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花娆衣5
在去往楚国的路上，李鹿告诉我楚王衣之墨为了追求长生之道堕入妖途，要在八月十五这天杀三百对童男童女来祭天，国都菀城的闹市街口已经在搭祭坛了。
着实是件紧迫的事。
我抬头往上看去，对着一眼望不到顶的穹窿山咽了咽口水。
楚国周边崇山峻岭，只与燕国有来往的官道，若我们选择坐马车先去燕国，再正儿八经的验过通关文牒进入楚国，估计祭天仪式结束后的十日流水席我们都赶不上最后一场。
而最快的路，是爬过稷山，再翻过穹窿山，从南面下山，就可以潜入楚国了。
如果一切顺利，只需三日，如果不顺利……照李鹿的话说，不要怕，温不言会帮我们收尸的。
想到书中写过的穹窿山南面山峰如何如何险峻，我都不知道温不言能不能找到我们完整的尸首。
谁让我们学了亘术，有匡扶天下大义的责任呢。拧开水囊给自己灌了口水，狠狠擦了一把嘴巴，朝身后的李鹿招呼：“走！爬！”
落在我身后十几步距离的李鹿慢悠悠将一个青花底的陶瓷装进怀中，脚尖一跃而起，在空中一个旋身便轻飘飘地落在我眼前，日光透过林间叶片的缝隙照在他身上，一身纯黑色长袍被镀上一层金光，全身写满了“天赋型的我你高攀不起”。
他太宝贝那个瓷瓶了，让我非常好奇里面装了些什么，但每次只是探究地看过去，都会被他一掌拍回来，几次试探下来，我已经彻底死了明着来的这条心。
只能智取了……
穹窿山下弥漫着经久不散的瘴气，这瘴气曾伤过李鹿，也顺便造就了他的一场露水情缘，这次我俩有备而来，在瘴气漫过来时戴上提前准备好的面巾。我的纯白色，出门前偷偷从白汀的衣袍上裁下来的，还是他最喜欢的那一件，是温不言拿给他的，也不知道这会儿他发现了没有，还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等回阁中要用七玄梅琴好好看一看他的神态。
思及此，我看了一眼李鹿，他的纯黑色，右下角有一朵小小的凤凰花。
凤凰花，楚国特有的花。颜色实在过于鲜艳，很难忽视。
李鹿被我的眼神杀了一番，倒也不解释，抬步迈入瘴气之中，黑色的身影隐在青白色雾中，我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穹窿山的瘴气可伤人，也可迷人心智，即使我们罩住了口鼻，露在外面的眼睛沾染上瘴气凝成的水尘，也会迷失在曾经痛苦的回忆中。李鹿不怕，他心志坚定，他对我也很放心，毕竟我是个没有曾经和回忆的人。
但我还是低估了这凝聚百年的瘴气，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身前李鹿的黑色衣袍竟慢慢变成了蓝色，想是瘴气改变了我视目的颜色。
我不敢停步，紧紧跟着，突然身前着蓝色衣袍的人突然停下步子，我猝不及防的撞在他身上。
很硬的后背。但不是李鹿。
“阿音，你回来了。”前面的人回过头，是一张又陌生又熟悉的脸。
是一张我曾见过，但从未真实见过的脸。
梦中下棋的那个年轻男人，曾被唤作“君执”的男人。
我不知道他为何出现在这瘴气之中，但一定是我心中所念幻化而成的幻影，如果他真是祁国世子君执，那我和这个人有些渊源，身份一定很不简单，或许能通过他问到一些曾经的细枝末节。
我说：“是我，阿执，我回来了。”
“阿音，我好想你。”君执一把将我抱进怀中，在瘴气中我闻到他身上一股草药香气。
我越来越确信这个人的模样就是祁国的君执。传闻中这位紫微星的聪明才智遭天妒，命中每隔三年便有一劫，次次都是险些丧命的事儿，所以常年浸泡药浴，身上自带药香。
我咳嗽几声，借势将他推开，问道：“这些年你还好吗？”
“阿音，对不起。”他避开我的问题，一脸诚恳：“当年我是有苦衷的。”
果然是我神思所化的幻影，不能回答我失忆后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
“什么苦衷？”
“父君他用世子之位胁迫我，你逃走后，我帮你做了假死的替身，现在看到你还好好的活着，我就放心了。”
我手摸上心口，里面有丝丝的痛，非常真实。
原来情之痛，是无法由别人来代替承受的。
“我”神思所化之人的举止言语，都是“我”心中所想，可是“我”为什么要替他开脱呢？我明明……明明是一个活死人了呀。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透过浑浊的眸子仿佛窥看到他躯壳下的本我：“你休要谬说，我已经死了。”
我抓起他的手递上心口，继续说：“你感受到了吗，我这里没有心跳。”
“这……这……”君执的脸上，神情慌张失措，收回手抓紧我的双肩，质问道：“阿音，不会的，阿音，不会的……”
“我给你种的梵天花开了，我带你去看好吗？”君执说着，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在瘴气中穿行。
任他拉着走了几步，瘴气迷眼，我甩了甩头挣开他的手，对上君执的眼睛厉声说道：“阿音，你已经死了，是温不言救了你，而君执他根本不爱你！”
幻化这个君执的一定是曾经的“本我”，还在因为一个为了世子之位抛弃“我”的人神伤不已，实在愚蠢。
“阿音，我是君哥哥呀……”眼前的人伸出一只手递给我，还在说着话，身子却寸寸碎裂，化于雾中，眼前瘴气散去，视野渐渐开阔，我看清脚前的断崖，崖下盈满青白色瘴气。
我踢了一块石子下去，久久听不到回音，果然是万丈深渊。
“唐三，别动！”
身后传来李鹿的声音，每次他都来的不是那么及时。
回头正对上他慌张的神情，我笑笑：“李公子别慌，我还没掉下去呢。”
李鹿走过几步一把拉住我的衣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们下山吧。”
下山？我觉得奇怪：“我们已经到山顶了吗？”
这穹窿山因险峻而闻名，但现在看来也不难爬。
“你进了瘴气中的迷林，现在已经身在南面了，这便是南面的断崖。”
“李鹿。”我喊住他，“你知道我到底是谁吗？”
他的脚步没有任何的迟疑，背对着我说道：“赶快走吧，太阳快下山了。”
我跟上他的身影，从旁边凑过去看着他板正的脸，问道：“你偷花小娆的情丝干什么？”
“你！”
他被我的问题惊住。
李鹿一定想不到我也是天赋型选手，学亘术的天赋型选手。
在他刚刚找到我，惊慌失措，身体防范最弱的时候，我念了个诀，用亘术探到他身上有花小娆的情思。
想到他怀中宝贝的瓷瓶，一切不言而喻……
“怎么，现在还不肯告诉我真相吗？”我威胁着：“等我到了楚国见到花小娆，我就告诉她你有多喜欢她，喜欢到要偷人家的情丝，怕她在楚国爱上别的男子！”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根情丝，操控人的七情六欲，没有情丝的人，无情无欲无求，古书中曾有记载，曾经的几代天启帝王为了战无不胜，剔除所有弱点，会特地让术士摘去自己的情丝。
“你不要乱说。”李鹿沉声道：“我没有偷，只是换。”
他继续说：“我换了她的情丝。”
“我将我的一根神思，加上楚王的神思，合为一根情丝，换给了她。”
情丝控制人的感情，若有施术者将自己的神思换为情丝，那么被换之人会对这位施术者有更多的情意，若再加上被换者至亲之人的神思，两者合二为一，受至亲之人神思的影响，会对施术者言听计从，认为其是自己此生最重要之人。
以药控人，人有自己的神智相对抗。以蛊控人，人有不惧生死的大义。唯有以情控人，最万无一失，只是被控之人失去自己所思所想，宛如傀儡。
李鹿他……竟然做到如此。
“什么时候换的？”
“在画舫中，她身中沈临之箭，性命垂危之时。”
“我以为你是真的救她，她是为你受的伤！”我看着眼前的李鹿，如此陌生。
“她本来就不该出现，区区一个沈临根本伤不到我。”
“可是我们持有亘术，更应该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不是吗……”我喃喃道：“花小娆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她一个楚国暗探，跟楚王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楚国的灵曦公主衣荛，楚王衣之墨唯一的妹妹。”
李鹿的话如惊雷。
楚王衣之墨是诸侯国五分天下后，楚国的第二任国主，他的父亲，老楚王在建国五年后得重疾归天了，当时年仅十二岁的衣之墨即位，虽然他没有获封世子，但老楚王子息单薄，只有这一个儿子，还有一个美人肚中正怀的遗腹子。
后来遗腹子出生，是位公主，美人则难产而死，刚出生就没了亲娘，衣之墨痛惜不已，赐名衣荛，封号灵曦。
传闻中楚王衣之墨十分疼惜这个小妹妹，刚出生就有封号，在她及笄之年举办的宫宴上，还因一些流言而大开杀戒，血洗大殿，朝堂大臣被换了个遍。
平日微风细雨，但妹妹是他的命门，在衣荛的事儿上手段没有不狠辣的。
如果花小娆就是衣荛，那衣之墨确实是她至亲之人，也应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那你替换她的情丝，想让她为你做些什么呢？”
“楚王堕入妖途的，而我们只除楚王的妖性，不会伤他性命，如果被他察觉后不肯放过我们，那花小娆就是我们的护命符。”
“为了救一个人，而伤害另一个人，师傅知道吗？这就是平轩阁所谓的天下大义吗？”
“唐三，等以后你会明白的。”李鹿如是说。
我希望我永远不会明白，我也知道他和温不言有太多不该我知道的秘密了。
沈临刺伤花小娆时，楚王尚未堕入妖途，他怎么会提前预知三个月后的事，并更换情丝，做这些打算？他又是什么时候取得的楚王神思？
闻名天下的平轩阁，不过是祁国觊觎天下的棋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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