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传承者
“哗——哗——”
河运船在线缆和水力的双重推动下缓慢的向希娜之壁移动，人工开凿的河道既没有海洋的腥气也没有丁点浪花，不比马莱已经拥有的螺旋加速航海舰，这艘船行动和性能上都像是已经迟暮的老人，由此可见帕拉迪岛交通运输方面也差着马莱不止一星半点。
蒂娅带着副平光有色眼镜窝在船上的小包间内，透过狭小的窗户刚好可以看到外面船板上的格里沙。他静静的看着远方，而蒂娅并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或者说，是在想些什么。
从两天前格里沙邀请她一同前往王都开始，她就知道格里沙终于对墙内的始祖巨人下了某些决心。但这两天内，很多疑问都充斥在蒂娅的脑海里，如今再看格里沙这副模样，蒂娅觉得她有必要问点什么。
午餐时，格里沙回到小包间内和蒂娅一同吃着客运船上的特供餐。从玛丽亚之壁到罗塞之壁的特供餐只需要4钢币一份，而从罗塞之壁到希娜之壁的船上则需要6钢币一份，不过味道也的确要比4钢币一份的简餐好上一些。
“蒂娅。”
“耶格尔先生……”
两人一同开口。随即他们都愣了一下，蒂娅先反应过来了一秒，朝着格里沙谦让道：“你先说吧。”
格里沙也没有推辞：“好吧，因为的确很重要，那么我就先说了。”
“我这次进王都主要是为了和始祖巨人交涉，如果他愿意站到我们这边，与我们一同反抗马莱，拯救艾尔迪亚人，这样是最好的。而如果他不愿意……我就会将始祖巨人的巨人之力抢夺过来，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了解始祖巨人的力量，届时如果发生意外，我希望你能用立体机动装置帮我一起夺得巨人之力。”
“……”
格里沙说的很严肃认真，语罢，蒂娅眨眨眼，包间内一片沉默。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样一艘每天来往两次的客运船里一间最普通的小包间内，有两个人企图以自己之力做一个关于全艾尔迪亚人未来命运的决定。包间外的侍者此时敲了敲门，询问是否还需要加菜，格里沙正准备拒绝，蒂娅却开口打断：“一壶普通红茶，不加奶不加糖，谢谢。”
侍者将一壶热腾腾的红茶和两个小茶杯放在小桌子上，收取了25钢币——这已经是船上最便宜的红茶了。
包间内充斥着淡淡的红茶香，蒂娅端起还飘散着热气的茶杯，轻轻嗅了一下杯口浓重的红茶味道，这才看着格里沙开口：
“耶格尔先生……既然你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
他可以在查出始祖巨人的具体身份和地点时就告诉她，可以在两天前找她的时候告诉她，可以在这两天内任何时间告诉她，而现在他们距离希娜之壁只有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了，格里沙这才向她开口。
格里沙明显怔了一下，“啊，我觉得其实你可以猜到……毕竟我能知道始祖巨人的身份你也有帮很大忙，不是吗？当时你应该就知道我对始祖巨人是有打算的。”
“没错，我的确猜到了。但这和你亲口告诉我还是不一样。”蒂娅面色带着些纠结，“恕我冒昧……耶格尔先生，你……是不是总在犹豫些什么？”
像是平地一声雷，格里沙的大脑被炸的一片空白。
“不……不，我没有犹豫。”
他没有犹豫——他不能犹豫。
想想他的妹妹，他的妻子，他的儿子，想想帕拉迪岛的未来……他不能犹豫，他必须去做。
蒂娅眯了眯眼睛，“耶格尔先生，事实上不用我告诉你罗德·雷伊思和国王有关系，你也可以打听到吧？这在贵族圈内也不是很隐秘的消息，以耶格尔先生的身份花点心思想要打听到并不难。”
其实这是她在后来才慢慢品过来的事情，当时她一心愧疚于自己的愚蠢，很多事情脑袋反应的都慢不少。后来她才反应过来，既然她能知道国王和罗德·雷伊思的关系，那么别人同样也可以知道，她在圈子里也听说过这样的传闻。而格里沙入墙十年多，如果一心调查的话，想要知道总会有些蛛丝马迹。
但他在那个傍晚，在她一心反省自己的错误，决定踏上正确之路的时候，问了她这个问题。
为什么？如果在此之前他不经意的问，她肯定也会回答。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时候？
比起提问，那更像是——给她一个机会，一个回答的机会。
她透过平光有色眼镜看着格里沙的反应，他从最开始的慌乱已经慢慢变成坚定：“不……蒂娅，你把贵族圈子的事想的太容易了，尽管有些事情你们心知肚明，但大家都会不约而同的守口如瓶，就像在国王和罗德·雷伊思的关系上。”
“我没什么可犹豫的，你知道——我的妹妹、我的妻子，我的家庭都被马莱人逼到地狱，他们才是真正的魔鬼，我必须为他们报仇。”
“……好吧。”蒂娅放弃了追问，格里沙现在的样子明显就是一副“你怎么问我都是这个答案我绝不会改变”的样子，她再如何问也没有用。
她猛的握住了格里沙的手，“耶格尔先生，是你把我从错误的路带到了正确的路上，我很感激你。我们都拥有着同样的目标——艾尔迪亚人真正的自由，我们为了这个目标或对或错的都失去了很多人，他们都在天国看着我们，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你会和我一同坚定的走下去，对吗？”
蒂娅的声音就像海底深处海妖的吟唱，轻而易举的钻进格里沙的脑海里。
“对……”格里沙轻轻的反握住蒂娅的手，“我会的。”
轰——
大地震动，飞鸟离林。
蒂娅第一反应就是地震，和他们一同下船的人也惊慌不已，但同样是惊恐慌乱，格里沙的表情却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耶格尔先生？”她拍了拍格里沙的肩膀，格里沙喃喃些什么“怎么会”“果然”“注定”的话，但蒂娅听不清。
“快走！！”格里沙带着蒂娅就飞奔而去。
“耶格尔先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格里沙却不回话。
他拎着一个小型文件包，蒂娅拎着一个像工具箱一样的东西，只有格里沙和蒂娅知道，这里面盛放着装好瓦斯的立体机动装置。两人就这样拎着行李在慌乱的人群中窜来窜去，地面还在震动，但幅度并不大，能够让两人平稳的跑在路上。
等到了马车雇佣站点，格里沙用10钢币雇了一辆最快的马车，亲自驾驶，带着蒂娅在道路上穿梭。蒂娅现在确定格里沙一定知道些什么，方才格里沙不说话可能是身边人太多，那么现在只有他们两人，蒂娅又问了一遍。
“耶格尔先生，为什么会地震？”
“不，不是地震……”格里沙喘着粗气说道，“是巨人——巨人入墙了！！！”
蒂娅的脑中一片混乱。
她对巨人不甚了解，仅仅是听说过名称和马莱所拥有的巨人战力，对进击的巨人的能力更是一无所知。而就在刚才，格里沙告诉了她进击的巨人可以窥见未来——墙壁被打破，岛上艾尔迪亚人被巨人疯狂啃食的未来。
巨人真的就这样来了，马莱终于向帕拉迪岛伸出了恶魔之手。
蒂娅和格里沙都不确定这双恶魔之手会先伸向哪片区域，此刻重返希甘西纳地区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快速的办法就是寻求始祖巨人的帮助……如果他们愿意帮忙的话。
木制滚轮在山路上轰隆轰隆的碾过沙土和石子，马匹毫不减速的奔向雷伊思家，夜色早已笼罩住整片山林，这一路上除了他们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动静，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都躲在自己的地盘等待上天对他们的审判……而这明明就是马莱人对艾尔迪亚人的审判！！
蒂娅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地上的沙砾就是那群马莱士兵和巨人，而滚滚而过的车轮会将他们碾成肉泥。
车轮却也停了下来。
格里沙的声音响起：“到了。”
两人一同下车，面前是一栋小城堡一样的建筑。它并没有任何房间亮着灯，整个建筑仿佛和这片黑暗寂静的树林融为一体，悄无声息的将能够拯救全艾尔迪亚人的力量藏匿在无人知晓的夜里。夜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起，蒂娅握紧了腰间立体机动装置的刀柄。
格里沙深呼吸了一口气，“按照计划，我去交涉，你在这里等着，如果有意外我会大吼，届时你就进来帮我一起把始祖巨人的肉身从后颈处弄出来。”
蒂娅点了点头，目送着格里沙朝这栋建筑走去。
风掠过蒂娅的面颊，送着格里沙一步步走向更黑的黑暗里。一瞬间，格里沙在船板上眺望远处的模样、格里沙被她询问时犹豫的神情，反复不断的在蒂娅的脑间循环播放，他的声音也一遍又一遍的响彻在蒂娅的耳边，鬼使神差的，蒂娅叫住了格里沙。
“等等！”
格里沙停了下来，但没有转身。
夜风也停了下来，没了脚步声和树叶摩擦的声音，现在真的是完完全全的寂静。月光被乌云遮挡的严严实实，偌大的树林里只有格里沙和蒂娅两个人，如此漆黑、安静、诡秘，谁先开口，谁的声音就宛若死亡森林里的鬼魅。
蒂娅的声音悠悠响起：“耶格尔先生，你还记得菲·耶格尔对你许下的愿望吗？”
在蒂娅看不见的黑暗里，格里沙的身子抖了一下：“我记得。”
“她说总有一天要乘着飞艇，去看这个世界其他绚烂多彩的地方——你记得就好，我只是怕你忘了，毕竟这是当初，你坚定的告诉我的事情。”
密云终于飘散过了这片森林，月光慢慢从云缝中撒向大地，一点一点的，覆盖住整片地面。
格里沙不知何时转过身朝向了蒂娅，面容不再有方才的慌乱或者紧张，他回到了那年新年夜里，告诉蒂娅“真正的自由”的格里沙。
“你放心。”格里沙的声音很稳，“我都记得。”
蒂娅笑了笑：“那就好，我相信耶格尔先生。”
“我果然没有选错人……谢谢，蒂娅。”
说完这句话，格里沙重新转回身子，迈步朝这栋建筑走去。
在收到吼叫指令之前，蒂娅都只是在房屋外留守——毕竟她和那位罗德·雷伊思认识，不到迫不得已，她不必露面。格里沙已经进到了房屋里，蒂娅将马车牵到了一处隐秘的黑暗中，然后她坐进车里，透过玻璃车窗看着天空上零散的闪着光芒的碎星。
【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这句话在蒂娅的脑海里像一根细丝，将所有和格里沙有关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
从一开始，格里沙邀请蒂娅拜访他家到两人确认都是墙外人的身份，再到帮蒂娅逃离……一直到刚才那句话，这里面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看似毫无瓜葛只是顺应时间的发展，但每一步都恰到好处的引导着蒂娅前进，引导她怀揣着对巨人的愤怒和对自己的反省，坚定的、绝不退缩的走上这条真正的自由之路。
坚定到，绝不允许格里沙退缩分毫的地步。
他明明有机会凭借自己的实力知道始祖巨人的身份，却要等到蒂娅告诉他，为什么？因为他在拖延，他拖延着面对可能吃掉始祖巨人的事实，但拖延的同时，他又理智的希望有一个人推着他前进——对于刚踏上正确之路的蒂娅，这样能够提供重要线索的机会无疑加剧了她对自己的信心和坚定。
为什么要拉着她一起进入王都？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会犹豫，他需要一个人在旁边不断的鞭策他。
蒂娅按照格里沙的计划逃离王都、悲伤反省、走上正确之路、帮助他一起调查，成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隐形的监督者。
在这个最后决定之前，他都隐忍着自己的犹豫，向蒂娅展现出一颗非常坚定的心，但随着时间不能再往后拖延，随着离雷伊思家越来越近，他的犹豫总会压抑不住的冒出来——但他相信，即使他现在的理智被淹没，坚定的蒂娅也会将他重新拉回现实。
事实也是如此。
地面开始轻微的震动，蒂娅知道地下已经开始了战斗，但没有格里沙吼叫，蒂娅依旧只能按兵不动。
“真是……完全被你带着跑了啊……耶格尔。”她一边感受着地面的颤抖，一边面无表情的感叹。
最终，一切以一场大火结束。
熊熊烈火将整片树林照亮，橙红色的光芒带着热浪仿佛是要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这次换蒂娅驾着马车，让方才战斗过的格里沙休息在了马车后面，两人安安静静的来，又安安静静的离开。格里沙的状态不太好，蒂娅便没有跟他说起关于自己的想法，她感觉格里沙从出来之后就一直绷着一根弦，等弦断了，他也就崩溃了。
倒是格里沙先开了口：“蒂娅，我还需要最后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艾伦……他是不一样的，他是整个艾尔迪亚人的希望。我接下来会把巨人之力都给他，告诉他一定要去地下室找到我的秘密。”
蒂娅飞快地赶着马，汗珠细细密密的从额间冒出，“你的秘密？不就是马莱那些乱七八糟的，这些我也知道。”
“不，你不能现在告诉他。”
“……你又要把他安排到你计划好的路上吗？”
就像她一样，在格里沙的计划上亲自一步一步的走下来。
“艾伦现在还小，他需要成长。”格里沙说的时候面无表情，“况且，这都是注定好的……”
一切，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蒂娅没有说话，格里沙不确定蒂娅是否已经答应了他的话，于是他的语气强烈了很多：“蒂娅！蒂娅！拜托……你一定不能直接告诉他！否则艾尔迪亚人就全毁了！！你答应我，答应我！”
蒂娅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只是很简单的一句“我答应你”，但这句话的背后，就像传承一样，格里沙的包袱将传承给蒂娅。这意味着，从她答应这一刻起，她必须背负起所有在艾伦成长的路上所牺牲的士兵的性命。
——这是装着无数人生命的包袱。
“蒂娅，你一定要答应我。”格里沙的声音还在后面，“你是我见过最坚定的人，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可以做到的。”
“你也不想伊莎贝尔和法兰白白死去，对吗？”
轰。
蒂娅的眼睛倏的睁大，伊莎贝尔和法兰的身影又跳窜过她的脑海，最后停留在利威尔那夜悲伤的声音里。
【他们都被巨人杀死了】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我答应你。”
——无论背负多少罪孽，无论淌过多少的鲜血，无论多少个士兵在我面前死去，我答应你，我将背负着这一切，坚定的让艾伦解放所有艾尔迪亚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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