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同类（三）
桌前的茶水渐渐凉透，窗格上的阳光又明媚了几分。
“人这一生总是在不停做选择，可不论选择哪一条路，另一条路上必有你将要失去的东西。”冯裕乡意味深长地看向叶文佩，“我这辈子以顾大局为重，为此不惜摒弃了个人情感，变得眼中只能看见利害关系，变得趋利避害到不择手段。对大帅忠心耿耿数几十载，若有什么最对不起秦家的，那便是为了履行对你祖父的承诺我伤害了秦家的人——尤其是少帅。”
冯裕乡吊着一口气说完，脸色登时颓然。叶文佩神色失措，只木然听着。
“我答应过你祖父，保曾家后人无恙。”冯裕乡握着太师椅扶手情绪激动起来，“老大哥于我冯裕乡有知遇之恩，后来我与他分道扬镳执意北上寻仕途，他也未曾加以阻扰，只对我说了两个字——保重！”
“辞别之后，我们二十年多年未见，最后一次得知你祖父的消息，却是金陵易主。”
叶文佩听到此不由唇瓣发颤，咬牙切齿恨道：“是楚家！是楚连章杀我的祖父！冯老，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冯裕乡却摇了摇头，淡然问道：“你说是楚连章杀了你祖父，可有何人证物证？楚家和曾家之间虽必有利益之争，但楚连章这个人绝不会杀害你祖父。”事情已过去多年，想要取证难如登天，有些隐情他此时却不便告知叶文佩。
“曾家之难，怪就怪生在军旅世家，他却膝下无子，只得你母亲一个独女，偏又在生下你之后不久便病逝······他从未向身边的人开过口，要我许下这承诺，不过是他知道北地秦家已查到你母亲头上，他要保的人——是你。”
“文佩丫头，我给过你机会，让你姑母劝你走，你却不肯。”冯裕乡失声苦笑，叹息着又说：“我虽答应你祖父，保曾家后人无恙。”话到此，他的目光却一瞬变得锐利起来，“但我保的曾家后人，绝不包括曾怀植。”
冯裕乡望着窗格外凉亭中那抹淡淡的人影，他接着说：“若非知道你背后之人是曾怀植，我早要赶你走的······”
“一步错，步步错。到如今这个境况，我不得不提醒你——当心曾怀植。”
叶文佩震惊不已，不由站起身：“不，这不可能，天底下谁都可能会是我的敌人，可我叔公不该是！”
“文佩丫头，我知道空口无凭说了你也不信，但有些话我今日不告诉你，只怕日后也没有机会了。”冯裕乡咳起来手不住的抖，“养你十余载，却逼你不能自立，无法号令兵权，这便是他的罪状！”他一字一顿说着，字字诛心。早在曾世昌身边时，他便觉此人不可信，只是当时曾世昌碍着宗族关系一直未将此人除掉，他一个外人更难以开口，后来到了北地便更不与他相关了，如今提点叶文佩自然也有私心。他要弥补秦家。
叶文佩颓然白了脸色，冯裕乡的话并不无道理。可她，该信吗？
“先生，少帅要我提醒您，午宴快开始了。”
冯裕乡深喘了一口气，这场谈话好似将要耗尽他最后一点心力，竟连站起身相送到气力也没有半分了。
“你若不信曾怀植会有二心，眼下正好有个机会，大可一试。”
耳畔的声音逐渐沙哑，叶文佩握紧拳头惶然低问：“什么机会······”曾家联系已断多时，自己虽惹了叔公不快，可他们也不至于弃她不顾，想到此，叶文佩心里也生了揣测，竟不由动摇了。
“调兵权，去边境，灭扶桑。”
汽车开上土路，窗外飞快地掠过野地山林，放眼望去全是这样的景致。
“一路都在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宝贝呀！”李景云开了许久的车不禁有些疲乏，探了眼身侧的人开始没话找话。
芸生握了握脖间挂着的那块玉佩，垂眸失神回道：“信物。”她说完仍是握着它，那上面带着小初的气息。
“你说找楚四少用的信物就是这个？！”李景云吃惊道，瞧着成色样式实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这傻姑娘别是给人骗了吧。
芸生别样看他一眼，竟笃定道：“他不会骗我的。”
李景云一怔，失笑：“他？谁啊，叫这么亲热，感情这趟回去你就该把秦啸川忘得差不多了吧！”他打趣她又无意扯上了秦啸川，“咳咳，那什么忘了也好，就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王八蛋既选了叶文佩，那他就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了，以后不用看人脸色，我呢定是站你这边儿的！”
芸生知他又在套话，也不再遮掩索性说道：“他有妻子的。你这张嘴呀，我是不与你计较，到时候可别当人家面乱点鸳鸯谱。”她笑起来。
李景云听她这么一说倒并不意外，只是皱了皱眉，“你别把人想得太简单了。你虽对人家没那个意思，你还能保证他对你没有什么想法？！”
芸生被问得一怔。
“且不论他是个怎样的人，非亲非故的你凭什么就断定他会帮你？”李景云恍然想起小如的请求不禁越发谨慎起来，“芸生。我告诉你，我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我最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芸生沉默半晌，却反问他：“景云。非亲非故的，你又为了什么要帮我呢？”
“我······”李景云没好气道，“我帮你，自然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能和楚家的人一样吗？”
“怎么不能一样？”她浅浅笑着，“景云，凡事都有两面性，而过去的我总是觉得，一件事不是正就一定得是反，停留在自己目光所及的表面，却从来没有想过，双眼看不到的地方，万一错的人是我呢？”
“我曾经为此付出过代价，那种伤人伤己的结局我不想再体会。”
她仍是浅笑着，恬淡清新的像一朵细雨下的兰花，纵然空气里满是尘土的潮湿味道，也掩盖不住那抹不骄不躁的幽香，清醒间沉醉，沉醉中清醒。
李景云短短看了一眼收回心神，便知她话里藏着谁了，转瞬恍然大悟：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秦啸川非她不可了。那人若有朝一日病入膏肓，她便是他必不可缺的一味药。且为良药。
“景云。如今的我，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之后还是愿意选择相信好的一面······”
她在给自己重建信念，也在给秦啸川寻找希望。李景云颔首听着，不由握紧了方向盘。
“既不妄自期待，也不辜负好意。我当初对你是如此，对楚家四少亦是如此。”
李景云心底轻叹，难得一本正经回她：“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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