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短信
七月底的扬州已步入盛夏的尾巴，依旧炎热灼人，连蝉都没了什么精神，有气无力的吱鸣声随着下沉的太阳和慢慢降低了些的温度短暂高昂过一阵，又衰弱下去。
今天的夕阳格外红艳，浓郁得不正常，近乎血红的落日余晖笼罩着整个城市，洒在古运河上，把蜿蜒的河流照得犹如十里血河。
直到天光再暗下去些，被暮色渗透得不大看得出异样了，坐在电脑桌前专心致志打游戏的青年才因光线过暗不得不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扫了眼窗外。
青年二十来岁的模样，相貌普通，一双黑眼睛却是极为清亮，让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有了出彩之处。他收拾得利落清爽，黑色短发长度适中，有些自然卷，因此头顶翘着一撮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坚强卷毛。一身宽松舒适的居家服衬出略单薄的身形，不算优秀的肩宽配上多且自然卷的头发，视觉上显得他脑袋有点大。
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扎在人堆里立马就找不到的男beta。
眼瞅太阳落得差不多，外头不那么晒人了，宋悦庭一边退游戏，一边朝客厅招呼了一声：“宋一修！”
一只黑白相间，皮毛蓬松光亮的边牧叼着牵引绳和嘴套吧嗒吧嗒地进了房间，坐在房门口朝宋悦庭歪头。
乍一看，这一人一狗莫名神似。当然，作为一只惹人喜爱的狗狗，一修更眉清目秀些。
宋悦庭看到一修就笑，嘴角旁浮现出两个小梨涡。他关了电脑，起身接过一修嘴里的牵引绳，给它系上嘴套，拍拍它的脑袋，一人一狗步伐一致地走到玄关，换鞋出门——一修是有它专门的小鞋子的，因为宋悦庭懒得天天扫地拖地。
一修是宋悦庭大四跟着导师在工作室实习的时候下班回宿舍路上捡到的狗，当时宋悦庭还诧异，边牧都有人扔。捡到的时候还没断奶，超小一只，左边眼睛发了炎。办狗证、打疫苗、治疗陆陆续续花了不少钱，后来眼睛虽然治好了，左眼虹膜的颜色还是微微发蓝。如今他大学毕业，顺利保研，自然就把一修带回了家。父母这段时间带着妹妹去上海小住几天，让他一个人在家轻松轻松，遛遛狗子。
牵着狗下楼，宋悦庭和楼道里擦身而过的对门大爷打了个招呼，大爷背着手，稍显木讷地笑着回应，浑浊的眼球让宋悦庭难以判断他的视线到底在看向哪儿。许是宋悦庭离家的时间太久了，印象里的对门大爷还是高中时经常来给他家送菜的那个腰板笔直，白发不多，谈笑间精神气十足的模样，几年不见而已，竟已苍老成这般。
到了一楼，楼上传来大爷敲门的声音。宋悦庭在楼梯口停下来给一修整理了下牵引绳，听见中年女人尖锐的声音远远地在三楼透过厚厚的铁门传来，听见她打开了门，对大爷一通冷嘲热讽，最后这些聒噪的声音消匿于关门声中。
宋悦庭整理牵引绳的手顿了顿，随后拍拍一修的头，牵着它向小区大门走去。
他今天是计划是带一修去东关街溜一圈后去大润发采购物资的。宋悦庭向来有屯粮的习惯，学校宿舍里他的柜子永远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干粮零食饮料，被室友调侃开小卖部调侃了四年。这个习惯在家里理论上来说是没有的，因为老爸老妈做的饭菜可比干粮好吃多了，不过现在他们一去上海就是一个月起步，虽然爸妈和妹妹出发的当天宋悦庭就网购了很多吃的喝的，今天想起来还是要去超市逛逛。
在东关街遛了一个来回后，宋悦庭给一修喂了点水，继续向大润发出发。行至马路对面等红灯的时候，他掏出常年静音的手机看看有没有错过什么重要消息或者新闻，突然发现自己接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送的彩信。
奇怪，这都什么年代了，除了移动电信联通和各种官方号，要不就是一些广告诈骗，还有人发短信？还整个彩信？
怀着好奇，宋悦庭点了进去。号码是北京朝阳的。
【这不是玩笑。末日来了，请扩散这些视频，储备足量的物资，居家减少外出，保护好自己和家人朋友。】
文字下面附了几个视频，都不超过一分钟。宋悦庭看了眼红绿灯，确认还没闪，低头点开了第一个视频。
他的第一想法是这明摆着是一个低劣的恶搞和玩笑。但对方都花这几毛钱话费把视频发过来了，看一下好像也无妨。
视频的画质谈不上高糊，也不是特别清晰，视角固定在一个高墙角，正对着某个建筑内过道，静止不动，结合尺寸和左上角的日期时间来看，类似质量较高的监控画面的感觉。画面内这个过道的建材在监控画质下也有一股高级感，非常干净，两边墙面似乎隐隐反光，灯光特别白亮，不像普通的住宅或商场通道。视频的开头几秒画面一直静止不动，第五秒的时候画面尽头突然有一个身穿防护
服的人飞奔进来，即使看不到脸，也能从肢体动作感受到这个人无比慌张，甚至是恐惧。由于关了声音，宋悦庭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尖叫或者说一些什么，他只能微眯着眼仔细观察画面里的每一个细节。似乎监控所处的位置就是这条通道的尽头，身穿防护服的人跑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跑了，他肉眼可见地发抖，看向通道的另一端，四肢不受控制地胡乱颤动，看起来可笑又滑稽。
第十一秒的时候，他，或者她，跌坐在地上，似乎是绝望极了，放弃了无用的挣扎。
第十三秒，一群衣衫破烂沾血，头发凌乱，皮肤发黑，面目扭曲的人冲进了画面，他们黑压压地挤在一起，所过之处喷溅上污血和糜烂的人体组织，以正常人类所不能及的速度连爬带滚地扑向那个身穿防护服的人，还不待鲜血溢出，就将人淹没了。
“汪！”
一修低低叫了一声，提醒盯着手机的宋悦庭，绿灯亮了。
宋悦庭立马关了手机屏幕，揣进裤兜里，牵着一修过马路。
在超市他没有再看手机，心里也没太把那条短信当回事，却还是下意识多买了些原来不在计划内的东西。至于一修，小时候是米糊喂大的，现在除了狗不能吃的东西，基本是宋悦庭吃什么它跟着吃什么，长这么大就没怎么吃过狗粮，所以倒不用特意给它存粮。
比较奇怪的是一修今天在超市一直闻来闻去，坐在宠物专用购物车里就没安分过，让宋悦庭觉得很反常。不是第一次带它来大润发了，这崽子甚至路都记得了，能准确找到它最爱的零食所在的货架区域，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到处贴着人嗅的情况。但鉴于一修并没有发出吠叫之类的示警，宋悦庭也就当它今天贪玩了，拍拍它的狗头语重心长地教育：“别皮啦，把人家吓到你爹要赔钱的，尤其是omega，身娇肉贵的，到时候赔的钱从你饭钱里扣。”
一修不满地呜呜几声，眼神除了很人性化的鄙夷外还有一丝丝焦灼。尽管如此，它还是乖乖地没有再追着人家胳膊肘嗅了，坐在购物车里不安地摩挲着前爪。
宋悦庭愈发觉得哪里不对劲，倾下身子，揉着一修的狗头和它说悄悄话：“崽，你是不是想回家？”
一修舔了舔宋悦庭的手，用眼神告诉他确实如此。
“好嘞，那我们不逛了，嘎嘎去。
今天超市人不多，收银台前的队伍也不长，轮到宋悦庭结账时他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发现界面停留在没退的短信界面，赶紧把它划掉，打开支付宝扫码付款。
出了超市，宋悦庭一手拎购物袋一手牵狗。一修在前面跑得格外快，四条小长腿嗖嗖嗖地，要不是为了等宋悦庭估计能奔起来了。
“咋回事啊崽，这么着急，咱家着火了？”宋悦庭跟着一修小跑，无奈地笑道。
一修没有睬他，又走了一段路，突然折回他身边，对着路边同仁堂大药房里推门而出的一个戴着口罩穿着灰色长袖连帽衫的男人狂吠起来，压低身子，随时要暴起伤人的预兆。
“一修！”
宋悦庭大惊，厉声喝止一修，拉住牵引绳把它往后拽。
被吼的男人一个激灵后退几步，瞪圆了眼睛看着冲自己龇牙咧嘴的狗。
一修越叫越凶，宋悦庭也是傻了眼，它平时都是嘤嘤嘤呜呜呜的，偶尔叫两声也知道控制音量，陌生人征得同意都可以摸摸，养它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眼看一修要往男人身上扑，宋悦庭干脆直接抓着它的项圈给单手提起来抱进怀里，遏制住躁动的狗子，对男人赔笑道：“不好意思啊，它今天有点受刺激，平时不这样的。”
男人迅速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一人一狗，视线移到宋悦庭的脸上时凝滞住了。他愣在原地，片刻后，插在口袋里的左手往里踹了些，摇摇头，“没事。”说罢就快步离开了。
宋悦庭同样一刻都不想多待，拎着购物袋抱着四十几斤的狗赶快溜。一修还在不肯罢休地从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警告声，一路上宋悦庭跟哄小孩儿似的，拍着一修的背，嘟囔：“乖啊乖啊不怕不怕……”
直到拐了个弯彻底看不见男人，一修才乖顺下来。宋悦庭放它下来，甩了甩累酸了的手，当街教育狗：“坐好！”
一修坐好，小眼神儿有点委屈的意思。
宋悦庭蹲下来，尽量和一修平视，顺便把购物袋搁在脚上解放自己另一只手。
幸好没偷懒不给它戴嘴套，不然真咬伤了人可完蛋了。宋悦庭后怕地想。
“你今儿个咋回事啊这是？嗯？”
一修低头，飘忽的目光时不时瞅宋悦庭几眼，一顿嘤嘤嘤，好像很气愤的样子，脚都跺上了。”
宋悦庭气乐了，“zua，你还事出有因了？”
一修眼神坚定：“汪！”
宋悦庭：“他身上是藏炸药了还是□□品了？”
一修：“汪汪汪！”
宋悦庭：“那你也不能当他面吼吼啊，本来我和他不打照面的，你说你这惊天动地一顿嚎，万一激怒坏人，我又不一定打得过他，他把我咔嚓了怎么办！你就要去睡大街了！”
一修沉默了。
宋悦庭循循善诱：“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不要这么嚎，满大街人都听到。你要暗示我，我俩快点溜，知道不？”
一修歪着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呜——汪！”
达成了除了他俩没人看得懂的协议，宋悦庭重新拎着购物袋，起身牵狗回家。
回到家，宋悦庭给一修解了一身“装备”，放它去玩玩具，自己收拾好买回来的一堆东西后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发呆。
几秒后，他掏出手机，把那条来历不明的短信里的所有视频保存下来，打开电脑，拷贝到了一个新建文件夹里。
宋悦庭向来是个不信子虚乌有之事的人，但诡异的短信和随之而来一修在外面的反常表现，让他很难不把二者做个联想。一修是他一手养大的狗，什么德行，没人比他更清楚，它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在一个熟悉的地方嗅闻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更不可能莫名其妙对一个安全距离外的陌生人表现出极大的攻击性。说闻到炸药毒品什么的都是开玩笑的，不经过专业训练的狗怎么可能对这些东西有剧烈反应？何况隔了那么远。
可是一修的一系列反应，全部指向一个原因——气味。
有很多人身上的气味发生了人类感受不到的变化，是一修从来没闻过的气味，并且这种气味会使他感到不安，所以它在超市不停地嗅来嗅去，一是要熟悉新事物，二是确认这种气味扩散的范围。当它发现这个范围已经大到突破它的承受极限时，它就会想要快点离开。至于那个从药房出来的男人，大概是味儿已经浓到令一修发狂了，或者是一种新的气味。这是宋悦庭能想出来的最合理的解释。
当时没顾得上仔细观察那个男人，现在回想起来，从药房里出来，大热天还戴口罩穿长袖……细思极恐。
晃了晃脑袋，宋悦庭看一眼电脑屏幕，所有视频都传输完毕。
他在电脑上把第一个视频接着上次看到的地方继续开始看。
开屏就是乌泱泱的人，或者说，丧尸。他们挤在通道里，发出瘆人的怪叫，一拥而上将穿防护服的人淹没，让原本还算宽阔的通道视觉上狭窄了几分。几秒后，他们慢腾腾地散开了，竟没有将那个人啃食殆尽，血淋淋的躯体裹在被染红了的防护服之下，甚至四肢还是完好的。咬死了这个人后，丧尸们似乎失去了目标，开始漫无目的地在通道里游荡。
直到视频结束，没有再出现新的内容了。
宋悦庭点开第二个视频，画面与第一个一样，他一开始以为是接着第一个视频的内容，仔细一看，右上角的时间却往后跳了好几分钟。于是他暂停视频，又打开第一个视频，进度条拉到最后，将二者的时间做了一个比较，记录在小本子上。
15:56:33–16:03:21。七分钟左右。
随后他继续看第二个视频，右上角的时间到了16:04:09时，被丧尸咬死的人抽搐了一下，像电影里那样，以常人不能做到的姿势，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和周围的丧尸一样，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荡，寻找下一个猎物。
第二个视频结束了。
宋悦庭没有立即继续往下看后面的视频，他盯着黑掉的视频窗口沉思片刻，又点开第一个视频，找到丧尸从穿防护服的人身上起来时的时间。
15:55:57。
从确认死亡到变成丧尸，8分12秒。
他正盯着本子上的字思考，手机的屏幕突然亮了一下，锁屏界面显示有新信息。
还是那个号码发来的，这次信息的内容很短，在锁屏界面就展示完了。
【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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