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暂住
这可能是蒂娅进到墙壁里的第三天。
繁华的王都就像梦中的生活，有高级的花园喷泉、穿着繁复昂贵的礼服的男人女人、喷香的面包和糖果，有着一切在马莱时，艾尔迪亚人根本无法享受到的东西。
为什么呢？明明都是艾尔迪亚人，为什么他们就要受尽屈辱，日日被唤“恶魔”，吃着最干的面包，做着最疲累的活，而墙内的人就可以喝着红茶咖啡，坐在马车里驶向公园内的戏剧院？
蒂娅拖着流血的小腿，在繁华街巷的角落里逃窜。那帮买她的人还在四处搜查，而她一边尽量逃离这里，一边还是贪婪的看着王都的一切。她有些委屈，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她只是想要过自由的生活，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要追她？放过她好不好？
她不奢求过王都里贵族的生活，她只想像收留所门外的那些马莱孩子一样，自由自在的安全的生活。
眼泪被风吹散，她在脑中已经想到了接下来的去处，一个绝对安全的去处。
地下街。
利威尔收完他管辖的那一片儿地的保护费后，拎着一包茶叶和一捆菜走回家。他的家在地下街一个拐角的尽头，虽然偏远但胜在僻静，且来往的行人很少，门前的土地相对干净。
他今天心情颇好，卡尔兄弟上交了足够的保护费，并且还提前交了下个月的份额，这让他有一笔小小的额外开销用来买红茶。大概是把那个小鬼卖掉换了足够的钱吧？果真是笔大生意。利威尔在心里感叹，气调反倒是有些不屑。
人口贩卖无论在哪儿都是一种高风险高回报的生存方式，虽然利威尔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用在被卖的小鬼身上，但他还是没有选择这份“工作”。哪怕他偷、抢、甚至也会杀人，但对于那些弱不禁风的小鬼头，他无意去倒腾。
收回心思，利威尔远远望去，以往他门前的地面总是干净的很，毕竟大家深知他的脾性，没多少人敢往他家门口凑，更不要说弄脏他的领地。但今天……
他眉头微蹙，门前虽然没有多少脚印，但那一滴一滴顺着路钻进他家里的，一定是血迹。
利威尔忍不住“啧”了一声，在地下街生活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遇到麻烦了。
愉悦的心情瞬间消了大半，他拎着红茶有些不耐烦的打开门，意料之中的，他看到房间角落有个身影，看起来正半死不死的靠在那里。血迹从门口一路沿到那个小鬼的身上，这是今天早上刚拖的地，不染一丝灰尘，现在却被血迹刷出一道痕迹。
利威尔站在门口定定的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他才进门，每一步都避开血迹的走到了房间角落。等到了这个身影的面前，他看到了一头脏兮兮油腻腻的红色卷发。
哦？他忽然想到了卡尔兄弟地下室的那个小鬼。但他没有说话。
蒂娅此刻也不敢说话，她需要通过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来判断他的态度。况且她已经很累了，食物和水的供给远小于消耗，再加上恢复伤口需要更多的体能与营养，她连呼吸都看起来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希望这个男人别以为她马上就死了，然后二话不说把她扔出去。
空气就这样静了两秒，蒂娅能感觉到利威尔在他面前呼出的气息，带着些红茶味，而且似乎……也没有那么生气。这或许是个好兆头——蒂娅心想。
但下一秒，男人开口的话就把蒂娅的这个念头打消了。
“喂，小鬼。”这个男人的声音冰冷冷的，听不出怒意，但决计没什么好心情，“不要在我这里添麻烦。”
言外之意就是，快滚出去。
但她现在不能走。
蒂娅好像没听懂利威尔的意思一样，她强撑着一口气，倔强的摇了摇头，“求求你，我一定，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利威尔眉头又皱了皱。
蒂娅不给利威尔拒绝她的时间，继续开口道：
“求求你，拜托……我会为你打扫家，我可以做饭，可以洗衣服……”
利威尔还是没有开口，蒂娅看着这个男人的面容，凶巴巴的，似乎并不像能够轻易被说服的人。而且这个男人很干净，房间也很干净，或许他并不需要蒂娅提出的这些几乎没有价值的酬劳。
蒂娅咬了咬牙，开口道：“我还，我还可以给你讲外面的事……”
“我不想听地上的事。”利威尔干脆利落的否定了蒂娅，“除了那些肥猪和蠢货，再就是无聊的平民。你要给我讲什么？你在地上如何和别的小鬼糊泥巴吗？”
“不，不……我能给你讲，墙外面的事……”
利威尔愣了一下，他开始重新打量蒂娅。利威尔稍眯着眼睛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蒂娅，目光最后停留在她的眼睛上。那是一双红色的眼眸，在浑身血泥之间仍旧透亮，像地下街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利威尔淡声道：“可你给我讲墙外面的事，那是犯法的，小鬼。”
蒂娅咬了咬嘴唇，这是她唯一的筹码了。至于犯法什么的……蒂娅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很害怕。这里是地下街，是连人口贩卖都盛行的地方，而他是朝人贩子要保护费的人。
她没有管犯法这件事，继续开口：“我知道大海、沙漠、火山……我都告诉你，好不好？我不会一直留下来的，只要一段时间……求求你……”
利威尔依旧沉默，但蒂娅知道他已经在犹豫了。原来墙里的人真的会好奇墙外的事情，蒂娅心里有些嘲讽和无奈，那些逼迫着她逃离的墙外世界，现在正是她能够继续追求自由的唯一筹码。
“利威尔……我，只是想过自由的生活……我不是坏人，也很听话……我知道你，其实也很好奇墙外，是不是……？我和你一样，有着向往自由的灵魂……我……”
“好了，闭嘴。”利威尔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蒂娅的话，“不要再让你带血的吐沫星子弄脏我的地板。现在，立刻给我把门口和房里的血迹打扫干净，要是让我看到一点痕迹，我就亲自把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小鬼送到宪兵手里。”
他，答应了。
蒂娅刚才持着的那口劲一下子松了下来，她咧了个很丑的笑容，不断地用气腔道谢，同时也在努力的站起来。她想按照利威尔的话打扫地板，可惜她刚刚站起来，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利威尔惊了一下，立刻去探了探蒂娅的鼻息。
嗯，虽然很浅，但还活着。
利威尔：“……啧。”
的确没错，是个麻烦。利威尔边心里嘀咕着边拿出了个小盒子，开始给蒂娅处理伤口。与此同时，他的耳边还回响着蒂娅刚才的话。
【我和你一样，有着向往自由的灵魂……】
利威尔“嘁”了一声。他刚才打断了蒂娅的话，因为他不想再听这个自以为是的小鬼说着这套冠冕堂皇的自由论，他连地下街都走不出去，谈什么自由，更不要说墙外。
但他把她留下了。
——自由，自由。
利威尔把绷带系好，然后站起身，把红茶扔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就留这个追着自由的小鬼两天吧，利威尔想，等她伤好了，就让她滚蛋。
然后利威尔进屋绑起头巾口罩和围裙，拿出了拖布和水桶。
脸，好疼，好像肿起来了……不，是全身上下，都好疼，腿也麻了，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蒂娅艰难的睁开眼睛，昏黄暗淡的煤油灯勉强照亮整个房间，一个略微矮小的身影很模糊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大概是刚洗完澡，他在拿着毛巾擦头发，而上半身并没有穿衣服，裸露出紧致有力的肌肉。
是利威尔啊……她在心里默默念叨，对，是他没错了，白天他答应了自己暂时留在他家。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蒂娅的五感也慢慢恢复，她闻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大概是这股香气勾出了蒂娅饥饿的感觉，她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起来，引起了利威尔的注意。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的开口：“醒了就起来，你是猪吗？怎么不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蒂娅干巴巴的开口：“抱歉……答应了打扫房间，却昏倒了。”
“先去浴室，”利威尔意料之外的没有追究这件事，“给我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再让我隔着五米都能闻到你的臭味，你就给我滚出去。”
嗯，的确是很久没有洗澡了。蒂娅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脏的没眼看，这样的她利威尔那个洁癖都能容忍这么多小时，蒂娅对利威尔的好感度又多了些。而且她发现，自己的伤口还已经被包扎了。
虽然看着很凶，但意外的是个好人。
走进浴室，她很自觉的没有用浴缸。她敢打赌，假如她把左脚迈进浴缸，后一秒，利威尔就能把她扔出来。淋浴温热的水淌过她的身体，尽管有些地方真的很疼，但她依旧感到无比舒畅。
或许“干净”真的是很能让人感到愉快的东西。蒂娅这样想着。
但她其实也知道，这样的放松、愉悦，绝不仅仅是因为“干净”。
还因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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