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的太阳
这一刻，万籁俱寂，月亮隐在云翳之后，似乎连风也停了。
魏同尘和品四在一旁屏息看着，看林栩怕惊动对方一般，轻而又轻地将手伸过去，温妍妍愣了许久，才缓缓抬起手。
身后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
林栩稳稳握住她的手。
天台是这栋楼的居民晾衣服晒被子的地方，设立了许多铁架和绳子，夜风又起，被单随风拂动。林栩牵着温妍妍，来到里侧楼梯门口。
两人靠墙而坐，林栩才找回了知觉，心中狠狠松了一口气。他面上不显，耐心又平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温妍妍。”她小声道。
林栩看着她：“妍妍，你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说吗？”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又或许因为从未有人这样问过她，温妍妍的泪水在一瞬间就决堤而下。
“哥哥，我好累啊。”她道，“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怎么会这么想？”林栩问。
“我讨厌这个地方，我不属于这里，可是现在却没办法离开。”温妍妍哽咽道，“自从妈妈带我来到这里，就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日子了。”
“你们以前在哪里？”
“s市。”这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城市。
在大城市过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搬到小县城来？林栩不知道问这个会不会触及到她的隐私，她却自己说了出来：“我妈妈原本家境很好，但是家道中落，就一个人在s市打拼，认识了一个外地来打工的男人，但是他很快消失了，妈妈有了我，一个人把我带大，没让我吃过一点苦，我喜欢跳舞，她也存钱让我去上兴趣班……”说到此处，她啜泣起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声音抽着道，“哥哥对不起，我想妈妈了……”
这些年林栩虽然偶尔也会出席见面会和粉丝互动，但还从没有女孩子在他面前哭得如此肝肠寸断，他不知如何是好，竟一时僵在了原地。
所幸温妍妍并不是哭起来没完的类型，她很快整理好情绪，继续道：“后来那个男人又突然出现，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妈妈决定跟他走。我那时刚上初中，妈妈问我愿不愿意有一个更安稳的家。”
“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因为她看起来很开心。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爸爸，现在我有了。”讲到此处，温妍妍平静得有些冷，“但当我们来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在遇到我妈妈的时候就已经结婚了，他离了婚又没孩子，偶然得知妈妈的近况，才想到这个办法。”
这种行为说是拐骗也不为过。林栩默默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妈妈已经辞职，我也办好了转学，已经回不去了，只能这样将就过下去。”温妍妍的眼眶再次红起来，“和妈妈在一起，我吃再多的苦也没关系，但是没过多久，她查出了胃癌。”
林栩听着都有些受不了：“妍妍……”
温妍妍脸上的泪随肆意流淌，眼底却带着彻骨的冷意：“奶奶不想花钱给她治病，生生把她熬死了。”
“别说了。”林栩伸手，帮她擦了擦眼泪，“别再说了。”
“哥哥，我没有这么脆弱。”温妍妍朝他扯了扯嘴角，“我其实很惜命的，很快就振作起来，因为我记得妈妈临走前说的话。她说，要是不被感情蒙蔽双眼，她不会带着我走到这步田地，所以要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好好上学，未来一定会拥有想要的生活，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她还说，别放弃跳舞，因为爱好可以让人保持对生活的热情。我一直记着，也一直在做。而且……”
她朝林栩笑起来：“我还有哥哥你啊！每天看你的新消息，和你一起努力，我就觉得生活里有光。”
温妍妍随着回忆渐渐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她有些歉然道：“哥哥，给你添麻烦了。”
林栩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道：“妍妍，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温妍妍问。
林栩道：“其实，我高中的时候，也经历过霸凌。”
温妍妍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为什么？”
有的霸凌也许没有原因，只不过因为你多说了一句话，或者多管了一个闲事，又或许仅仅只是因为看起来好欺负，但温妍妍并不是这样。她原本可以拥有正常的高中生活，却被自己的奶奶彻底毁掉。
老洪姑本就嫌高中学费贵，因此学校里额外的花销她一分也不愿给，可高中又岂是只交学费就能了事的地方。有次学校组织强制买书，温妍妍那时还小，没找到工作，别无他法，便偷偷拿了她牌盒里的几十块钱交上去。老洪姑是远近出了名的坏心眼，温妍妍却没想到有一天她能没脸没皮地闹到学校去。
老太婆的脾气一上来，便坐地骂街，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抖落，又刻意歪曲事实。因此那天之后，全校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温妍妍的妈妈是个小三儿。
这名声一出，加上老洪姑那当众丑态，温妍妍往后的处境自不必说。但她是个傲气的女孩子，手握梦想，心怀希望。即使现实生活是一滩烂泥，她也一直努力向上生长。
温妍妍实在想不出，林栩这种一看就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人，怎么会跟“霸凌”二字扯上关系。
“其实我以前非常内向，而且还……有点阴沉。”林栩第一次跟人说起这件往事，有些不自在，“从来不跟人说话，成绩也一般，因为喜欢演戏，没人的时候会一个人自言自语，久而久之，就有传言说我精神有问题。”
“什么？！”温妍妍坐不住了。作为粉丝，最忍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偶像的诋毁。
林栩忙道：“不过到了大学就好了，我遇到了一个人。”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带了点笑意，“他就像太阳，带我走出了一个人阴暗的角落，就是因为他，我才变得正常许多。”
“哦……”温妍妍想问这个人是男是女，现在还有联系吗，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向偶像打听八卦，这种行为像极了她最恨的无良媒体，忍住忍住。
“我是想说，”林栩微笑道，“生活里没有死局，不管以前或现在有多么黯淡无光，只要一直往前走，就总会遇到好事。”
温妍妍看着他，坚定道：“我会的。不管以后的路有多艰难，我也一定会一直向前。”
四个人下了天台便分道扬镳。
温妍妍的家就在这栋楼，唯一的家人不知道她方才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依旧会如平时一般待她，可生活只有自己给自己撑起来，谁也不能替谁做主。品四吩咐手下的人撤了，阵仗倒是十分拉风，就是他本人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魏同尘从林栩救下温妍妍开始，就陷入了一种巨大的自我怀疑之中。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发觉到一件事——自己下意识就把这件人命关天的事，看作帮助林栩解开心结的工具。
他何时变得如此冷血。
他不禁开始后怕，假如温妍妍没救回来，真的在林栩面前跳下去，那对他会是怎样巨大的打击。
根本不堪设想！
魏同尘暗自咬着牙，被自己的假想吓出一身冷汗。他实在太鲁莽了。
“我想喝酒。”林栩突然道。
这是林栩活到现在，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意义。
他感觉胸腔之中有一股不具名的东西正在填满他，失控而迅速，充盈到让他感到胀痛。他急需一个发泄口。
魏同尘带他来到邱子临的清吧，后者还没下班，见了他的木乃伊造型，毫不客气地嘲笑一番，给两人开了包厢后就继续忙活去了。
林栩直接开了瓶度数高的酒，对着瓶口“咕嘟咕嘟”喝了半瓶。
“我操，”魏同尘震惊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喝了？”林栩以前也就能稍微喝点啤酒，度数一旦超过十五就是一杯倒，他现在开的这瓶都有四十度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林栩就开始眼神涣散，神智不清。
他侧脸趴在桌上，直愣愣地瞧着魏同尘：“我真是一无是处。”
魏同尘见他顶着这张脸，陈述般说出这句话，简直毫无真实度可言。林栩有个毛病，一喝醉就喜欢胡乱数落自己，偏偏每次还说得跟真的似的。以前他说一句，魏同尘就跟着夸一句，这会儿他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如数家珍般陈列自己的缺点。
“我怎么这么蠢，什么都学不会，做饭难吃得要死……”
魏同尘哭笑不得。
“还这么冷漠，这么刻薄……”
魏同尘不乐意了：“谁说的？你在床上不要太热情，太可爱。”知道林栩喝醉之后完全不记事，他满嘴跑起火车。
“又自私，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哎呀，你也很努力地配合我啦！”魏同尘宽慰他。
“从不把别人的感情当回事，不关心她们的想法……”
“你都有我了，谁还能入得了你的眼？”魏同尘自卖自夸。
“从没认真对她们说过一句话……”
魏同尘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是我的傲慢，”林栩道，“杀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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