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


苏赫答应了其其格,待到明日今宫当值时,将给书仪格格的那罐桃子酱顺道带进宫去。

        他本来是想着留其其格在家吃饭的,其其格自然也是愿意的——她早就有所耳闻,恭亲王寻来的江南名厨眼下正在自家哥哥这三进院中,她一早就想尝尝江南菜了!奈何其其格知道,自己跑出来之前并没有跟额娘说,若是一声不吭的在外头用晚饭,额娘是要生气的。

        于是其其格的嘴角忍着“眼泪”,拒绝了哥哥的好意,不过她在临走之前,还是千叮咛万嘱咐道:“哥哥,等到下次我来,你一定要给我准备一桌子好吃的江南菜!”

        “好好好,下次一定!”苏赫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盘算,待到下次其其格来之前,他得将那厨子叫回来——他给梅冰那药铺里投了不少的钱,因着那药铺要“劫富济贫”,又因为贫比富不知道多了多少倍,那药铺待到正式开张以后并不赚钱,甚至还要往里面填补不少,秉承着不能只花不赚的原则,苏赫便又用手里的钱开了个酒楼,毕竟手上有个江南名厨,不用白不用。

        待到送走了其其格,苏赫盘算着今夜若是穆烈不来这边,自己就去一趟他那里——

        妹妹的心意苏赫自然是要准时送达的,更重要的……

        好几天没见自家媳妇儿了,能不想么!

        这两年东江米巷里头的洋人越来越多,反倒是有不少清国人都举家搬了出来,洋人们大多是夜猫子,晚上又爱喝些酒,这里是打更人不会来的地方,更是衙门里巡逻的府衙们不愿意涉足的地方。

        按理说这倒是方便了苏赫,让他不必到了深夜躲着人翻墙到这里,可苏赫发现,他这副清人面孔进了东江米巷,反倒是像个“异类”——这里有不少传统的院子被推翻,亦或是改建,又或是建了一半,变成洋楼,路边偶尔还能遇到一两个醉醺醺的“蓝眼睛大鼻子”,哪里还有清国的国都的模样!

        苏赫瞧见这副景象皱了皱眉,觉得刺眼极了,他连着躲过了三个洋人,绕到教堂的后面,轻车熟路地攀上了那棵皂角树。

        “沙沙——”

        皂角树随着苏赫的动作颤动,这颗皂角树苏赫不知道爬了多少次,它的每一个枝杈,苏赫都非常熟悉,甚至他觉得,这些树叉早就和他有了默契,竟然真的顺着他跳跃的方向,朝着那窗边长去,如今那枝头的叶片,竟然快要碰到窗子上去。

        阁楼的窗户紧闭,窗帘也是拉的很严实,里面却是亮着灯的,恍然间,里面似乎还有人影。

        星星还在忙?

        苏赫瞧着那窗子上的人影,瞧这位置,穆烈似乎是坐在桌子旁。

        单单只是看着这样一个影子,苏赫都觉得看不够,他不愿打扰穆烈,便跳到一旁横在墙头的枝杈上坐下。

        “沙沙——”

        随着苏赫的跳动,树梢的枝叶刮蹭到了窗子,几片叶子落到了窗台上。

        ……

        普提雅廷在南边的会晤有了进展,要回国准备一应事宜,而自从穆烈收到了普提雅廷要归国的信以来,便做好了迎接这位时常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海军上将的准备。

        司祭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最近蠢蠢欲动,急着将手上的那批货物脱手,好将赚的钱财献上去换成军饷,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前程,因此若是普提雅廷途经京城,穆烈要想法子不让司祭有机会接近普提雅廷。

        当然了,最为皆大欢喜的,便是普提雅廷别来京城。

        札克在将他替穆烈私下训练的那些人转移以后,连夜来到教堂的阁楼来找穆烈汇报:“小殿下,之前在教堂密室的那些人全都转意出去了。”他们在京郊一带,以清国人的身份买了一处庄子,不论是哪一方查起,也只会以为这是一处地主家的田产。

        穆烈点了点头:“最近几日各国使团的人皆蠢蠢欲动,尤其是英吉利和法兰西的,听说亚美利加人也要来掺和一脚,密道里皆是走不到大路上的‘老鼠’,可不要和他们相撞了。”

        札克领命:“您放心,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穆烈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封信交给札克:“你把这封信给一个刚正不阿的清国官员,那官员最好是在他们那朝廷中说得上话,也最好是痛恨洋人的。”

        末了,穆烈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让他知道了你的身份。”

        这是要交匿名信了。

        札克想了想道:“若说在朝中说得上话,又痛恨洋人的,属下倒是有个人选,只是那人如今正在大沽口组织修建炮台,恐怕不能及时让他们那皇帝知道。”

        说到在大沽口修建炮台,穆烈一下子便想到了苏赫的阿玛,而他确定,札克说得一定是苏赫的阿玛,毕竟在大沽口,哪怕在京中,附和他刚刚说得这三个条件的,苏赫的阿玛绝对是首当其冲的一位。

        “不,不行。”穆烈下意识地摇头:“那一位不行。”

        札克有些吃惊,即吃惊于穆烈竟然知道他说得是谁,也吃惊于穆烈竟然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札克不知道,那日他在梅冰那里见到的清国男子便是苏赫,是他所说之人的儿子,更是自己的主子想要共度余生的人,他努力争取道:“那位将军据说在他们的朝廷里是非常有话语权的,若是他提出来的建议,那位皇帝定能考虑一二。”

        这一点穆烈当然知道,可他却不想将哥哥的家人算计进去,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京中这么多官员,总能找到更合适的。”

        穆烈欲盖弥彰一般补充道:“那位如今在大沽口,这封信送去过于刻意,难免会让他生疑,而他有是奉命到那里的,依照清国的律例,没有调令他不得离开,那炮台不知道何日才能修建完成,会耽误我后面要办的时。”

        所幸穆烈说得理由足够充分,札克不疑有他,连忙认错:“是属下考虑不周。”

        说罢他又想了想:“倒是还有一位与那位将军旗鼓相当,甚至在京中比那位将军的地位要高的人——恭亲王。”

        札克继续说道:“这位是皇帝弟弟,虽然并非异母同胞,但从小却是养在一处的,想来感情应该差不了多少,他说的话,在皇帝的心里应该会比那位将军说得分量还要重。”

        穆烈心里却是不赞同札克的想法,恭亲王的地位的确很高没错,可他和皇帝的兄弟情谊穆烈却是存疑的,单凭他们如何算计苏赫来看,这二位并不像给天下百姓表现的那样兄友弟恭。

        只是恭亲王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穆烈道:“恭亲王的身边高手林立,你不要去硬碰硬,别被他发现你的身份。”

        札克道:“是,您放心。”

        “沙沙——”

        窗外传来了树枝摇曳,树叶敲打窗子的声音。

        札克的警惕性很强,他下意识地跑去,将穆烈挡在身后:“小殿下小心。”

        札克没注意到的是,穆烈在听到外头的声响时眼睛忽然亮了亮。

        穆烈悄悄挪了挪身子,窗帘上他和札克的影子重叠,从外面看进来,便好像一个人一样。

        穆烈拦住札克想要去查看的手,道:“不必过分警惕,不过是叶子长了,打到窗子罢了。”

        “可……还是让我检查一下吧。”札克还是有些不放心。

        穆烈却摇头:“不用,每天晚上都会有风吹树枝的声音。”

        既然小殿下不愿掀开帘子,那札克便不能强求,他心想,等下到了下面,他还是要在外面仔细检查一番,还有……教堂外面的那棵皂角树的确是要好好地修理一番了,这样直直地通向小殿下的房间,实在太危险。

        穆烈浅浅地打了个哈欠:“我没什么可以交代你的了,退下吧。”

        札克又道:“是。”随后便听话地离开了。

        一等到札克离开,穆烈那原本有些惺忪的睡眼立刻放了光亮,他迅速地管好了门,又熄了灯,随后便拉开了窗帘,果然在皂角树的一个枝干上瞧见了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的苏赫。

        他的脸上挂着惊喜的笑意,哪里还像刚刚那个运筹帷幄的伯爵之子,在看到苏赫的那一刻起,穆烈不是来自沙俄的小穆拉维约夫,而是属于苏赫的星星。

        穆烈连忙打开了窗子,熟练得向后退了一步,一如过去的每一次苏赫来找他一样,而苏赫亦已经跳回到之前的那根只差,向后退了一步,随后便向前冲去,纵身一跃跳进了窗子——他们已经形成了默契。

        “哥哥!你怎么来啦!”

        穆烈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他关住了窗,转身便张开了胳膊要将苏赫抱个满怀,却被苏赫胸前的包袱给拦住了。

        “这是什么?”穆烈问道。

        谁知苏赫竟三下五除二地先将包袱解开,放到桌子上,张开胳膊将穆烈抱了个满怀:“先给我抱抱,星星,我好想你。”苏赫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想念。

        穆烈会抱着苏赫,他想,我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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