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六姐
这年的冬,叫人终于觉得暖。
“陆医生真是好福气,终于要抱得美人归了?”杨老师大咧咧笑道,抬肘撞了撞倚在教室墙外傻笑的陆耀华。
“杨老师,你不知道。我连到了这一刻,都还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他侧目偷偷望一眼起了霜花的窗户,灰白色的雾面里勾勒出一记浅浅的影。
杨老师愣愣看了看那人,旋即又狠狠定了心神。
“幸好我现在已经已经有了男朋友,不然早晚得被你俩膈应死。”她应景地打了个寒颤,端着见底的茶盅转身去了厨房。
上完课,芸生拎起包,裹着大衣走出了教室。
“都说了今日不用来接我,我下了课就直接坐车过去。”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口出现那人,呼吸间阵阵白气,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又忘了戴围巾?!”陆耀华焦急地取下自己脖子上系好的羊绒围巾,深蓝的颜色,边沿浮起的小绒毛还带着温暖的体温。
“你不要总是贪方便。”从这里回她住的地方,还是得走一会儿的。
芸生小声反驳道:“哪有总是,就这两天而已。”为省钱就只买了一条围巾,谁知道洗后那么不易干,晒了好几天都是润的。
陆耀华似是察觉到什么,忙捂紧她的手牵着朝外走:“正好,我母亲快过生日了,你陪我去挑一挑礼物吧。”
“姐姐们都随夫婿回老家了,伊凡又太小,我一个人也不知道买什么好。我看,就你再合适不过了。”他见她为难,揽过人解释道。
芸生在他怀里微有不自在,却没有再推拒。
到了店,陆耀华轻车熟路地叫来了导购员。
“有没有新上的款式,拿出来给这位小姐挑一挑。”
“新上的,有意大利和法国的秋冬款,我马上都给您拿过来。”穿着白衬衣配马甲的百货商店员工一眼便认出是熟客,“陆少爷,稍等。”
端上来的羊绒围巾整整齐齐的码在托盘里。
“伯母,喜欢什么颜色?”芸生上前看了看玻璃桌柜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侧目询问。
“这个......”他掩唇假意思索,半晌却道:“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要不你挑一个你喜欢的颜色?”
她喜欢的颜色?芸生不解地盯着他,陆耀华向那导购员使了一记眼色,掩饰道:“我也没买过,怕买的不好。”
芸生无奈打趣道:“我倒是不担心,左右要是挑得不好,反正也是你的名义送出去的。”自上次在俾斯麦大街折回公馆与陆耀华的母亲匆匆一面之后,她心里便有了无形的压力。
“这条,好吗?”
“小姐眼光不错,这条法式丁香色,卖得很好。”
陆耀华扬手道:“好,这条包起来。”回头狡黠一笑,“你再继续挑,一条不够换。”
她狐疑地看他两眼,无奈又指了指近旁的两条道:“这条山茶色和那条铃兰花样的,如何?”
“你觉得呢?”他故作不懂拿过那两条端看。
“素净优雅,我觉得也好配衣裳”
“嗯。”他赞许地点头,
陆家,祖宅。
徐小姐迎出门外,这次才真真切切见到那人。
“大华,伯母都等了好一会儿了,你们可算到了。”
芸生望着车门外伸过来的那只手,含笑握上。
“徐小姐,怪我不好,害耀华绕路来接我一趟。”
徐小姐垂头偷笑道:“小美人,你这话骗骗伯母就行了,我可是不信。”瞧着她一身大家闺秀的打扮,其实私下都是一副男子气概腔调,也难怪那次在公馆叫美人闹了误会。
“母亲!”陆耀华抬眼一见母亲立在门柱边,对着徐小姐急道:“可别冤枉好人,都是儿子我的错!非要芸生等我去接,又哪晓得我在路上耽搁了好一会儿。”
陆夫人无奈叹了口气,笑颜逐开:“行了行了,伊凡都等得饿了,就你话怎么这么多!”
这一场家宴,他早已同兄姐弟妹打过招呼,带人回来单独见母亲一面,也叫她方便自在。
饭席上,陆夫人替芸生夹了菜。
“听耀华说,你们是大学同学?”
芸生微笑点头,“谢谢伯母。”
“那你家里人可在北平?”这婚事她是允了,可双方父母总得见上一面,商议诸多事宜吧。
芸生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菜,淡道:“家在南面,但家里......就我一个了。”
“好孩子,多吃些......”陆夫人将人续了人参鸡汤,心切安慰道:“别多想,我们陆家也不是什么富室巨家,伯母只不过想,婚姻大事总还是要走个正规流程的。且照你们南面的习俗,出嫁的嫁衣要由女子娘家人亲手缝制,寓意吉瑞......”
芸生沉默听着不时点头回应,陆耀华见状,忙抢过话:“母亲不用操心,我和芸生都商量好了,日子就定在年前。城北正阳楼宴请几桌喜酒,不必铺张浪费。”
陆夫人听罢,脸色却不大好,她不是不讲道理,可这个儿子......毕竟是头婚,怎能不操心。
“罢了罢了,你向来也让人省心,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多事......就按照你们年轻人的意思办吧。”见儿子脸色终于沉不住,陆夫人还是松了口。
吃过饭,陆耀华送芸生回去,又捎带了徐小姐。
“你这么快就要回英国了?”
陆耀华打着方向盘,挑眉惊讶道。
“是呀。”徐小姐坐在后座拉过芸生的手,“小美人,可算是救了我的命,感激不尽。”
芸生不解,陆耀华清了清嗓子尴尬道:“我,我和她......小时候定过亲。不过!你放心,那已经是过去了。”
徐小姐白他一眼,哼道:“某人可算是得了天大的便宜,卖乖卖得真快!”
“可惜,我与某人:也只作竹马称兄道弟,未曾有青梅谈情之意。”陆耀华打趣笑道:“对不对,‘徐公子’!”
徐小姐又白他一眼,回眸看向小美人道:“我要去英国找我的‘朱丽叶’去了,你们的喜酒怕是吃不成了。”她边说边摘下耳上的珍珠耳环,戴在芸生耳上。
“今日特地戴新的来,就为了送你,别摘。”
徐小姐缓缓又抽了盘发的夹子,一头乌发落下,才知是假发。
“徐小姐你......”芸生震惊地凝着她那一头清爽的短发,几乎与男儿无异的长度。
“小美人,后会有期。”
芸生回过神,才见陆耀华已将车停至机场。
徐小姐冲着陆耀华眨眨眼,飞快的朝芸生的脸蛋上落下一吻。
“......你这家伙!”
芸生愣愣地摸了摸脸颊上的印迹,莹白的指腹上是玫瑰香色的红色膏体,望着那抹走远的倩影眼眸中又浮过片刻前那张艳丽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几下,亦叫人看懂了。
扬眉起了笑意:原来,是个奇女子。
她知道怎么办了。
过了几日,杨老师终于托人问清楚,抬笔写下一串地址,递给芸生。
“我朋友说,这家布店的老板就是苏浙的,经手买卖的料子用来做嫁衣,再好不过。”
芸生捏着纸条上了街,原来是家老店。
——凤祥斋。
“姑娘,做嫁衣?”
芸生微红着脸点点头,店里三三两两成群的人,只她一个是形单影只的。
“能给我看看料子吗?”脑中浮起耀华那张阳光明媚的笑脸,她坦然迎上周围好奇又异样的目光。
“这款式乔其纱料子的,这款是丝缎的,还有这款是西洋进口蕾丝......”
芸生抬手摸一摸,棉纱那款颜色正手感也好,做里衬舒服。
“就这两款吧。”乔其纱和棉纱的两样配着买,一个做外一个做里,正好。
伙计瞧她选得这两款都不是太贵的,自己挣不了多少红利,于是又卖力推荐道:
“我们是百年老店,姑娘放心,裁缝都是几十年的老裁缝了,包您满意。”
“那价钱呢?”
“工费都是按米算的,不贵......”
芸生微有动心,可还是决定自己亲手做,想来会更有意义些。
“不必了,麻烦帮我包起来。”
她垂眸含羞一笑,转过身让出柜台,抬眸的一瞬却好似被屋檐外的漫天冰寒给冻住了,簌簌的白雪直往她心底落。
“妹妹——是你吗?”
街沿下寻来的秦信芳,眼眶泛起红,一声又一声问,可那人却不肯看她一眼。
芸生屏住呼吸退进人群里,哪知秦信芳亦跟上来。
“芸生,跟我回去。”哽咽地只差哭出声,拉过那细瘦的人儿,泪止不住掉。
“六姐。”她终于抬起那双清亮的眸,语气冰冷地抽离了秦信芳的手,“我不可能跟你走。”
“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她讶异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你知不知道小九......”
她的脸色一点一点起了寒霜,“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姑娘......”包好布送来的伙计一愣,“您的东西。”
芸生坦然付过钱抬腿就走,秦信芳望一眼那包红布,双眸刺痛。
“芸妹妹,你,你要嫁人了?!”她不能置信的又拉住她的手。
“你怎么能嫁给别人!”秦信芳只看一眼那一包廉价的布料,便知芸生过得很不好,她必须带她回去。
芸生闻言笑出声,可眸中却起了讽意:“我为什么不能嫁人?”他们秦家仗着权势,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凭什么!
秦信芳慌了神色,拖住她忙道:“那......那小九的孩子呢?!”刻意问起那个孩子,只求她好好想一想,她怎么能带着小九的孩子,嫁给旁人?
那一声问,刺得芸生心间发颤:孩子,他们秦家还有脸问孩子!她好恨!
不留情面地拂开了秦信芳,芸生冷眼望着这位曾经最亲近的‘姐姐’,嗤笑出声:“没了......早就,没了。”她怎么会让他们有机会把小初从她身边抢走,那是她如今的命!
“六姐,芸生只最后一次叫你六姐。”她冷静自持地看着眼前这位美艳高贵的秦家小姐,退开距离,“还请六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当我和孩子,都死了吧。”秦家既然能登出那样的报纸,想来这样的要求,对秦家任何一个人,轻而易举。
她只求她,就当今日谁也没有遇见,来日街头再见,她亦只当她是秦家的六小姐了。
“芸妹妹......”
“妹妹......”
秦信芳泣不成声,雪地上带出浅浅的脚印,痛心不已,却奈何不知还有何脸面哀求那人留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看着她一步步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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