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蓦然觉察
其实楚虚也知道他这一遭怪阿黄有点儿冤。
毕竟，谁也想不到，小小的猫薄荷会对他影响这样大，甚至让他差点儿永远沉浸在梦中，不愿意醒来。
作为心魔，他其实陷入幻境的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但正如卖火柴的小女孩不断点燃火柴，在寒冷的夜中，只要眼前的美梦能带给他温暖与满足，那么宁愿欺骗自己，也要继续沉浸下去。
那时候，他仿佛回到了鲜艳活力的上辈子，没有朝不保夕的惶恐，没有无所适从的孤寂，只有珍藏的温馨与快乐。
无限美好，令人愿意永远停留其中。
楚虚收了收爪子，如果不是另一个温度握住了他的手，也许他真就不愿再醒过来吧。
真是讽刺，他是能带给修道者幻境的心魔，结果自己也中了猫薄荷的陷阱，这算不算间接体验自己服务对象的感觉，增加了工作经验？
至少，现在再去让他诱惑修道者，他将更了解对方的心态，并知道如何调动人心空隙，引目标沉入魔道之中。
所以我是洪荒修道者的猫薄荷？
楚虚扒拉了两下爪子，幻视自己挥舞叶片，兢兢业业播种，再凑到各个品种的大猫面前，如捕蝇草一样张开血盆大口。
不不不，我才不是绿油油，楚虚甩着头，他比猫薄荷高级多了，猫薄荷并不可怕，关键还是自己，要不是他不够坚定，早就从幻境中摆脱出来了！
果然，同行是冤家，不论种族。
楚虚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长吁一口气。
其实，他现在仍然有些遗憾，但清醒后，还不至于软弱到自己骗自己，要不是头一次接触这种对猫特攻没有防备，怎么也不会狼狈若此。
阿黄误我！
楚虚静静磨牙，吸猫薄荷的猫不是好猫！需要教育！
老子在他醒后又给他做了一个全身检查，没发现后遗症，证明他对药理推断无误。
楚虚一只爪搭上他的手，眨了眨眼，轻拍两下，表现感谢他那一握。
当时他正处于一种徘徊犹豫的状态，是放任自己彻底沉入虚幻，还是醒来面对冷酷的现实，对于一名本就不渴望长生的人来说，是一件及其艰难的选项。
人之所以留恋世间，是因为有值得留恋的东西，可惜他这次穿越糟心，遇到的事情更是打击他的存活欲望，要不是老子，也许他真会选择放弃。
老子垂眸凝视手背毛茸茸的爪子，唇角抿起。
楚虚一缩，总觉得对方的表情有些可怕，自己这次也没干啥吧，他也想不到猫科动物还有这样的天敌啊，做人类时他不抽烟，做猫时他也讲究三好五德，怎么会主动吸那玩意？
他真是倒霉催的！
这时候，还是通天打破了两人微妙的气氛，他抱起楚虚颠了两下：“没事就行，想不到小黑你这么大一只，居然会被普通野草迷倒，阿黄都正常，怎么就你这么凄惨？”
他把豹崽的毛揉得一团乱，最后下了一个结论：“看来你也得多修炼修炼，增强抗性，大哥，你不能继续惯着他了啊。”
最后一句话他是朝老子说的，仿佛幼儿园门口传授教育经验的家长。
松手！放开我的毛！我要飘逸！
楚虚拼命扭头看老子，寄托在幼豹身躯后，他不可避免也有了一些豹子的习性，格外忍受不了身上的毛被揉得一团糟，习惯性求助他靠谱的饲养人。
然而，这一次，老子不知为何对楚虚的目光毫无反应，只是静静立着，平静无波看着眼前的画面，仿佛欣赏电影的局外人。
通天见楚虚挣扎得狠了，立刻停下动作，双手从头撸到尾，很快就把一只炸毛的豹子撸得油光水滑，恢复威武霸气。
但楚虚这时候根本没心情管通天，他睁大眼睛瞪着老子，其中满是控诉——你居然没动静，你还是不是那个说好要宠我的知己？！
老子眸光一闪，目光挪到通天身上，淡淡道：“好了，既然没事，就去把那丛草铲了吧。”
他又低下头，看着阿黄道：“修行之事贵在坚持，今日你的功课呢？”
阿黄嗖的一下躲到通天身后，这人好可怕，它不就是见到老大经过，歇了一会儿吗，为啥还有功课这种东西？
通天在老子明显的沉凝中也闭上嘴，虽然他不明白，但直觉告诉他，要安静。
他瞅了一眼楚虚，带着阿黄静悄悄退到门口，接着一溜烟跑远。
楚虚望着他的背影，扭头看老子，目光中满是狐疑。
老子再次错开与他的对视，向偏院炼丹房走去。
楚虚亦步亦趋跟着，等到了炼丹房门口，却见老子前进刚进去，后脚门就合上，门风刮过鼻尖，差点儿拍了他的鼻子！
搞什么？！楚虚不敢置信盯着门上的缝隙，他不过是吸了个猫薄荷，怎么老子气得像是要大义灭亲？！
他在门口刨了两下，也生出一股怒火来。
才觉得对方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就给他来这套，今天的事又不是他的错，况且，根本没什么好气的吧！
楚虚思来想去，都闹不明白老子这番是为了什么，他虽然对情绪十分敏感，但对方隐藏得够好的话，他也窥探不出。
而且，太清不是修的无为道？应该出了名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对，这性格怎么比罗睺还善变，不会是他爹追到洪荒来了，或者也玩了交换人生吧？
楚虚一抖，如果老子的内芯变成了罗睺，那可真是天塌地陷，他宁愿在梦中长眠不醒！
门内，端坐丹炉前的老子却并未点火，而是目无焦点，仿佛神游在外。
过去的他时常如此，毕竟除了修道与炼丹，也几乎是无事可做。
然而这次，他晃神片刻就回醒过来，神识探出门外，却又沾之既退。
今天的意外让他发现，不知不觉，那只黑色的小团子已经在自己心中占据了太大分量，当看对方如何都醒不来时，他居然情绪起伏到忽略了身边的动静，而对方睁眼，更是给他带来一种不曾体会的喜悦。
他生来既少悲少喜，走上无为之道更是顺理成章，从未体验的情绪竟令他下意识产生了一种……畏惧感？
没错，琢磨着自己的心情，老子用了一个本以为绝不会用在自己身上的词汇。
如果是过去的他，即便可能失去，也应该坦然以对，但今日之惶恐，近乎失去分寸，绝不是过去的惋惜与哀悲可相提并论。
他非无情之人，亦会伤花落物陨，无为本是自然，自然的接纳一切。
楚虚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件意外，但他当时想，就直接从通天手中要来，这也符合他的道心，不曾有半分犹疑。
等到后来慢慢相处，从未有人陪伴的老子不知不觉就习惯了身边的小墨团，习惯他偶尔机灵、偶尔顽皮、偶尔贴心的捣乱。
通天更爱与元始争吵，元始也对他这位大哥过于尊敬，三个人的昆仑山，老子却像多余的住客，在两位弟弟的亲热中抹消自己的存在。
直到楚虚的出现，他才转变，有了参与感。
入世牵连让他对大道理解更深，道有阴阳，事有两面，一味抽离，并不能令他在道路上走得更远。
与幼豹心意相通后，他仿佛也跟随着对方，以更弱小的眼光看着这个世界，体会道的广博与微小，验证己身与道的差异近远。
正因为此，他对小黑十分宠溺放纵，只缘他视对方为自己大道的一部分。
但，他没想到这一部分已经粘得如此紧，并且，终究会有一日要离开。
这便是歧路吗……他闭上眼，轻叹一声，如果有某个存在会引偏他的道，那么再怎么不舍，也只能放手。
可以走慢，但不能走错，早日醒悟还不晚。
不过……目光落到左侧的置物架上，他伸手摄来一个木盒，打开后，宝光湛湛、异香扑鼻。
这是他曾获得的一株先天灵果，品质虽然不如十大灵根，然因为只结一果，精华尽藏其中，真算起来，不差黄中李、人参果多远。
他之前暂时没想到用处，如今却想用它炼一炉灵丹。
——即便要舍，他也不愿对方未来处境艰难，无论为何不愿修炼，给一炉丹药，也算全他们的情谊吧。
木盒盖拢，炉火点燃。
……
楚虚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收到分手礼物，他气呼呼把老子的药园祸害了一通，凡是合口味的，一个不剩，让人怀疑那么多灵果进他那小肚子，装到了哪儿。
他不敢随意突破境界，只能把所有灵气都用来锤炼身体，如今小奶豹虽然仍旧是刚结妖丹水准，但□□强度堪比妖仙，再遇到刚开始那条蛇妖，能把对方拿起来盘。
不过，能这样胡来，也是因为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已死，楚虚相当于把豹崽整个儿当灵器祭炼，甚至随着宿体强度增加，他的元神也能透出更多力量，只要他不怕天上的雷劈下来。
一路吃撑，楚虚横躺在路边，还在为刚才老子的态度哼唧，怎么连太清心思都这么多变，还要不要人活了？
他最讨厌猜猜猜，本以为有心魔天赋在，再也不用东想西想是到底表现出来的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结果尽遇到变太，一个个翻脸比翻书还快。
前一秒嘘寒问暖，后一秒无情冷淡，就算国产电视剧也没这么毫无逻辑的，他是蹿频到了越南？
楚虚一抖，犹自愤愤不平，恨恨锤了一下草地，却惹得经过的身影一顿。
他跳起，这才发现自己貌似挡未来玉清圣人的路，而以元始的性子，当然不会因为一只妖兽绕路，只会把他从路中间踢开。
楚虚蓄势待发，牢牢盯着元始，准备他一出脚，自己就极限闪避。
今天他不高兴，往常他就让了，现在他想起老子曾经的嘱咐，却只想对着干。
一人一豹在路中对峙，冷风卷着草屑穿过，肃杀的气氛扩散，楚虚已经低伏，准备跨栏。
三息后，元始漠然看了他一眼，转向另一条路，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楚虚恍若雕像站在原地，他是不是还没醒？怎么今天都和往常不一样？还是说，有问题的是他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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