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微雨丹成

雪下得紧，金丝猴的毛发上沾染了更多，它过一段时间就抖抖皮毛，将身上的雪花甩出去。一大片白色遮住了它想吃的树皮，这点阻碍丝毫不能影响它判断好吃的树皮在哪个部位，眨眼间从这根枝丫跳到那根枝丫。一棵灰褐色的树四处被它抠挖得光秃秃的。

        金丝猴每吃一点东西就往下看一眼树下被认知为人类的物种。它早就发现了这些人类的视线，在它不算短的记忆中，那个稍微矮一点的较为熟悉，它喜欢他温和地给它梳理毛发。他的口中总是叫着“丝丝”，最开始它可不懂他在冲它大叫什么，次数多了之后，它大概明白这声“丝丝”是在呼唤它。

        他老是喂它吃一种难吃的东西，黑乎乎的，还伴随一种它并不喜欢的怪味。每次它都想逃跑，但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招式，能将它定在原地，自动张开它宽厚的大嘴。

        树下多的两个人它是第一次见，在吃树皮的间歇，金丝猴也不甚明白她们为何老是盯着它看，特别是其中一个穿得漂亮的，冲着她身上有它喜欢的颜色，勉为其难原谅她这冒昧的举动吧。

        它可能不知道，在山野里、溪水边，那些长相和它相似的，几百年前和它共享一个祖先的亲戚，还不能拥有如它般多变的情绪，顶多能表达对食物的喜好，遇到不喜欢的，尝过味道之后，就丢弃在地，再不光顾。

        过了一段时间，那只它在小院树上，在专注于食物之外施舍过眼神的人类又过来了。或许是时间太过久远，它的大脑尚未留出一块地方储存关于她的信息。在多次来访之后，它稍微记住了她的气息。

        当她大着胆子将手放到它身上，抚摸金黄色的皮毛时，它转过头盯着她，淡蓝色的脸看不出表情，鼻孔喘着粗气，柔顺地默许了她大胆的举动。

        景卉常来金丝猴居住的小院。从第一眼见到它起，她就知道，这完全是她的梦中情猴：那机动灵巧的模样，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珠，看起来就好摸的毛发，颜色也如此漂亮。

        向水蝉衣申请后，她得到了经常进出小院的权利。了解了它的遭遇之后，她更是对它生出了无限的怜爱。她和它一样同病相怜，都要喝下难使人愉悦的苦药。

        这是在碧海云天枯燥等待的日子里，除了欣赏云海翻涌，看早就看过万遍的日出之外，又一萌发她对生活希望的事情。

        在又一次探访过小金丝猴后，景卉被常来送药的小童告知，她师父和师兄回来了。这真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好消息，她立马就赶过去，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顾红棉和谢嘉，他们为她一路奔波，肉眼可见地疲惫。景卉想，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好，一定要努力修炼，好好活着，才能不辜负他们！

        水蝉衣进了丹楼顶层，打开了尘封十几天的丹炉。或许是唐冉与她的那场谈话起了作用，丰佑再一次在旁边看火递药，他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有一种看透本质的得意，到头来他师父倚重的人还得是他。

        方南星也没有闲着，给景卉的药每天还得照样送，这件事情委托给了他。景卉和这个小他好几岁的师弟，在探望金丝猴的那些日子里，关系突飞猛进，她喜欢他认真细致、对谁都有礼貌的性子。给她配药的人换成了方南星，她对此乐见其成。

        在一个沉闷的日子里，景卉被通知是该离开朗照峰的时候了。她在这儿住了近一个月，突然间离去，心里颇为不舍，特别是对连日照顾她的童子。但想到都是一个宗门的，往来也方便，她这离愁别便绪便消散了许多。

        这次是顾红棉亲自来接的她。为了方便，她搭乘了顾红棉的飞剑。从她能自行驾驭飞行法器开始，再没有坐过顾红棉的飞剑。从朗照峰到玉霞峰这段不算远的路程中，让她回想起小时候拉着顾红棉衣角飞上云霄的感觉。

        顾红棉将她带到了平日打坐修炼的静室。这间静室是顾红棉亲自开辟的，石壁开拓得巧妙，四周布满禁制。算上升筑基那次，景卉是第二次来这里，她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蒲团坐下，双腿交叉成打坐姿态。

        顾红棉拿出一个白玉瓶，将水蝉衣为景卉进阶修炼的丹药倒出来，说：“把这个吃下去，然后缓慢催动灵力在全身经脉里游走，先不着急冲击屏障，等到经脉凝实到一定程度之后，再行进阶。”

        景卉照做。

        丹药呈暗红色，有白金飞丝丹纹。一入口，景卉就感觉到一股万物萌发的生机徜徉在呼吸之间，舒缓了她因灵力膨胀而疼痛的经脉。

        景卉身负双灵根，但两个灵根在修炼时并没有齐头并进。她使用的是柔性法器，再加上性喜水，是以将水灵根修炼得尤为粗壮，金灵根则缩在丹田角落，在水灵根面前相形见绌。好在她这两灵根不相克，反相生，修炼金灵根倒可以助长水灵根，她也就没太冷落它，金灵根近几年隐隐有壮大的趋势。

        水灵力先从丹田出来，先是涓滴细流从源头像蚂蚁般往前探路，接着，金灵力如龙盘柱般缠绕在水灵力上。金灵力带着锐气，不断刺激经脉内壁，在丹药药力加持下，景卉的经脉经受住了灵力的冲击。

        等全身十二经脉并奇经七脉竟相凝实后，景卉专注地驱动灵力往隐脉而去。她的表情变得凝重，全副心神都放在隐脉上。这段时间，她身上隐脉分布的位置一直隐隐作痛。水蝉衣的药只能保证她的经脉不断，不能缓解她的疼痛。

        修士靠打坐便不必睡觉。景卉被勒令禁止催动灵力，只能靠睡觉来恢复精神。不知是不是她平日习惯了修炼法诀的那一套呼吸方式，晚上睡着后，进入无意识状态，身体竟会不自觉呼吸吐纳，天地间的灵气你争我抢地往她身体里钻。她每到夜间便会疼得醒过来，只能不住叹气，吸收灵力反倒成了苦恼。

        景卉从其他经脉中分出一成灵力小心翼翼地输入隐脉。顾红棉嫌她这过程太慢，在旁边催促道：“不要怕，大胆地用灵力冲击隐脉，就算破裂了，你刚服下的生息丹也能立即将它重塑。生息丹对正常经脉就有这种功效，对用连丝藕茎作成的经脉，更是有奇效。只有经过不断毁灭之后又萌生的过程，才能经受得住雷劫。”

        景卉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放开了对灵力的控制。霎时间，水金两种灵力如喷泉般从丹田处喷涌出来，在全身奔流。她脸上面带痛苦，又带着说不出的快意，时间一长，感官渐渐变得麻木，便不觉得疼了。

        顾红棉就这样守了景卉三天。其间，谢嘉和陈纤云来静室外看过，得知顾红棉在内守护景卉，便在外面等候。

        到了第四天，景卉灵力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经脉也被拓宽，脉壁变厚。她睁开眼睛，朝顾红棉点了点头便朝外走去。

        从景卉进入静室起，天空便下起了绵密的雨。在寒冷的冬季里，这雨一下就带来一阵更凉的冷意。景卉撤了全身护体灵力，冰冷的雨滴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她不觉得冷，反觉得胸中有一股快要燃烧的火热。

        在她站立的地方，积雨云争先往后地往这儿聚，花针样的雨丝增大到拇指大。景卉召出两仪天绫，抬头望着天空。

        “来了！”她心中道。

        一声炸雷响起，天边火花四起，奔雷的触角跃跃欲试。第一重雷劫相对轻微，是以景卉收了护体灵力，在闪电劈向她的时候，迎面向雷电而去，无畏而悲壮。景卉硬生生用身体接了这一雷，劈得她头焦火辣。于她自己而言，这第一重雷劫酥爽又清脆，她也就仗着生息丹的药力还在，才敢这么做。

        顾红棉赞赏地看着景卉，这丫头有几分她当年的风采。

        玉霞峰峰头的闪雷引起了玄阳宗其他人的注意。水蝉衣此时在丹楼捣她的新丹，见此说：“看着文文静静的，弄出来的动静到大。”

        第一重雷劫下来之后，景卉被这么一劈一炼，经脉又厚重三分，她得意地笑了。

        没给她休整的时间，第二重雷劫很快劈下来。这道雷和刚才相比明显粗壮许多，或许天雷也被景卉刚才的行为惹怒了，张大声势要景卉见识见识它的厉害。景卉不敢掉以轻心，分出一部分灵力包裹全身，又用灵力驱使着两仪天绫，挥舞在前，挡住了第二重雷劫。

        景卉在抵御第二重雷劫时耗费了大量的灵气，她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得用心对付第三重雷劫。她想到玉扣中还有一道顾红棉制作的剑符，这是当初她出宗门时，顾红棉特意给她制作的。在玉峰镇三年，她没用上，正好用来抵挡雷劫。

        第三重雷劫和第二重相比，又粗壮几分，在景卉的眼里，这道雷劫已经具象化，张牙舞爪朝她而来。她祭出顾红棉的剑符，撕破符的一刹那，一道澎湃的剑气从符内迸射出去，和闪电相碰，发出强烈的光线，同时激起一阵猛烈的气浪，横着斩断了飞扬的雨滴，吹得玉霞峰上树叶猎猎作响。

        这道雷劫度过之后，景卉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同时心中松了口气，肩膀也放松下来。升金丹的三道雷劫总算度完了，她抹了把被雨水浸湿的脸，准备打坐压缩灵力。

        谢嘉和陈纤云聚在顾红棉身边，担心地望着景卉。谢嘉说：“天上的云还没有散去。”

        陈纤云用手指着天边，惊讶道：“快看那儿，怎么会！”

        顺着她的手势望去，一团炽白的亮光正在云层中酝酿。筑基升金丹的三重雷劫度过之后，劫云本应消散。在这样被阴云薄雾笼罩的日子里，组成劫云的乌云散没散分辨不真切。景卉以为已经安然度过，开始了升金丹的第二步——将灵力压缩凝结成丹。殊不知刚才用剑符抵挡的那一重雷劫在天道看来不作数，且对她借助外力的方式怫然作色，天边越积越大的电光就是最好的证明。

        天怒人失色。云层渐渐由混乌变得漆黑，遮蔽了这片天地之上的光线，白日变夜晚，玉霞峰上的弟子都骇然看着天边。一个霹雳一响，粗壮巨雷拖着长长的尾巴至几千丈天空直奔景卉而来。

        谢嘉和陈纤云足下发力，嘴里叫道“小师妹”，想奋力帮景卉分担半分雷劫，却被顾红棉拦了下来。

        “这雷劫的威力已经堪比升元婴期时要度过的了，小师妹她能全身而退吗？”陈纤云越发忧心。

        顾红棉在这时脸上表情淡漠，丝毫不见往日对景卉的爱护之情，她说：“修道路上千难万阻，这次帮她挡下了，对她未必是好事。相信你们的小师妹，她没那么轻易在小小雷劫面前低头。”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两人出于对师父的信任，尽管内心焦急也只能在一旁等待。

        在她们说话的功夫，那道雷早就落到了景卉身旁，她运转缥缈决，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四下跑跳，希冀躲过巨雷奔袭。那雷跟长了眼睛似的，景卉跑哪儿跟哪儿，她累得厉害，一个避袭不及，雷劈在她衣服上，长头发也烧掉一截，她将头发拢在胸前，仍心有余悸。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将天绫编织成钟样，罩在她头顶。想到玉扣中留存一种材质较硬的铁桦树种子，她取出来握在手里，先用灵力覆盖住全身，再将铁桦树种子撒在周围，运转九转莲生决催发它们极速生长。很快就形成一片铁桦树屏障。

        这些功夫在眨眼间完成，第四重雷直接劈在桦树身上，将它们全部劈成焦黑，火焰顺着树木燃烧，很快成了灰烬。第二道屏障是两仪天绫，景卉已经做好了天绫被损毁的准备，一旦天绫一毁，她也将受本命法宝的反噬。

        雷电和天绫一接触，便在它表面激起一阵碰撞的火花，要维持这种金钟罩形状颇为不易，景卉只能奋力咬牙支撑。她的灵力消耗速度极快，丹田有要枯竭的趋势，她的下腹传来一阵疼痛，景卉此时完全靠一股不服输的意志硬扛着。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两仪天绫在这样的情况下非但没有损毁，反而在雷电的淬炼之下闪耀出炫目的波光，接着恢复成原本的模样。景卉能感知到，天绫的品质更上了一层。

        长久的拉扯之下，雷劫先认了输，景卉安然度过，天边黑云散去，有几束阳光从缝隙中照射下来，形成一道道光幕。此时还下着微雨，那几缕阳光照耀的地方，和小水珠相互交融之后，一道七彩的虹光挂在天边。

        景卉筋疲力竭地躺倒在地，就算雨水打在身上也不管不顾。顾红棉走到她身边，提醒她赶紧压缩灵力成丹。

        她支撑着身体打坐，全力感知丹田之处，灵力不断在丹田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在漩涡中间凝结成一滴灵液，两滴，三滴……景卉的意识跟着到了丹田处，站在灵液中心，仿佛处于一片汪洋大海之中。随着灵力的不断运转，一颗金色的圆球破水而出，将原本灰暗的丹田内府映照得光彩夺目。

        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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