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愿
关于姚聚的邀请，宋岩实在忐忑了太久太久，甚至很长一段一时间，他不敢再见余年。
小姑娘显然有些着急，甚至有一回，她实在不知所措，竟是不管不顾，直接找到了他的班上来。宋岩又到底还是忍不住，小姑娘在一处走廊的阴暗角落，眨一眨眼睛，晶莹剔透的眼泪珠子就一滴一滴地从眼眶里落下来，宋岩哪里抵得住这个啊。
他手忙脚乱地把人搂到怀里，几天的忐忑和思量在看见那两滴眼泪的瞬间全部灰飞烟灭，他再也顾不上半点其他，便低下头来，连忙小心翼翼地哄着，再也不敢说半句过分的话。
他终究还是放弃了冷淡她叫她远离的办法，哪里舍得叫她难过呢？钝刀子磨肉，几天下来，他人都快要疯了，怎么还能继续下去呢。
脑子里实在太乱，宋岩最后请了两天假。
学校里对姚聚的事情暂且是保密的，同学们还不知道。
听到宋岩要请假，学校里的第一反应是宋岩要回孤儿院那边跟亲近的人商量商量，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情，所以几乎是没有犹豫，便准了。
可是宋岩没有回孤儿院，他出了校门，便坐上公交，一连转了几趟车，才来到一片略显脏乱的简陋工地。
宋岩没有犹豫，抬脚往里面走。
这里的环境实在说不上好，附近有好几口矿井，工人们背着沉重的工具或者采出一些废弃矿石，吃力地背着，佝偻着背，从他身边路过。
宋岩目不斜视往里面走，这里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他一路走过去，打了几个招呼，最终才来到最里面。
一块漆黑的废石的小山边，一名年轻的工人正斜靠在旁边，他低着头，棱角分明的脸上汗滴滑落，皮肤黝黑。
他嘴里随意地叼着一根烟，一只手挡风，一只手在打火机上哗啦几下，火苗猛然窜上，舔舐了烟嘴。
年轻男人甩了甩打火机，把火甩灭，弹了弹烟灰，他终于站起身，一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宋岩。
陆加全嗤笑出声：“哟，好久不见。”
他抓起已经半黑的背心，胡乱往脸上摸了摸，黝黑而健壮的腹肌清晰可见，他眯着眼睛，吸了口烟，朝宋岩抬了抬头，示意他：“坐。”
“怎么有空来我这？”陆加全低下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烟圈，眼角神色如常，瞥了宋岩一眼。
这东西倒是如今人模狗样起来了，看起来应该是过得还不错。
陆加全心下松快了一些，夏日里风带着暖，黄昏日落，他随手从口袋里烟盒中抽出一根烟，递到宋岩面前：“要么？”
宋岩摇了摇头：“戒了。”
陆加全哈哈大笑，了然道：“啧，还真是，上了一中就是不一样了。”
他俯下一点身，看向宋岩的眼睛，笑意很明朗：“怎么，又是因为你心尖尖上的乖乖，这次又是发生什么了？她说她不喜欢抽烟的？”
“害。”陆加全道，“我是不理解是这比天高比海深的情意了，这玩意儿跟得了毛病似的叫你一天天脑子抽风。”
宋岩接过烟，没抽，道：“本来我也不是个好东西，但毕竟人到了手，我怎么可能不去珍惜。”
“是，你个智障能……什么？”陆加全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他习惯性的话语溜出嘴边，已经说了一大半，才堪堪反应过来。
“你跟余年，在一起了？”
这小子之前发癫发狂似的，但那姑娘确实漂亮又高遥远得不可攀附似的。初三那年他还跟宋岩读书，这家伙发疯的劲现在都还历历在目。
确实惊讶，甚至有段时间他为此都快对那个温柔漂亮的姑娘有些不满的意见了。
可是晚风里，氛围安静，他看向好友，却真心实意道：“恭喜你。”
他是没这福气享受这年少悸动和温柔了，他的青春早就夭折在从高中辍学在这里卖命的那一秒了。
风吹过指间，宋岩抬头看他，却没有笑：“你说我要不要放手。”
他的语句甚至不是疑问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绝望和隐忍的悲痛。
陆加全捻灭了烟：“我看你脑子真抽了。”
“怎么，确诊明天要死了？”他笑。
“……”
“可是我想得到她一辈子啊。”宋岩突然有些哽咽，他声音发颤，手指用力，抠住头皮，用力得指尖泛白，“我其实哪里舍得分开半分啊？但凡……但凡……”
少年痛苦得身子都在发抖，但凡他有半点其他办法，他都舍不得冷落她半分。
这两天他夜不能寐，他心里比谁都不舍，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他做梦都想得到的人啊！
可是上天啊，他这样爱她，他真的太爱她了，你让他拥有了她的爱，拥有了少女全部的爱恋和羞涩的情怀，他见过她羞红的脸颊，亲吻过她比云朵更加柔软的唇，姑娘乖巧得像撒娇的猫儿，他早就爱她爱得发疯，你却让我似乎没有退路，我宁可你让我就冻死在十五岁那年的冬夜啊！
宋岩眼睛都发红，他抬头看着陆加全，压抑的太久的情感全部爆发，他像头受伤而发疯的狮子，开始大吼大叫。
陆加全终于抬起手，“啪”地一声，他狠狠甩了宋岩一巴掌。
“你TM跟我发什么疯？”陆加全看着已经恍惚的好友，少年的嘶吼声戛然而止，他趴在地上，浑身满了泥，少年高大的身躯几乎要缩成一团，他窝囊而痛苦地呜咽，像无家可归的可怜雏鸟，头埋在羽翼里，浑身发抖。
可陆加全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踹了他一脚。
——实在太陌生了。
或许他这辈子也没想过宋岩的脊梁有一天会弯成这个样子，他这样骨头硬的人，从认识起就没掉过眼泪的少年。陆加全这辈子只见过他掉两回眼泪。
一回是初三那年宋岩被一中那边因为特长录取，他晚自习站在教学楼下，仰着头，眼泪流了满面，再一回，就是今天，可怜得更加丑陋，更加叫人不耻。
“别跟我在这发疯，宋岩。”陆加全把他拎起来，“你爱她吗，你爱她，除了在这里装可怜，你为什么不去试试你能想到的所有办法？”
“宋岩，你不要怕，你要勇往直前。”
这句话曾回荡在宋岩寂静可怜的童年，妈妈曾经在病床上，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宋岩，你不要怕，你要勇往直前。”
他没有怕过，他勇往直前，那天冬夜下雪他也没有哭过，可是那个女人她还是死在病床上，年幼的他看见垂下来的干枯的手，最后一秒，他上前，喊了一句——妈妈。
他勇往直前了啊……
“宋岩，你TM不就是怕分手，你跟她讲了吗？，你什么都不努力就直接走最坏的结果是吗？”陆加全说，“别跟个瘪种似的在这哭，我不管你发生什么，你自己去跟她说。”
不是喜欢得要死要活吗？不是天天发疯似的爱得无法自拔吗？宋岩，别那么窝囊。
夕阳下，少年最终拖着摇晃的身体，他坚定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最后一次，宋岩，她怎么能不值得呢再勇往直前一次呢？
就算最后粉身碎骨，他摔回深渊，他最终半死不活，又怎么样呢？
是他心甘情愿，都是他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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