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张家
慕之讨厌读书，死缠着母亲和小姨送他去学唱戏，并且只咬死了说是自己喜欢。
却在深夜的被窝里悄悄让弟弟等他！
十三年后张老爷生了一场大病，扫视了一圈床边儿女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个短命儿子。
人到了年龄后就会越发怕死，也怕遭报应。
招来人亲自去大河村打听后得知他那个短命儿子还在世上苟延残喘时，张老爷找人去接回来了。
彼时慕之跟随着师傅已经出门有两个月了，奶娘他们都在劝张湘乡回家，而张湘乡哪怕再万般不愿也没想过不回去。
毕竟在张湘乡心里还对父母之爱留有几分期待，就连和慕之约好见面仅有一日他也等不及了，留了封信后便跟着人离开。
接回张湘乡并不是说张老爷终于良心发现想弥补，也不是真的怕遭报应，只不过是觉得他张家的种，就算是个短命的病秧子死也得死在张家。
所以在吩咐了去接人后张老爷就忘了这件事，直到亲眼见到张湘乡。
谈生意对张老爷来说很简单，但看书习字却是让张老爷最为头疼的一件事。
偏偏自己又是书香门第后人，张老爷曾想把自己的儿子培养出一两个饱读诗书的，无奈四个儿子全随了自己的不爱读书。
在见到一身浅白色长衫立在门口的张湘乡时，张老爷就被短命儿子那一身书券之气吸引了。
温润如玉的书香门第后人，这不就是他想要的饱读诗书的儿子吗？
随即又皱眉，可惜这个儿子是个短命的，瞧那一身弱柳之姿病弱之样，不定哪天就会断气了。
不过可能是因为那身书卷气，张老爷好歹没完全忘记这个儿子了，偶尔还会亲自搜刮些名书让人往张湘乡住处送。
也是进了府张湘乡才知道自己母亲早已过世五年了，听人说是因为被张老爷忘记后不守妇道，与府里一名下人勾搭在一起半年之久，被当场抓奸后也不承认，还倒打一耙辱骂张老爷，之后张老爷大怒，以不守妇道之名将她沉河了。
怎么死这件事还是张老爷第二个儿子告诉张湘乡的，目的是想让张湘乡因此恨张老爷，当然，如果能大逆不道和张老爷对上就更他满意了。
可惜张湘乡全程只捧着本书看得入迷，对于张二公子说的话也面不改色，一副与他没有关系的样子。
回到家后的张湘乡还是日日把药当饭吃续命，但张府里的人每天晚上都会看到这新回来的九公子坐在窗前看书，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夜，时而又抬头看向某个方向，一看就是大半天。
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只有张湘乡知道他只是想他的之哥哥了。
在大河村时，每当他在桌前看书，他的之哥哥就会一直陪着他，即便他的之哥哥一点都不喜欢看书，就算每次都会陪着陪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但他的之哥哥从来都没有过怨言，也从来都没有先丢下他去睡觉……
而大河村的慕之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弟弟一直都靠药续命，虽然弟弟温柔，从不计较被张家抛弃，但慕之是个遇到弟弟事情就会特别小心眼和记仇的人。
他虽然觉得弟弟过得苦，应该去过好日子才对，但他其实一点都不放心让弟弟一个人回到张家。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不在自己的见证相送下，两人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就分开。
母亲和小姨一直都说弟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就算被张家遗忘了十三年，但总有一天弟弟都会回到张家的。
慕之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私心里又在每年生日对着老天祈求这一天不要来。
弟弟走的第二天慕之回去了，迎接他的再也不是那个长身玉立站在门前温柔看他叫他之哥哥的人，而是一封冷冰冰的信纸。
信上说让他等他，他只是好奇回张家看看而已，他不会一直留在张家的。
还说希望他们再见面时，会看到他的之哥哥唱戏给他看。
也是因为这封信一直支撑着慕之，在大河村短暂的失落了两天后，慕之告别了已经年迈的母亲和小姨。
紧贴在胸口的是那封信，慕之迫切的想带着弟弟的愿望去见他。
却不想造化弄人，两人这一分别就是整整八年。
这八年间会发生很多事情，张湘乡凭借着满身才华成了当地有名的湘乡公子，而慕之也带着那个少年的愿望成了一方名角。
慕之的母亲和小姨都去世了，就像当初张湘乡走的时候，甚至连最后一面慕之都没来得及见。
而这八年之间慕之也不是没有去张府试图找过张湘乡，但前前后后十多次都吃了闭门羹，最后一次那个禀报之人更是说他们公子不认识他这么个穷小子。
穷小子？
当时的慕之笑得讽刺，从此再也没来过张府。
两人再见面时一个是尊贵的看客湘乡公子，一个却是卖弄技艺讨看客欢心的名角。
那一场《霸王别姬》让他们再次重逢，看客还是记忆中那个温柔病弱的弟弟，而那个事事以弟弟为主的之哥哥却面无表情不再多看弟弟一眼。
后来的湘乡公子雷打不动的来听戏，每日询问能不能请求见一面他们的慕公子。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后，当慕之终于心软想等张湘乡再来询问就见一面的时候，张湘乡却没来了。
慕之心里觉得嘲讽，那点心软消散。
或许是连老天都在笑他天真，本来艳阳高照的晴天突然下起大雨。
正好想淋淋雨洗去脑子里天真的慕之脸色大变的看着晕倒在自家门前那个病弱少年，再顾不得其他，抱紧了怀中分明高大却极其瘦弱的少年回到家中。
姜汤热水手忙脚乱的往少年身上用去，这时候的慕之满心只想让少年赶紧醒来。
守了一夜后床上少年才缓缓睁开双眼，却只是极尽温柔而眷念的看着慕之不说话。
两人对视了好久好久，最终还是慕之先移开视线。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稳定心神后面无表情道：
“你既然已经醒了，那便请离开吧！”
他深知这并不是自己的真心话，但他很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
说不怨恨是假的，他这二十一年都是在为坚持眼前之人的梦想而活，连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和小姨都没来得及送最后一程。
况且即便这人是张家公子，与母亲和小姨并无半点血缘关系，但好歹她们将这人当做亲生儿子抚养看顾了十三年，却在这人走后再也没回去看过一眼，便是连最后一程也不送。
他自己选的路他不后悔，只是有些为母亲和小姨不值。
床上的湘乡公子一言不发，还是就那么看着慕之，眼里的眷念足以让人心生怜惜。
但是……慕之不敢怜惜。
很是镇定的看了一眼张湘乡：“我去找张家人来带你回去”
话落便要作势往外走，同时心里不断嘲讽自己。
果然对着这人，不论过了多少年，不论心里怎样怨恨，他依然做不到将他丢下，就像儿时十三年的窗前陪伴。
转身之际右手却被拉住了，是张湘乡拉住了他。
目光无比眷念的看着面前高大的背影，张湘乡只是说：
“昨夜昏迷时你所做之事，能不能再对我做一次？”
语气明明没有祈求，却偏偏是这份温柔中又夹着可怜。
慕之忽而转身灼热的看着张湘乡，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耳朵微红的将视线从张湘乡眼睛一寸寸移到……嘴唇。
张湘乡本就体弱多病，昨日淋了一场大雨后病得更厉害，又是发高烧又是咳嗽，若是其他人病成这样慕之毫不犹豫就会送去医院，唯独张湘乡不行，慕之下意识的不想让谁知道知识渊博的湘乡公子和他这么个唱戏的搅和在一起。
姜汤不比药物，就算漏得再多至少也有喝进去的，但药物却是进不去就进不去。
慕之来不及思考更多，他只知道自己不希望张湘乡更难受，所以……
所以他先将药含入自己口中，之后……
来回几次，把药物和水送进去后慕之才终于放下心来。
忽然想到什么，慕之甩开了张湘乡的手，一脸愠怒的看着他。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吗？”
被甩开的手重重磕在床沿，张湘乡不动声色将手掩藏，心里明明痛得要命，却仍是温柔看着慕之。
也不管慕之相不相信，张湘乡只是吐出四个字。
“毕生所爱”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毕生所爱。
慕之呆住了，他不敢转身面对张湘乡，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相信，一遍遍回忆这八年发生的事情，但他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欢喜。
张湘乡换了只手，试探着重新握住那只手。
“自从回到张家，我很快便因对你日思夜想病倒在床，但张家上下对我一向不关心，于他们而言只要每天送点饭菜放门口饿不死我就行，我病倒后饭菜就没人再动了，第二天送饭之人才有所察觉，推门进去时却只看到晕倒在地仿若死人的我”
声音温柔没有一点起伏，仿佛只是在讲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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