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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沂州7


倚梅阁的姑娘每人都有一个玉坠,玉坠越是精致,在倚梅阁中的地位便越高,客人们都是看姑娘腰间挂的玉坠子点人。

        阮娘不敢丢了这玉坠儿,匆忙返回原路去找,步履匆匆,急的连手中的帕子也掉了。

        一路都仔细看过了,去时的石子路上并没有发现掉落的玉坠。

        恐怕是贪看桃花时,掉落在了桃林里。

        这可怎么办?桃林那么大,这怎么可能找得到!

        阮娘急的都哭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往桃林里跑。

        行到桃林深处,阮娘见树下有一位年轻男子。

        男人年岁不大,穿着一身朴素的粗布衫,脚上是一双粗糙的草鞋,脚边还有一捆干柴。

        原来是个年轻的樵夫。阮娘走过去问男人,有没有捡到她的玉坠子。

        阮娘抬眸,容溪也随之看清楚了樵夫的脸,正是沂州州牧赵和玉。

        这是阮娘初见赵和玉时的情景,也是一切灾难的开始。

        四月初四,桃林佛寺。

        站在桃花树下的樵夫,剑眉星目,俊逸非凡,不像是邋遢的凡夫俗子,身上反而带着一股难能可贵的文人墨气。

        “这枚荷包可是姑娘不小心掉在山上的?在下在山上砍柴,偶然识得这枚荷包,想着失主可能过来寻,所以不敢离去,一直等在这里。不知可是小姐之物?”

        年轻的樵夫谦逊懂礼,他双手捧着荷包,微微颔首,对阮娘说道。

        阮娘缓缓接过赵和玉手中的荷包,一欠福身,道了句多谢公子。

        她拆开和包一看,里面果然是她那枚玉坠子,和包不曾被人翻动过,连里面的杜若花瓣都还在。

        阮娘对赵和玉的印象极好。他衣着简陋,初春的天还很寒,却穿着草鞋定然是家境贫寒。

        阮娘这枚玉坠子价值不菲,可这位公子却不曾将东西昧下,反而一直等在这里,好让她过来寻,可见人品贵重。

        阮娘混迹在青楼楚馆多年,见过太多整日无所事事,只知道流连享乐的纨绔子弟。此时见到赵和玉,不由得眼前一亮,对他印象颇深。

        从那以后阮娘礼佛的频率比平日高了许多,时不时在桃林闲逛。与赵和玉遇到过好几次。

        两人一见如故,聊得开心,那次甚至忘了时辰,阮娘直到天黑才回到倚梅阁,被教习师傅狠狠骂了一顿。

        和赵和玉在一起的日子,阮娘真的很开心,他们一起从早待到晚,隔三差五便到桃林见面,直到桃花开尽。

        赵和玉虽然是个穷书生但的确才华横溢,精通诗书,他文采斐然,最擅长写诗,他常给阮娘写诗,赵和玉买不起笔墨,就捡了桃枝,将诗写在地上。

        阮娘也常为赵和玉唱歌,她的声音婉转动听,积石如玉,珠圆玉润,阮娘的沂州小调很是悦耳。

        有时阮娘也跳舞,同风中飞舞的桃花作伴,赵和玉则吹一杆竹笛,曲精舞妙,可谓是一对神仙眷侣。

        那天是阮娘的生辰,他便亲手雕了一支桃木簪,在簪子上刻上自己题给阮娘的诗,虽不是什么价值千金的生辰礼,但却格外用心。

        阮娘很喜欢那只簪子,将它放进梳妆匣里,平时不舍得带出来,怕被教习师傅发现,唯有夜里兴奋的睡不着觉,常常拿出来抚摸。

        阮娘并未让赵和玉知道,她是青楼楚馆的妓子,赵和玉只当她是哪家的富家小姐。

        她们这些贱籍女子是最不被人看重的,阮娘心里惴惴不安,她怕赵和玉知道自己是青楼女子便看不起她。

        但最让阮娘感动的便是赵和玉知道她是青楼女子之后,待她还像从前那样好,没有丝毫鄙夷。

        桃花树下,男人拥着怀中的女子,轻吻她的发丝,用尽了深情。容溪被迫入灵,如今阮娘的感受她也能体会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阮娘,过几天我便要进京赶考了,等我中了科举,有了官做,我便帮你赎身,娶你为妻。从今往后,我们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阮娘骤然听到这话,赶忙从赵和玉怀中坐起来,慌忙问道:“你要去考科举了?要走多久?”

        “春闱秋试,再加上赶到京都的路程,至少要离开一年多。”

        “一年多?你要走这么长时间啊……”

        赵和玉摸了摸阮娘顺滑柔软的青丝,对阮娘说道:“我走之后,若是遇到一个你喜欢,又对你好的男人,便不要再等我了。一年之后,你若是还未觅到良人,便等我回来娶你。”

        阮娘抬眼看他,笑着答道:“除了你,我谁也不想嫁,你就这么想让我变心吗?”

        “不,我希望你能一直喜欢我。直到我背驼了,腰弯了,眼睛不好用了,头发、胡子花白了……”

        “那你呢?你会变心吗?京都,我听说京都软红十丈,高台常筑,恐怕是美人如云,让人都看花了眼。”

        ……

        “你若是遇到一个比我漂亮,还满心爱慕你的女子,你会不会变心,就不回来找我了呢?”

        ……

        “对了,京都离沂州数千里远,你身上的盘缠够不够?”

        ……

        “不行,这点钱也就够路费的了,哪里还能打点上下?我那里还有点儿积蓄,等下我回去拿给你,你带上。”

        ……

        “路上保重,我在沂州等着你。”

        ……

        “让我再送你一段路吧。”

        ……

        怨气所造的内景并不完整,容溪断断续续只看到这些,至于更为细节的东西她就无从得知了。

        赵和玉走了一年零三个月。阮娘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儿来,她后来独自去过几次桃林,发现总是触景生情之后,便再也没有去过。

        阮娘总是盯着一件东西出神,伺候客人也不用心,被老鸨说过许多次。

        她总是在纸上写那句诗,“忽见杨柳春陌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从前她读到这句诗时并不理解这句诗的意思,如今总算是能够感同身受了。

        画面又是一转。阮娘倚在倚梅阁二楼的阑干上,那日阳光正好,她被这日头晃得睁不开眼,半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猫儿。

        底下有很多人在看她,阮娘不像之前那样腼腆扭捏,别人看就看,反正也不能看掉她一块儿肉,大大方方让他们看就是。

        街上热闹得很,细碎如金的阳光将街上照得暖黄,像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突然,直通城门口的那条主街上,一阵锣鼓喧天的声音传来。

        着红色衣袍的俊美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胸前绣着团云白鹤,这身官袍价值不菲,是权力的象征。

        阮娘好奇向下瞥了一眼,见马上人的面容同记忆深处的人一般无二,身子瞬间便僵硬在那里。

        阮娘惊得手中把玩的牡丹花径直掉落,被底下的男人疯抢,场面一度混乱,骑在马上的新科状元郎也忍不住望向阁楼上阮娘所在的位置。

        四目相对,好一出故人重逢的戏码。

        容溪也不由得感叹这真是一场狗血大戏,让她甚至都有些恍惚自己的频道是在八点黄金狗血剧场了。

        赵和玉看着直直站在阁楼上的阮娘,直到身下的马儿已经走过倚梅阁,他还在回头望身后的那抹朝思暮想的倩影。

        他多想现在就冲进倚梅阁,紧紧拥住她,履行自己当初的诺言,为阮娘赎身,娶她为妻。

        但是,在他的身后,还紧紧跟着一辆马车,里面坐的女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由皇帝赐婚的妻……

        阮娘绞着手中的帕子,赵和玉还记得他同她讲的那些话吗?他还想着她吗?

        应该还记得吧……应该还想着她吧……

        可是阮娘看到了,她看到华丽的马车里探出一个女子的头来,发饰华丽,步摇摇晃间露出一张俏丽的脸来。

        那应该是个身份尊贵的富家小姐吧?赵和玉已经喜欢上那人了吗?那她呢?她是不是只能一辈子待在倚梅阁了。

        一点朱唇万人尝,玉臂万人枕。

        阮娘的指甲死死扣进肉里,甚至连容溪都能感受到她如今的焦躁不安。

        阮娘魂不守舍直到晚上,有客人今晚点她的牌子,阮娘心不在焉,发髻都梳歪了好几次。

        却没想到,点她的客人竟是赵和玉。

        见到心心念念的情郎,阮娘没有欢喜地扑上去,这半天她想了许久,若是赵和玉真的辜负了她,她只要他将自己当年送与他的那些银钱要回来就行。

        如今他是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郎,而她却只是一个地位卑贱的花楼姑娘,地位悬殊至此,她早就不抱有什么痴心妄想了。

        “怎么了?认不出我来了?”赵和玉笑着问阮娘,一如往昔,他还是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那身短褐衣衫。

        阮娘有些恍惚,想起曾经与她一起论诗词歌赋,消磨大把时光的那个俊逸温润的公子。

        赵和玉见阮娘待在原地不动,脸上温和的笑意一点点褪去,“阮娘,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男人向前跨上一大步,拉起阮娘的手,道:“如今我已经是新科状元了,陛下命我为沂州的父母官,相信我,以后我们只会过好日子,不会再过从前的苦日子了。”

        “我置办个宅子给你,你喜欢唱曲儿,便唱曲儿,喜欢跳舞,便跳舞。我知道你不想呆在倚梅阁,我帮你赎身,你以后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做事了,只要有我在,谁也不敢看不起你。”

        阮娘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好,她以为她听到这些朝思暮想的话会开心,但她好像也并没有多开心。

        “我今天看到你了,高头大马,很英气,很好看……后面好像还跟着一辆马车,我看见里面坐了位姑娘,她是,她是京都来的吗?”

        从前阮娘说话永远不会避讳他,如今讲起话来,思前想后,吞吞吐吐的。

        听阮娘问起马车里的人,赵和玉默默放下自己握住阮娘的手。

        见状,阮娘垂下眸子,已经彻底死心,有些事情,两个人不用说得太明白,甚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懂得了。

        阮娘将手缩回袖子里,好像这样她才能在这里呆着不那么尴尬。

        “那是清河县主,陛下亲自赐婚给我。”

        “阮娘,我没有办法拒绝的,你是知道的。”赵和玉小心翼翼问道,他觑着阮娘的脸色。

        “你能理解我吗?阮娘……”

        阮娘低着头,绞着手中的帕子,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都默契地没有同彼此讲话。

        阮娘此时已经明白,她已经不能成为自己最爱的人的正妻了。

        她身份低贱,的确也配不上新科状元郎的正妻之位,左右不过平白惹人笑话罢了。

        阮娘这样自嘲一想,心里好像又没有那么不甘了。

        此时,屋内的气氛凝重,容溪看的也很憋屈。

        俗话说得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劈腿就算了,还有脸过来忽悠别人当自己的小老婆?

        容溪简直想把这位赵大人,人类高质量男性的狗头给锤通。

        阮娘一开始是要和赵和玉断了关系的,可是抵不住赵和玉总是来倚梅阁寻她。

        每日花大价钱点她的牌子,但却又不像其他客人那样,每天只和她待一会儿,给她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的是她没见过的吃食,有的是她没见过的玩具,甚至连小孩子最喜欢玩的磨和乐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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