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对不起。
1
几天后，到了陈钰回学校的日子。
这几日，在许至风的悉心照料下，陈钰逐渐从事件的阴影里走出，恢复了往日的精神状态。
这天，许至风亲自将送陈钰送至宿舍楼下，临走前还特意叮嘱她，如果再遇到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虽然这个时候，许至风几乎已经确认，李正君绝不敢再动陈钰一根手指头，而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她能更安心，更没有顾虑地继续学校的学业。
事情的走向果然如许至风预设的那样，陈钰回到学校以后，李正君并没有找她的麻烦，也再没去骚扰她。他没再提过那晚的事，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大家的生活还能一如既往地进行着。
可陈钰又怎能轻易忘记？
他那张布满虚伪的脸，总是会让她想起那个邪恶又猥琐至极的眼神，反胃的感觉不由自主地从胃底油然而生，她头一次觉得这张脸竟如此丑陋，她必须用全力调整自己，让自己完全集中，才能继续学习。
不过自那以后，李正君对陈钰的态度冷淡了许多。他不再像从前那般总是对她嘘寒问暖，对她的学习和生活处处关怀备至。他也没再单独找过她，而他们两人之间日常的交流也仅局限于专业上，学术研究上，再没有其它。
但好在李正君并没有因此而在课业上故意刁难陈钰，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普通学生教导，对她也尽量维持表面上的客气。
一向和李老师走得最近，和老师关系最好，深受老师爱戴的“三好学生”却突然间“失宠了”，这不得不让周围的同学纷纷怀疑，陈钰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李正君。与陈钰关系最好的几个同学，还替她的前途感到有些惋惜。
疏远给了陈钰喘息的机会，在许至风的帮助下，她的状态逐渐得到恢复，她觉得其实结果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太多了。
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许至风与这件事的关系，因为如果他真的什么都没做，事情的发展不可能会如此顺利。
她其实后来问过他，是不是和李正君说了什么，以至于现在他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度大转变。而他却说，他只是拜托了李正君要好好帮忙照顾她。
她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他应该有所隐瞒，不过既然他不愿意多说，她便也就不再多问，反正问题都解决了，再过多深究也没什么意义。
再后来，到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大家突然接到了李正君离任的消息。李正君带教的学生们，还没来的得及见到导师最后一面，就被直接分去了其他导师组内。
而陈钰则被划分到了陆博之的名下。陆博之是院内出了名的对待学术极为严谨，对待学生极为严苛的导师，许多学生在学业上都被他折磨得叫苦连天。因为他对待专业近乎极致的态度，同学们都戏谑他为“学术禽兽”以及“学术界的大魔王”。
陈钰在入学之前，就听学长学姐们提过陆博之，所以她对他在校内的“光辉事迹”早有耳闻。
当初在选择导师的时候，她就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成为他的学生。她提前联系了心理学院所有的导师，请求他们收她为徒，却唯独没有联系他。
当时李正君特别欣赏她，一早就将她收入门下，及时帮她解决了无人问津，迫不得已只能求跟陆博之的后顾之忧。
可她也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她还是成为了陆博之的弟子。不过至少陆博之为人十分正直，这一点是陈钰后来亲自证实过的。
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陈钰再也不用看见李正君那张丑陋至极的脸，那张她只要看一眼就会产生生理性恶心的脸。
只不过，她的研究生生涯注定不会平淡，一定会充满挑战。为了能够顺利从陆博之手里毕业，她必须要好好努力了。
陈钰把李正君突然离职的消息告诉了许至风，他并没有表现出震惊，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就好像这一切他早有预料。
她其实知道，这件事应该或多或少与他有点关系，不过她深知这背后牵扯的势力宏大，是她所无法窥探的，所以自那以后，她便再没有提及此事。
她觉得有些遗憾，对于那些真正受到了侵害的被害者而言，恶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他只是悄无声息地甩手离开，这样的结局对他曾经犯下过的罪行而言，未免也太微不足道。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没有任何力量，就连深陷泥潭时都自身难保，她没有办法去改变些什么。
不过，这些都只是后话。
李正君的事暂时告一段落，现在陈钰在校内的生活也逐步回归正轨。
是时候该好好谈谈他们俩之间的事了。陈钰和许至风一起约好在周末见面。
2
星期天下午，陈钰如约出现在许至风家门口。
进门之后，许至风把她领到了书房，背对着她独自走向了窗边。
九月底，临州市的天气已经逐渐开始转凉，窗外的行人已脱去短袖，换上了长衫。
今天的天气其实很好，室外光线也十分充足。秋天里的风一阵阵地吹过，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午后和煦的阳光散落在大地上，却并未让人感受到温暖，即使是阳光明媚的天气，秋季的凉意，仍不断地从随意的角落里涌出。
许至风就这样望着窗外静默了许久。
陈钰站在门后，望着他的背影，同样无言。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那个下午。
这次相见的氛围，并不像前几次那样轻松，无限的沉默里弥漫着几丝紧张与不知所措。
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却无法轻易说出口，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不起。”许至风率先打破了沉默。
陈钰没有打断他，仍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的确欺骗了你。你可能不知道，‘智脑’能否按时完成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而你的技术能力很突出，当时你突然提出要离开，我们很难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比你更合适的人，来继续完成这个项目。所以我利用了你对我的喜欢。”他默默低下了头。
“可后来，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超出我的意料。我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计划的一切都开始偏离正常轨道。在我计划里本该向你提出分手的那天，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选择把那封信给你，可最后，那封信还是被你发现了。”
“其实我思考了很久，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最后我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你很重要。”
“每次想到自己曾经欺骗过你，我的心脏都会产生一种短暂的疼痛。我一直无法理解，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是迷惑。
“上次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我无法向你表达出一种，我体会不到的情感。”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其实我患有严重的情感障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确诊了。我几乎很难有情绪，也很难体会到情绪，所以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向你说出‘喜欢’。”他平静地望向窗外。
他终于向她坦白了这个秘密，这个他从未和其他人说过的秘密。
从此，秘密不再是秘密。
他的心跳有些加快，微弱的痛感从心间漫出。他这是在害怕吗？
身后的陈钰一直无言，距许至风说完最后一句话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依然保持着沉默。
整个房间安静得，让许至风以为她早已离开了这里，他缓缓转过身，却发现她早已来到他身后。
陈钰缓缓地向他靠近，轻轻地抱住了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对他说：“谢谢你愿意告诉我，我们不分手好不好？我想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拥抱的瞬间，微弱的电流滑过许至风心间，转瞬即逝。
他还是有些不解，按照正常的逻辑，人一旦知道自己被欺骗，就一定会表现出愤怒的情绪，可从陈钰的表现看，她几乎没有任何的生气。
“可是，”他说，“我欺骗了你，你为什么还想要和我在一起？并且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感受到喜欢，也没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感觉。”
陈钰靠在他胸前轻轻摇了摇头：“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你对我做的一切，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你说你骗了我，心里会有难受的感觉，你知道吗？那其实是你对我的愧疚。你向我坦白了一切，也向我说了道歉，所以我选择原谅你啦。”她抬头看他。
那种感觉，原来就是愧疚啊。像是被触发了身上的某个机关，他突然有点明白了。
“别担心，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教会你感受。”她摩挲着他的后背。
“那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她殷切道。
“愿意。”他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她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在他耳边轻语：“你现在感觉到了吗？温暖的感觉，就是我对你的爱。”
怀抱的温热逐渐蔓延入心间，他也紧紧抱住了她。
原来这就是爱吗？
陈钰拉着许至风到一旁的地毯上，两人并肩坐下。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你愿意和我讲讲吗？”她说。
他点了点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向她讲述了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许至风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母亲曾带着腹中的他移民英国，他逐渐在母亲的冷漠和白人的排外中长大。
二十岁时，他凭借出色的天赋与才华，回到国内开始了长达十几年之久的脑科研究。在认识她以前，他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实验和研究。
在他的叙述里，陈钰感受到了童年的不幸，也感受到了强者的孤独。他拥有傲人的天赋才华，极致纯净的精神世界，受众人景仰的一切，却唯独丢掉了他最需要的被人理解。
此刻，她只想把全世界的温暖都为他双手奉上。
许至风平淡地叙述完了自己的过往，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都在为他叹息，不破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时间再次在安静中流淌，夕阳也在天边缓缓落下。
“你说你在国外长大，在国内无亲无故，”陈钰的话打破了原本的沉默，“那上次你那个表妹怎么回事，总不会是你回国以后才认的干妹妹吧？我看她上次还挽你的手来着，你们好像很亲密的样子。”，她有点不开心地撅了撅嘴。
其实对于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好像就算是表兄妹也没必要这样亲密吧？她早就想和他摊牌，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许至风看着她，一脸疑惑。他突然很想仔细研究一下她脑回路的构造，一定与平常人不太一样，否则她怎么会听了一下午，最后只问出这样一个毫无逻辑的问题。
“她叫赫连娜，真的是我的表妹。”他只好耐心解释，“我也是这个国家的人，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在这里，这并不奇怪，只不过，我从没和他们见过面，他们甚至都不一定知晓我的存在。”
“最近这两年，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了我，来找过我几次，每次都是为了借钱。”他嘴角挂起一个无奈的笑。
“她家经济条件不太好吗？”
“家里经营的企业，前年刚上市。”
“那不就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她怎么会来找你借钱？”
“她的理由是，家里给的零花钱不够花，父亲又管得严，她急需用钱，所以来找我借。”
“那就算是借钱，也不该有那么亲密的肢体接触吧？”
霎时间，一阵酸意在整个房间荡漾开来。他终于明白，原来是小女朋友在吃醋。
“那天的情况其实是这样，她又来找我借钱，我很果断地直接拒绝了她，她很生气，以要毁掉我在研究院的清誉来威胁我。我当时并没有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后来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也是真的没想到，她会这么做。”许至风有些无奈地扶额。
“事实就是，她的行为的确让大家对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产生了误会，至少从你和其他人的反应来看，她的目的达到了。”他尽量措辞严谨地向她解释那天发生的事，生怕她再有什么误会。
“你这表妹也是个戏精啊，还真就挺有意思的哈哈”陈钰听闻，忍不住大笑起来。
许至风见她笑的那么开心，竟也不自觉地被她逗笑。
"那最后你把钱借给她了吗？"她问。
“借了。”许至风的笑容瞬间收回，恢复了往常的冷淡。
陈钰见他这一脸吃瘪的模样，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没想到智商超群的许教授也有被坑的时候！改天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认识一下你这个表妹，顺便向她讨讨经验，哈哈哈哈”她已经快笑得直不起腰。
许至风看着她的眼神，无奈又宠溺。
窗外夜幕降临，夜色笼罩了整座城市。
许至风伸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陈钰，准备出门吃饭。
“至风。”陈钰在身后突然叫住了他。
他停下，回过头看她。
“等放寒假，我陪你一起回家看看你妈妈，好吗？”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好。”他点了点头，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3
英国伦敦，希斯罗国际机场。
许至风一手推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一手牵着陈钰，缓缓地从机场大厅出来。
今天虽然是伦敦难得的晴天，但冬季的气温还是冷得让人止不住打颤。
陈钰从小就特别怕冷，她在来之前就听许至风说过伦敦的冬天很冷，所以她特地穿上了那件最厚实最保暖羽绒大衣，还把自己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了一遍——帽子，围巾，手套，保暖靴，她一个都没落下。
几乎被裹成球的陈钰行动起来并不方便，许至风为了迁就她，逐渐放慢了脚步。
室内的惠风和畅与室外的寒气逼人形成鲜明对比，刚出机场大厅，一阵寒风袭来，即使被裹得严严实实，陈钰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啊。”她忍不住感叹，嘴巴里呼出的气体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团雾气。
许至风的手从她腰间穿过，揽她入怀，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寒冷逐渐被亲昵的温热取代。
出门之后没过多久，许至风就带着陈钰顺利地找到了提前联系好的接机员。他把行李安置好以后，两人一同上了车。
从下飞机，到取行李，再到找接机车辆，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错。
事情能够如此有条不紊地进行，全都得归功于许至风提前做好的出行规划。每次出远门，许至风都会细致地提前打点好一切，丝毫不让陈钰费心，而她只需要把脑子带上，跟在他身后就够了。
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做什么事都会觉得很安心。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再一次回归温暖的陈钰心情好了许多，旅途中的疲惫也逐渐被驱散。
这是她第一次来伦敦，在此之前，她只在网上见过一些零碎的照片，现在她终于有机会能亲眼看看这座城市。
在阳光的照耀下，整座城市独特的历史感，变得愈发浓厚，这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市，也是陪伴着许至风长大的城市。
一个多小时后，小车缓缓驶入住宅区，一排排英式风格的小屋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车停在了其中一栋楼房的路边。
“到了。”许至风对陈钰轻声道。
随即，她跟随他下了车，一起走进了底层的大厅。
大厅的尽头是通往顶楼的扶梯，许至风提着行李走在前，陈钰紧随其后。他故意走得很慢，不时地回过头确定她是否跟上。
三楼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他放下行李，走到门前，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起时，屋内的许如茵正在厨房准备午餐。面对来人的突然到访，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是谁会在这个时间突然拜访？她只好停下手里的活，带着疑惑赶去门前。
许如茵开了门，待她看清来人的脸时，她的脸上闪现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被习惯性的冷淡压制了下去。
这张她许久未见的脸，似乎又成熟俊朗了几分，害她差点没认出他。
许至风看着眼前这位久未谋面的母亲。她似乎一点都没变，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对他的到来，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开心。
“我回来了。”他率先开了口，“因为航班延误，无法确定具体到达时间，所以没有提前通知您，我很抱歉。”，他的语气里满是疏远的客气。
许如茵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任何话，脸上表情依旧。
“阿姨您好，我是陈钰。”一个女孩突然从他身后探出来。
许如茵有些惊讶，她看着这个娇小的姑娘紧贴在许至风身后，正甜甜地对着她笑。她瞬间就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她觉得女孩的笑，就像这冬日里的暖阳，驱走了严寒，温暖了世界。她突然觉得有些欣慰。
可惊讶和欣慰并未在她脸上停留。她立马恢复了往常的冷漠，招呼他们进屋。
她点了点头：“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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