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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惧死才能更好地生(上)


凌晨的殡仪馆幽静地坐落在山间,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走动的脚步声才会亮起。

        通常闭馆后这里除了工作人员不会再有人进入,就连外卖员看到送餐地址写着殡仪馆都会躲得远远,生怕是什么灵异事件,自己遭了难。

        乔意接到电话急匆匆地从消防中队赶回来,恰好今天是她值班,不停地有人送遗体过来,她需要把这些遗体放到冰柜里做处理,就这样一直忙到现在。

        回到值班室整个人已经累到不想动,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幸好,接下来的时间再没来业务。

        李姐过来换她班的时候,还告诉乔意了一个消息:“咱们馆长发的招聘信息呀,今天有个小姑娘要来面试的,我看是学殡葬专业的,对口的呦!”

        乔意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她没记错,那则招聘信息已经在网上挂了有段时间,愣是没人打电话问过,她们也早把这事儿忘在脑后,这突然有人面试,还怪新奇。

        “李姐,你知道人什么来吗?”

        “知道呀,十一点半。”

        接着抬了抬腕表,朝着乔意道:“还有四十分钟,你也想去看看?”

        “嗯!”

        李姐看着她不知怎么就爽朗地笑了起来,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我看啊,你俩有缘分。”

        做他们这行的,师父带徒弟,一般三五年就是老师傅,算一算,乔意也到年龄了。

        馆长看见乔意没表现出来吃惊,只是招呼她:“赶紧过来,给你看啊,这小姑娘优秀的!”

        乔意从他手里接过简历,看着学校那栏熟悉的名字,嘴角扬了扬。

        原来是学妹。

        “是不错。”乔意朝着馆长微笑着致意,她看了看手机时间,还有五分钟。

        馆长给自己的保温杯里续上了热水,又给乔意倒了一杯放在她面前,一张和蔼的脸上笑意满满,喜上眉梢,语气都愉快得不行:“小意啊,有没有想过带徒弟啊?”

        “嗯…要是合眼缘,可以试试。”

        这么一说,是应下来了。

        咚咚咚。

        馆长润了润嗓子,笑眯眯地说道:“请进。”

        小姑娘的个头不高,扎了个圆滚滚的丸子头,露出饱满的额头,皮肤白皙,一双小鹿眼里还透着陌生,简单的t恤牛仔裤衬得她愈发学生气,看着坐在桌前的两人先是鞠了一躬,随后脆生生地道:“两位老师好!我是周星星。”

        “星星,请坐吧。”

        馆长的声音很温柔,他这些年岁数见长,整个人沉淀得愈发醇厚,举手投足都显出儒雅跟随和的气质,让人不由得也沉静下来。

        周星星还是有些紧张,双腿紧靠着闭拢,背挺得老直,端端正正地坐着,只是那双眼睛很认真很清澈地望着前方。

        乔意温柔地开口:“星星,先喝点水,不用紧张,我们就问几个问题。”

        看到女孩儿深呼吸后,她问:“看到你大学是学的殡葬专业,促使你的契机是什么?”

        这下,周星星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对这个问题像是早有预料,很是真挚自信地回答:“得益于我偶然间看到的一部电影《入殓师》那时我就在想,人生的旅途就那么短暂匆忙,让每个人的旅程都能以完美告终,是多么神圣且美好的一项工作。”

        她顿了顿,就在乔意准备提问下一句时,她又敛了敛眸子,有些感伤地说:“在我高三那年,爷爷发生了车祸,爸爸妈妈不让我看到他的样子,怕我做噩梦,但是在灵堂的时候我看到了没盖的棺材,他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头部因为撞击半边都是凹下去的,已经看不出模样。老家人都迷信,不肯去请入殓师修复爷爷的遗体,但是我觉得躺在棺材里的不是我爷爷,他很陌生,根本不像平时那样和蔼,我很害怕。”

        “星星,我很理解你的感受。”乔意的话虽然轻,但很有分量地落在了她的心上,周星星知道乔意,一位很优秀的学姐。

        如此,她抬起头,似乎是又鼓起勇气那般,说道:“正因为我亲身经历过,才知道对于家属来说,看着逝去的亲人像生前那般才是最安心的,只有让他们体体面面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这才是慰藉。”

        乔意赞许地点点头,接着在馆长的耳边悄声道:“我的问题问完了,馆长您再看看有什么需要了解的。”

        “不用,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说完,他坐正了身子,开口:“周星星,你被录用了,我仅代表全体工作人员欢迎你的加入。”

        小姑娘这会儿一张小圆脸笑得跟包子褶儿一样,连连道谢,馆长这会儿目光在乔意和她之间流转,道:“这样,就让乔意带你,正好你们是一个学校毕业的,是你师姐,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

        乔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她就知道八九不离十自己要带新人喽,不过还真让李姐说对了,她跟周星星有缘分,这姑娘心理素质不错,看得出来是真的想干这一行的。

        把人交给乔意,馆长就匆匆走了,他不是每天都待在这里的,这个点儿该去接孙女儿放学,迟了可是要遭老婆子骂的呦。

        周星星跟在乔意身旁,想问话又怕说错,只能咬着下唇有些楚楚可怜。

        “你之前有接触遗体的经验吗?”

        “没有,我实习的时候是在陵园工作的,做落葬礼仪师。”

        乔意看她的眼神带了些敬佩:“那很厉害啊,为什么去做礼仪师了?据我所知,这个职业可是很辛苦的。”

        “对,每一场安葬我都要双膝跪下把礼仪盒取过去,协助亲属将骨灰盒跟遗物放入墓穴中,我的同事会站在身侧打着一把黑色的伞,这是为了不让雨水打湿骨灰盒,哪怕是夏天也要,所以一场仪式下来我们身上的西装早都已经湿透了。”

        乔意点点头,有些动容,她最初知道这个职业是因为自己的大学同学有从事这方面的,她曾参加葬礼时见到过场景,很肃穆,很让人感动。

        她告诉周星星:“不论是礼仪师还是入殓师,现在可能大家还不能接受,但我们做的一直都是体体面面的工作,我们值得被人尊重,一定要热爱、敬仰自己的工作,这是每一个殡葬人的素养。”

        想让别人接受,首先自己要从心底里去热爱、去尊重它,哪怕是不被世人接受,也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去在自己平凡但不普通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带她大致参观完这里,了解完,乔意说着:“你先回家休息,明天八点我们在办公室见。”

        “好的,一定准时到达。”

        周星星元气满满的样子真的很不像干这行业的人,她比自己勇敢跟坚韧多了,她能吃苦,能感悟到生命是值得尊重的,她有信仰,是个好苗子,乔意想着。

        从殡仪馆辗转的路上,她选择了回家,回爸妈那里。

        之前电话里答应父母的,回家住几天,也忙忘了。

        乔意有些愧疚,进家门准备拿钥匙时才发现门是开着的,她有些疑惑,手机上的时间是四点零五分,依稀能听到里面电视机播放戏剧的响声。

        “妈,我回来了。”

        她喊了一嗓子,把门带上在换鞋。

        客厅里乔延庭正戴着老花镜嗑瓜子,看见女儿回来嘴角动了动,很快又掩藏下去,对着紧闭着门的厨房喊着:“你女儿回来了!”

        乔意径直坐到他跟前,挽上了他的手臂,像小时候撒娇那样:“爸爸,我不是也是你女儿嘛。”

        这样亲昵的画面有多久没出现过了,乔延庭自己都忘了,他有些不习惯地抽出手臂,板着脸说教:“多大的人了,也不害臊。”

        乔意是铁了心要让乔延庭的心软下来,这会儿就跟着说:“多大也是我爸爸的女儿啊!”

        乔延庭轻咳一声,脸上有些罕见的害羞起来,端起自己的茶缸抿了一口凉茶。

        “这次多住几天吧。”

        乔意本来觉得他不想搭理自个儿了,没想到爸爸说了句,那她肯定要顺着话茬不是,连忙应了下来:“行,您别嫌我烦就行。”

        “爸爸老了,跟你妈妈两个人这辈子就你一个孩子,我们也见不得你受苦,当初不愿意你去学殡葬专业,就是害怕,害怕你不受别人待见到时候委屈了。”

        乔意嘴唇蠕动:“爸…”

        乔延庭摆摆手,示意她听自己说。

        “我现在是想开了,什么职业不是干啊,哪儿有高低贵贱之分啊?人嘛,都得有一死,我闺女送人最后一程,那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我拦着干什么?爸爸啊,就希望你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找个好男人幸福地过日子,爸爸,老了!”

        说罢,他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一贯在自己印象里像泰山般稳重的父亲红了眼眶,垂着头不敢看她,笼罩在愧疚跟自责当中,这让乔意的所有埋怨都烟消云散,她上前抱住父亲,把头埋在父亲的怀里,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一个劲儿地说着:“爸爸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怪你,对不起!”

        乔延庭拍着女儿的背,一下一下,嗓子有些嘶哑:“乖女儿,爸爸也对不起你。”

        饭桌上,父女两个你给我夹一筷子,我给你夹一筷子,冰释前嫌,看得乔妈一愣一愣的,想明白了才露出笑容来:“早这样多好啊!”

        吃过饭,乔意主动提出来帮忙洗碗,听着客厅里乔妈时不时传来的笑声还有阵阵瓜子剥壳的清脆响声,她扬起一抹笑来。

        擦干手点开微信,之前发给沈熠的消息还没得到回复,她眸光暗了暗,一定要平安啊。

        昨晚医院大厅依旧明亮,来回走动的医生护士满脸都是疲惫,值班的护士被匆匆摇醒,就看到十几个身上脏兮兮的消防员紧张地往这边跑过来,他们中还有一个年轻人喊着:“医生,医生在哪里?”

        睡意瞬间被赶跑,她连忙招呼其中一个过来挂急诊号,又联系值班医生出诊,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看到急救床上昏迷的人格外眼熟。

        “苏医生。”

        护士朝苏暮打招呼,他点点头,脚下生风,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发型有些凌乱,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稳稳地,只是没想到一进去看到躺着的竟然是沈熠。

        “心率过低,脑供氧不足。”

        只是片刻的怔愣,专业的职业素养让他迅速调整状态。

        伸出右手去扒开沈熠的眼皮,眼神涣散毫无聚焦,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一系列急救措施迅速开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隔壁比他的情况要好太多,沈熠把自己的呼吸器让给了受困者,这意味着是断了自己的氧气,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坚持背着人出来,到外面才倒下,已经是个奇迹。

        人救回来了,只是清醒还要段时间。

        苏暮清洗完出来,就看见过道里七七八八靠着墙睡着的几个消防员,他们脸上的疲惫感更甚,已经毫不在意这里是哪里,只要有靠的地方就行。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朝他涌来,心里泛着酸楚,明明这些人的年龄更小,却承担着那么重的责任,就像沈熠那样的,如果今天运气再不好一点,出不来,他可能连他完整的一面都见不到。

        温栩坐在地上,头有些丧气地垂着,平时一贯洒脱不羁的就是他,这会儿也是最难受的,沈熠对于他比谁都重要,那是过命的交情。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拦住沈熠,后悔自己没跟着进去,说不定他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但是另一方面,他知道这都不行。

        那是战场,不论是沈熠还是他,都是这场战争的指战员,组织上、纪律上不允许有那样的情况出现。多年的默契,沈熠知道他会指挥好这场战斗,温栩知道沈熠会冲锋在前,他不允许放弃任何一个人。

        队长跟指导员,指哪儿打哪儿的场景,印刻在每一个队员的脑海里。

        “怎么样?”

        苏暮说:“没事了,让大家回去睡吧,太累了,这儿有我看着呢不会有事。”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去到外面的凉椅上坐着。

        凉风吹的人精神抖擞起来,温栩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的老茧挨着新茧,伤疤不断,他想掏根烟,却发现自己还穿着救援服。

        自嘲地笑了笑:“我那会儿没拦住他,听见呼救机响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就冲着对讲喊老子不帮你养老婆,我知道,他能听见。”

        “我不想他倒在我面前,但是他真的就那么背着人出来,自己没戴呼吸器,我想我没有他那么伟大的,我怕死。”

        苏暮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会儿温栩心里憋的难受。

        “他奶奶的,但是老子知道,穿上这身衣服,就必须救人,死在那里面,老子不怕!”

        苏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当医生这么长时间,见多了生死,刚开始也难受怎么就救不了一条命呢,我以为是我的问题,我上了那么多年学,读了那么多年书,可真正遇到的病人,他们不会按照书上去生病,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医生不是神,药也不是万能的,甚至药吃多了还会有副作用,有依赖性,很多人都是靠药吊着最后一口气,但事实上他们更痛苦。”

        “我有时候觉得生命很残忍,但看见你们拼命去救人的时候就又觉得生命是光亮的,社会总要有一批人承担起这份职责,没有人挨得过火场里的高温跟缺氧,空气里的毒素会快速腐蚀人的身体,但支撑的是什么?就是信念,把人救出去,自己活着出去。”

        他转头望着温栩的侧脸,道:“不惧死,才能更好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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