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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风雨欲来(一)


雨落柳梢头,远处鼓楼上的灯火似罩了一层毛玻璃,橙黄的光点被水珠融开掉进一方四合院院心的莲缸里。院内东角小酒楼,数人灯下凭窗,桌上几碟西点和洋酒横七竖八的放着。

        “西合洋酒公司的‘鹿头儿’还得我们靳少爷请才觉着有滋味儿呢!”娇滴滴的女声和着浑厚的男音自窗口荡开。

        靳斐易晃了晃酒杯,空气里透着一股果蜜丰盈的初甜,入口的混合木香裹着舌尖卷出一点尾韵,酥麻笑道:“我还带着新出的樱桃白兰地,都拿上来给你们尝尝罢?”

        他挥手叫人去楼下取酒,楼下靳府的管家紧着头皮又闯上了包间。去车里取酒的人还未回来,靳斐易欢畅谈笑着,头微倾侧耳闻声,突地眉头一皱。

        “大少爷,夫人叫我请您回去······”这话传了不知几日,靳斐易充耳不闻,抬指又点了一个人下楼去催催,管家只好又说:“老爷醒了,正在府上等您呢。”靳斐易斟酒的手顿了顿,管家老付当着众人的面搬出那老东西压他一头,他眼风一沉脸色更差了。老付也圆滑,晓得软硬兼施,忙又补了一句:“夫人和老爷都挂念着您呢,担心您背上的······”话还没说完,靳斐易过身捞起外套扬着下巴睨道:“你只管滚回去知会一声,暂时还死不了。”

        老付听了这话自然明白靳斐易心里的气儿还没消,转念默了声。

        席间自也有八面玲珑的,觥筹交错间起身嚷道:“靳少,西厢的戏台子怕是搭好了,不如咱们转场吧?”靳斐易起身勾脚踹开了椅子,老付没敢上前拦只默默跟在人群尾巴上。

        “听说这角儿是打大上海过来的一姓宋的······在上海正当红呢!”

        队伍里的女眷打扮皆西化,摇着羽毛扇子边走边嬉闹:“哪个姓宋的,阿拉在上海的时候怎么不晓得?”

        “听说长得老赞额,叫侬晓得还了得哇!”娇滴滴的笑声转过回廊隐进檐下的雨帘中,老付低垂着头偷偷抬眼扫过廊角飘摇的一卷帕子,拧眉又远远跟上。

        “······下巴托托牢,我家老张说这人的戏靳少过来连听好几天了,可别等会儿在靳少面前丢侬家于长官的面子······瞧!还恼上了!”

        老付跟进厢房,偌大的场子座无虚席,台下侧首端坐着一位素衣长衫男子,模样清冷寡言,叠在膝上的手轻轻打着拍子,见靳斐易一行人在行首落座也仅仅远远点了点头,算作招呼。老付趁众人候场时快步走到长衫男子身边躬了躬腰:“周老板,受累了。”

        靳斐易前日里刚听了几折《思凡》,一曲“风吹荷叶煞”令人流连忘返,他今日来捧场原是着意《千忠戮》里的那一折《惨睹》,哪知腿刚翘起来细瞧却不尽如意。靳斐易侧过头看向那位隐于一角的周老板,眼神里满是拷问之意。那位周老板却很是淡定,没急着起身去作解释也没叫停乐班子。

        “你是个牛马襟裾却去除,打教你精皮肤受鞭笞,打教他血流漂杵,三魂丧才中吾意,七魄散就弃沟渠······”

        靳斐易赫然起身,掉头便瞧见那位周老板身边儿贴着墙根站直的老付,冷笑着走过去,台上又接着唱罢:“今日个将你打死免被旁人笑耻······”老旦一身官服上场却是面生脸孔,没头没尾地唱起,熟客生客自当作热场子的戏,靳斐易带去的人大多暂时也没听出什么不妥。

        靳斐易脸上挂起霜,好一出《绣襦记》!

        “老付,我父亲若当真想‘请’我回去,倒不该为难周老板‘好心’安排这一折戏。”靳斐易咬牙切齿地说,老付不敢应声只好求助一般看向那位周老板。

        那位周老板眉头微皱,身子动了动眼睛却未挪半寸,原是被靳斐易挡住了戏台子,手仍打着拍子嘴里薄薄飘出一点笑意:“子文让我向靳少爷捎一句抱歉,到平津不过几日,许是水土不服,连唱了几场竟有些吃不消了。”

        即便再愚钝的人也该听出来了,说到底还是他这个靳家大少爷做得“窝囊”!

        “少爷,您打哪儿去呀!老爷给您配了车,就在门口候着······”老付跟出门去凑到跟旁交了底,靳斐易这回恼极,叉腰转身便拧过管家的衣领抵到柱子上,“虎毒尚不食子——那老东西以为故意买一出戏叫我看了我便怕了他?!”靳斐易额上突起薄汗呼吸渐沉,老付担心他气坏了身子也不敢再逼劝,只好搬出老夫人:“少爷,还是回吧!······老夫人请了军医到府里给老爷看病,却说,却说人虽醒了但一时半会儿下不得床······老付想,少爷还是别再同老爷置气,白白让秦家和其他军将瞧了笑话。”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见人没了动作,才接着道:“老爷也是‘望子成龙’心切,内里虽对少爷严苛了许多,但对外······绝无闲话可说。”

        靳斐易粗喘了两口气,冷声问他:“直说,寻我回去什么事儿?”靳斐易半眯着眼打量起老付,老付也知道那日父子俩起争执本就是因为秦家,犹豫间被靳斐易的目光一刺,只好搪塞道:“老爷许是有要紧事安排,少爷回去一趟便知。”

        要紧事安排?靳斐易松了人衣领子,垂眸过了过脑,方省过日子来:“呵呵,我说呢,他这会儿想起我这个‘不中用’的儿子了······想安排我明儿个代靳家去给秦家那小子捧场面?——门儿都没有!”

        靳斐易叫人把管家架到了车上,他抽身往回走时猛又停下,招来自己的侍卫:“去黄家府上跑一趟,放聪明点探探人回了没。”他等着黄双将货脱手回来,待拿了这笔钱往后才能再做打算。

        “早去过了,人还没回家里,不过黄少爷公寓那边儿倒是有些消息。”那侍卫跟他有几个年头了,也清楚靳老爷子打军中带出来的脾气自不会甘休,于是提醒道:“少爷若真不回府上,今儿晚上怕是咱们落脚的地方也不得清静。”

        靳斐易听罢脚步越发气急败坏起来,冷哼道:“待会儿散了客,就直接开到黄双的公寓去。”

        回了席面,靳斐易近身不知何时换了一位身着军装的中年男子,睁圆眼瞧着戏台,斜垮身子探手抓过一把南瓜子。台上的戏快要近尾,可惜遇着位懂行的,刚唱了半句便如数家珍地掂量出这演得是哪出,待人听见旁的动静方才浅笑开口:“对不住靳少,老于来迟了,等会儿宵夜我请客,自罚三杯。”

        随后一旁落座的瘦高个长脸男人腋下夹着军帽,正往嘴里塞着几瓣儿橘子,两腮鼓鼓,鼻头上那一点红连着鼻根儿晕上大脸,大着舌头笑骂:“哟!大忙人······开完会回来啦?!三,三杯哪儿够!至少得三瓶······不然你这孙子就是不给咱们靳大少爷面子!”身后方才跟去厕所照看的女眷捏着手帕上前,不轻不重地擂了他一拳,嗔骂:“哎呀,老张······侬喝多勒,跟于长官胡闹什么呀!人家于长官可是陈师长手底下的,比不得侬空闲!”

        那椅子里的人本还昏沉,却在这一席话之后仿佛醍醐灌顶,半醉半醒间苦笑:“是呀,我老张可比不得你老于!那方军长领兵打仗······我等是绝无二话,就是这人太认死理!时局事易,他偏是个说一不二的······却又没少帅那样的好命能手握重权,少帅叫他往西他偏给少帅叫板提大帅······就他原先手里炮兵团那点人马,也不过脑子想想西北的姚庆延是怎么死的!这下可好,白白叫你老于上头的陈师长捡了便宜······”

        靳斐易默默听着,他虽喝了不少,脑子却分外清醒。“老于,你平日里可不怎么喝酒的,等会儿还是别破费了······不过,今晚要真是想喝,我那儿好酒多的是,随你挑。”他一身灰色西服便衣夹在两个军装男人中间,端着善解人意的模样,全然没了架子。

        那名姓于的长官本有些紧绷的脸登时松去,半晌叹了口气道:“三天两头这样会那样会的,开个没完没了!今日好不容易轮到陈师长领着我们一班子人去军营报道······等了他娘的大半日,你们猜怎么着?!——择日再议!呵,前头放狠话要同扶桑开战,瞧着也就口号喊得快······要不是大家敬重大帅和冯老,谁又想去淌这浑水!”扶桑人的军备精良,光是空军部队和海湾的军舰就够他们这位少帅吃一壶了,让骑兵和步兵硬着头皮去打前阵,分明是送死······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他虽不甚苦恼但也只能借酒消愁。

        靳斐易无意间侧头瞧了瞧远远坐着的那位周老板,身旁的于长官也没敢把话说透,倒正中靳斐易的心思:看来军中不想同扶桑开战的······大有人在。

        他念着今日没听成的那出《千忠戮》,想了想,倒也不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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