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


初夏已是闷热,树叶还未繁茂成荫,临近黄昏的斜阳将阁楼里晒得透透的,却又因没开窗子的缘故,屋子里闷闷的。

        穆烈蜷缩在地毯上,汗水明明已经湿透了身上的衬衫,可他却发着抖,似乎是冷,又似乎是疼。

        穆烈就这样半梦半醒着,无法睁开双眼,更无法开口说话,可脑子却是清楚的,他想:不过是忘记了吃饭,忘记了控制情绪,我的身体竟然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现在一定很狼狈吧……

        还好没人看到……

        可是如果没人发现,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去?这样或许也不错……

        哥哥会不会为我伤心?

        不行、我这个样子不能被他看见,哪怕是死,也要在哥哥面前留下最完美的样子!

        穆烈努力地想要支起身子,哪怕爬回到床上也好,可他却做不到。

        “嘭!”

        “咔嚓——”

        恍惚间,穆烈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是谁?

        哪怕是失去了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穆烈在听到声响以后也会警惕得紧绷着一根弦,他终于尽力地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缝,只见到了一片竹青色的衣角。

        是哥哥吗?

        穆烈的身体忽然一轻,被拥入了一个暖烘烘的、味道极其熟悉的味道。

        是哥哥……

        穆烈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陷入深深地睡眠之中,整个身子也沉了下来。

        “星星!星星!”

        “星星,别睡!”

        “星星!你看看我!”

        ……

        月上枝头,喧嚣皆停,天气也渐渐凉快了下来。

        “星星他怎么还没醒?”

        “别着急,他现在虚不受补,不能用猛药,得让他慢慢恢复,自然要慢些。”

        “可他已经睡了一天了,这样不吃不喝的,身体能受得了吗?”

        “只是饿了一天,死不了。”

        “那星星怎么还没醒?”

        “我不都跟你说了吗,他忧思过度,虚不受补,不会那么快醒过来。”

        “可是他这一天不吃不喝的,身上本来就不剩下几两肉了,这怎么行!”

        “嘿!我说你是谁家的鹦鹉么!一直重复这么两句话!我都说了,你这是关心则乱,他已经服了丹药,我的东西你还不相信?”

        “嘘!你小声点儿,别吵着星星休息了!”

        “……”

        ……

        穆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瞧着这床边的帷幔,梨木雕花的大床——这是哪儿?

        他看到了这房中陌生的陈设,先是心中警钟大震,猛地坐了起来,结果眼前一黑,吓得差点儿又要因为情绪的急剧波动而晕过去,可紧接着那熟悉的声音又让穆烈稍稍放下了心。

        穆烈扶了扶昏昏沉沉的头,仔细听着外头的声音——那是哥哥的声音!

        穆烈依稀记得,在他倒在地毯上的时候,他似乎被一个熟悉的人抱在了怀里,当时他想那一定是哥哥,也希冀着那不是梦——果然那不是梦!

        不过哥哥似乎在和什么人争论着,穆烈仔细地听着。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似乎……似乎是梅在玉的声音?

        ……

        “嘘!你小声点儿,别吵着星星休息了!”

        ……

        外面的说话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微呼近微的脚步声。

        穆烈连忙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赫轻轻地掀开了帷幔,坐在床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穆烈昏迷了多久,苏赫便守了他多久,一刻也不肯休息。

        他轻轻摸了摸穆烈那一头柔顺的红色小卷毛,小声道:“星星,你若是想好好休息,咱们先起来吃点儿东西,再休息好不好?”因为长时间没怎么喝水的缘故,苏赫的嗓音有些哑,一点儿也没有平日那般朝气又充满活力的模样。

        这反倒把穆烈给心疼坏了,也顾不得要不要躺着,连忙睁开了眼,小声叫道:“哥哥……”

        如果说,穆烈之前只是听到苏赫的声音便已经被吓坏了,如今看着苏赫这泛着红的眼睛、乌青的眼下,以及满是胡茬的下巴,心简直都要疼碎了。

        可这心疼中,又带着小小地欢喜——

        原来我生了病,哥哥竟会紧张成这样么?穆烈心中偷偷地想。

        “哥哥……”

        穆烈的声音小小地,小到苏赫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声音,苏赫连忙望向了穆烈的眼睛,只见那一对琥珀色的眸中虽无滚烫的星河,却倒映着他的身影。

        苏赫立刻红了眼眶,险些要喜极而泣,他用自己温热的大手握起了穆烈的手,哑着嗓子说道:“星星,你……你醒了!”

        苏赫的声音和手皆发着抖,有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又有差点失去的恐惧,两者不知道哪一种占的更多一点。

        穆烈慢慢的坐起身,苏赫生怕他用力过大,再晕过去,连忙扶着他,又理了理穆烈身后的枕头,好让他靠着舒服一点。

        王府的贝勒爷一向是被当作主子供着的,哪里知道怎么照顾人?又哪里有机会照顾人?苏赫的动作并不算熟练,却只是因为眼前的人是他想要照顾的罢了。

        苏赫不肯松开穆烈的手,一边牵着,一边问道:“星星,有没有哪里难受?”

        穆烈尽管依旧是脸色苍白,却比倒在阁楼里时的模样要好的不是一丁半点,他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我不难受的。”

        苏赫对梅冰的医术很是信任,却也的确如同梅冰所说的,他这是关心则乱。

        苏赫又问道:“你饿不饿?小厨房里煨着汤呢。”

        穆烈又摇了摇头:“我不饿。”他刚醒来,与其说是不饿,不如说是丝毫没有胃口。

        苏赫却又劝道:“吃点吧,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一天?”穆烈微讶:“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吗?”

        “怎么会!”苏赫将床上的帷幔拉开了一道缝,之间外面月色如水,树影应在了窗上。

        他接着说道:“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穆烈有些发懵:“我……我昏迷了这么久吗?”

        苏赫握着穆烈的手的大手紧了紧,似乎又怕穆烈疼,便稍稍松了手劲:“所以吃点儿吧。”

        穆烈反过来握了握苏赫的手,可他现在没有什么力气,如同小猫挠痒痒一般:“好呀,可是我不想让哥哥离开怎么办?”

        苏赫笑了,他伸手拉了拉床边的绳子,与此同时门外竟然传来了声响,不多时,小安子便进了屋,小声道:“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因着床幔依旧是围着大半的,小安子并没有看到里头是什么景象,更不知道穆烈已经醒了。

        苏赫道:“将小厨房煨着的汤端上来吧,再准备些开胃小菜。”

        听到主子这样吩咐,小安子便知道穆少爷一定行了,他的眼睛微微一亮,默念了一句菩萨保佑,连忙答了一声:“嗻!”便急匆匆地退到屋外准备了。

        苏赫觉得这样还不够,又要拉那根绳子。

        穆烈已经知道这绳子是叫人用的,他可不希望现在有人来打扰他和哥哥的独处时光,连忙拦道:“欸,哥哥你要做什么?”

        苏赫道:“我得把没病叫来,再给你诊一诊脉,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穆烈握着苏赫的手:“哥哥,我现在很好,就是有些累,你陪我躺会儿吧?”

        “真的没事儿吗?要不还是让他瞧瞧吧。”苏赫还是不放心,毕竟当时穆烈的模样着实把他吓个半死。

        穆烈再一次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就是想跟你一起躺会儿。”他拍了拍自己床边的位置,又向里挪了挪。

        苏赫微微有些脸红,哪怕他们之前躺在一起许多次过,可……这里不是在他们的地盘呀。

        但这不代表苏赫会拒绝穆烈,他从善如流,翻身上床。

        穆烈抬手,摸了摸苏赫那满是胡茬的下巴,这胡茬硬的能刺痛穆烈的之间,却比不得他的心疼,穆烈问道:“这一天一夜,哥哥一直守着我,没有休息吗?”

        苏赫哪里会如实回答,他胡乱答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木头人,当然会休息了。”

        穆烈又怎么会不知道苏赫这是说了谎?

        他的心里甜滋滋得,又问道:“那哥哥没有去宫里当值吗?”

        苏赫摇了摇头,这回他倒是没有说假话:“没去,你不醒来,我哪儿也不去。”

        苏赫又将穆烈往自己怀里揽了揽,紧紧地抱着,仿佛抱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一样:“升官发财比不得你重要。”

        穆烈心里暖融融的,会抱着苏赫,哪怕接下了两个人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也觉得幸福、高兴。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了推门声,穆烈立刻僵直了身子,像是一只警惕的小刺猬,瞬间竖起了自己背上的刺。

        苏赫连忙将穆烈往回按了按,安抚似的轻轻顺了顺他的背。

        只听门外小安子道:“爷,膳食送进来了,给您放到外头了。”他并没有过多伺候,不是他这个做下人的偷懒不尽心,只是他觉得,自家贝勒一定有很多话要跟穆少爷说,他还是不要打扰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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