去看砚君,见她一脸费解,避开她的视线说:“楚狄赫人没点儿本事,怎能拿下四分之一的江山。”砚君冷笑说:“我看昱朝是因为你这点本事,丢了江山吧。”
元宝京将她放在路口,重新将脸蒙起来,厉声嘱咐:“今晚的事不准对人说!你家里的人,墨君、珍荣、金姨娘,都不许讲!”砚君愤愤地顶撞:“我不忍心告诉墨君,你变成贼。”元宝京挨她数句刻薄,无奈地打个手势,藏着火铳的牛车摇摇晃晃地隐入弥漫的烟尘当中。
砚君犹自气恼,不知是气元宝京多一些,还是气那个烧自家店铺、帮人自盗的陈景初多一点。又或者,是气白白为集瑰堂担心的自己——她原本以为,陈景初也是一个懂得珍爱古物的人,集瑰堂是昱朝宝物最后的避难所。
可他不过是将那些当作商品。集瑰堂说到底只是一间店铺。反正他有钱,付之一炬也不觉得可惜。而且是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危机关头,他把元宝京一人的前程,放在全城人的性命之前。
砚君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悦仙楼。金舜英见她灰头土脸的,额头碰肿一块,手腕也蹭破,吃惊道:“怎么像是亲自出城打了一仗似的?”砚君不答话,闷闷不乐地躺到床上,面向着内侧不理人。
金舜英和珍荣看这架势,就知道必定发生了不痛快的事,她不愿意说,问也问不出来。两人各自寻了一个舒服之处,在隆隆的炮声中极力劝说自己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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