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篇：皎皎云间月（五）

　　（五）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至夜，月色入户。
　　梁丘月推开窗户，院中竟还有雪花飘落。
　　雨落日升，雪飘月出。都是同昙花一现般难得的景致。下雪的夜晚，二十四桥的月色一定更美罢。
　　深夜外出的事情家里的下人已经见怪不怪。毕竟十三岁敢只身一人闯入“二十四桥兵变”厮杀战场的人，浮罗城建城二十多年来就只出了梁丘月这么一个。
　　她依旧戴了面纱，街上的人其实不少。路过卖桂花汤圆的小摊时，梁丘月抬头看了看月亮，对摊前搓汤圆的小贩道，“要一碗桂花汤圆。”
　　勺子里的汤圆未曾送到嘴边时，一段十分眼熟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的月锦的衣袖便落入眼角。
　　往上是许久不曾照面的罗欲公子的一张笑脸，两瓣微厚的嘴唇一咧开便是一条白气。
　　“好巧啊，梁丘姑娘。”
　　梁丘月一双眼睛冷冷把他看着。她其实在发呆，也就一两个月没有见面吧，罗欲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梁丘月突然想起玲珑之前说罗欲被挂在二十四桥那片林子里被吓得尿裤子的事情。
　　声色却依旧清冷，“罗公子今夜出现在这里，也是兴致所致突然想吃一碗桂花汤圆吗？”
　　“今夜雪景与月色俱佳，罗某不过随便这么一走，就遇到了梁丘姑娘。”刷一声扇子打开，“可见是命里有缘。不然怎么就偏偏遇见梁丘姑娘了呢。”摇着扇子笑了两声。
　　梁丘月一双眼睛冷冷把他看着。这回没有在发呆，纯粹不是很想搭理他。
　　罗欲摇着扇子低头看了看木桌上冒着热气的汤圆，眉间微动，而后嘴角又勾起笑意，“城三街上新开了家羊肉汤馆，滋味甚好。梁丘姑娘不如与罗某同去，吃了也比这汤圆更暖身子不是。”
　　不等她拒绝，罗欲便啪一声收了扇子来拉她的手。梁丘月先是一惊，而后十分厌恶的想要挣脱。
　　但罗欲的力气实在太大，她慌乱看向周围的人群，却不敢喊出声。若是大声呼喊，那明天整个浮罗城便会知晓守城大人家的女儿半夜在街上与城主的亲外甥拉拉扯扯。
　　爹爹最在意名声。
　　正犹豫要不要低头狠狠在他手臂上咬上一口。一只黑色的靴子却突然插在她与罗欲中间，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呀，姐姐。好巧啊，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梁丘月抬头一懵，玄衣少年鲜红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姐姐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叶啊！”
　　梁丘月：“……小叶？”
　　少年一拍手，“是啊，小叶！好巧啊怎么就在这里碰见你了呢？我们好久没见了不如一起吃个饭吧！”说着就去笑嘻嘻扳开了罗欲的手，“不好意思，借一下啊。”
　　说完拉着梁丘月走了。罗欲楞在原地半晌，吐了口唾沫摇着扇子走了。
　　玄衣少年拉着她穿过三条街，走进浮罗城最富饶的一座酒楼。
　　一坐下来便点鸡点鸭，狼吞虎咽起来。一顿风卷残云后，摸着肚皮打了好几个饱嗝。
　　眼尖的小二跑过来十分识时务的递上账单，“一共是五个金铢，嘿嘿。”
　　少年扬了扬下巴，看向对面的梁丘月笑嘻嘻道，“我姐姐付钱。”
　　眼尖的十分识时务的小二又转过头来递上账单，“一共是五个金铢，嘿嘿。”
　　梁丘月从腰带里掏出五个金铢付了钱，冷冰冰看着对面玄衣的少年道，“多谢今日替我解围，这顿饭算报答你的恩情。”
　　少年撑着下巴嬉皮笑脸，“那姐姐可要多请两顿。我对姐姐的恩情可不止今夜这些。”
　　梁丘月顿了顿，而后冷冷问道，“我们见过？”
　　少年抹了两把泪水作委屈状，“姐姐，你可真是美人多忘事。中秋之夜，二十四桥上若不是我，姐姐早就被那纨绔吃了亏去了。”
　　梁丘月心下一滞，猛一抬眼，对上少年清澈明亮的目光。记忆纷至沓来。原来，竟不是在做梦么？
　　少年转眼又是一张笑脸，“姐姐你可是想起来了？若是觉得对不住我想要补偿我，就给我吹首曲子罢。就用你的玉箫。”
　　梁丘月一楞：“你如何知晓，我会吹箫？”
　　“实不相瞒，中秋十二楼姐姐所吹的曲子。同我记忆里一位救命恩人吹的特别像，但我小时候脑子受了些伤，醒来就记不得那位救命恩人的样子了。是以那晚听到姐姐吹的曲子，十分震惊。便想要问问姐姐，可是这曲子的作者？所以这才跟着姐姐，无意中看到那纨绔想要轻薄姐姐然后救下了姐姐。”
　　梁丘月冷冷看了少年半晌，纵使他目光诚恳，但那些所谓救命恩人的话她却是一句也不信。
　　“中秋夜十二楼中的曲子确是我创，且这世上再无第二人会吹奏。但我之前从未见过你，也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少年眼中的光暗了下去。耷拉着脑袋，鼻子一吸，几颗晶莹的泪珠便啪嗒啪嗒落到桌上。
　　这少年左右不过十五的模样，情窦未开，哪里就学得了那些边城浪子的手段了呢？思及此处，梁丘月心中一软，“这曲子虽是我创，但若是有精通吹箫的人学了去也是未可知的。”
　　“真的？”少年抬头惊喜道。
　　“嗯。”梁丘月冷冷答着，却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人能将她的曲子学去。
　　雪还在下，月色却逐渐黯淡下去。少年吃完两盘饭后甜点，梁丘月理了理裙子准备起身告辞，身后玲珑的声音却清脆响起，“姐姐！”
　　两三步跑到跟前，脸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姐姐也是听说玉楼新出了王城的炉焙鸡，特意来吃的吗？娘亲叫我时我说去屋子里找姐姐一起，结果发现姐姐不在。原来竟然是偷偷背着我们来吃炉焙鸡了。”
　　梁丘月没有反驳，只是看着玲珑身后款款走过来的穿着霁色冬衣的妇人，微微一怔。
　　而后欠了欠身，唤了一声，“母亲。”
　　妇人微微颔首应了一声，不冷不淡。
　　原本坐着舔糕点渣的小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们面前，对着玲珑挥了挥手，嬉皮笑脸道，“小姐姐好啊，小姐姐长得真漂亮。”
　　玲珑也挥了挥手，一面笑呵呵寒暄，“小哥哥你也长得很帅啊。”一面小声问梁丘月，“这个好看的傻子是谁啊？”
　　梁丘月反应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好看的傻子指的是谁，却见小叶已经快一步凑到玲珑耳边说了什么，玲珑脸上一会儿惊讶一会儿笑容的。一旁的齐氏已经对小叶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玲珑就跟齐氏说小叶是她的朋友，齐氏便邀请小叶一同吃炉焙鸡。梁丘月本来想解释其实他刚刚已经吃完一桌了，但没想到那斯竟然一拍手笑嘻嘻答应了。
　　又是一顿风卷残云。
　　玲珑咽了口唾沫，凑到梁丘月耳边小声道，“姐姐，这个叶兄弟是不是好几天没吃饭了啊？我们点了三只鸡，他一个人都吃光了。我们还要不要再点两只，我看他好像不是很够的样子。”
　　梁丘月看了看一边嗦完骨头又开始舔盘子的小叶，面不改色冷冷道，“不必，他够了。”再吃就要撑死了。
　　坐在小叶对面的齐氏脸青了好半晌，等小叶舔完盘子后结了账。拉起玲珑，面上还是一派端庄，“夜深了。女子不便久在外逗留，先行告辞了。”
　　小叶闻言抬头笑嘻嘻挥了挥手，“慢走啊。”
　　玲珑嘟着嘴对齐氏道，“我鸡还没吃呢。”齐氏依旧拉着她走。玲珑又回头，“姐姐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齐氏闻言一滞。半晌，梁丘月道，“你们先回去吧，待会儿小叶会送我回来的。”
　　玲珑又看看小叶，小叶猛点了点头。然后玲珑就扁着嘴不情不愿跟着齐氏回家去了。
　　玲珑和齐氏走后，梁丘月坐在座位上好半晌没说话。小叶坐在对面托着腮看着她，直到小叶觉得再不走他就又要饿了才怕怕屁股站起来，“走，我送你回家。”
　　出了玉楼，却不是回梁丘府的方向。小叶一路踢着石子跟着梁丘月身后，走到了二十四桥。
　　雪依旧在下，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来了。挂在二十四桥的上空纤纤。
　　呜咽悠扬的箫声在落雪的月夜响起。小叶站在旁边，静静听着那曲萦绕在他心间五年的箫音。脑海中浮现月夜水滴从少女指缝漏下来的场景，他甚至能想起挂在天边的那弯月亮，却怎么也想不起少女的模样。
　　箫声戛然而止，梁丘月偏头看向小叶。
　　小叶把按在玉箫上的手收回来，淡淡的，“很难过的话就不要吹了。”
　　梁丘月冷冷将他看着。
　　“你戴着面纱看不到表情，你的眼睛冷冷地也没什么情绪。但你吹的箫声却在说，你很难过。”
　　“是因为你的母亲知道玉楼新出了王城才有的炉焙鸡跟你妹妹讲了却没有叫你？还是因为你的母亲回家时担顾念女子的名声带走了你妹妹却没有带走你？”
　　梁丘月努力克制肩膀不去抖动，她微微抬头看了看月亮不落声色将泪水逼回眼眶。心里的月光，却好像碎了一地。
　　小叶似乎察觉到了那些话对梁丘月的打击，十分不合时宜但出于好心想转移话题的轻笑一声，“千万别动，姐姐。”
　　梁丘月偏头过来看到小叶正嬉皮笑脸抬手朝她眼睛伸过来。她本能闭眼。
　　少年泛着炉焙鸡油脂香气的手指在她眼上轻轻一点，六角的雪花便印上指腹。
　　“姐姐，你的睫毛可真翘啊。不过幸好你戴着面纱，不然像你这么好看的姐姐，雪花肯定就要争着落到你的脸上啦。”
　　又摆摆手作笑颜状，“不过那样可不好，雪化了姐姐的胭脂可就要花了。”
　　那夜二十四桥的月亮和大雪，皆不及少年明亮的眼眸和笑容耀眼。
　　－－－－－－题外话－－－－－－
　　正文更到第五章，我们的男主角终于正式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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