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浪里个浪
一念起，万恶生。
离开墨宗仙门，魔尊才终于撕下温和羸弱的伪装，露出属于恶道的真实面目。
他从来不是什么娇艳的芙蓉，而是蛇蝎厉鬼。
神器再怎么“丁零当啷”地抗议，也无法阻止恶念从沸腾的黄泉涌入人间，沈凌夕呆在那里，完全没有要挣开的意思。
药浴温热，慕长渊身体更热，肌肤被药液泡了许久，又硬又热。
沈凌夕大脑一片空白，心如擂鼓——天元廿四年，凡人慕长渊尚未修炼，无论纯阴的天生魂元体有多强悍，都不应该会使用天道魔尊所创的“万恶生”。
除非他是本尊。
上神不知道灭世之战中，自己究竟带了多少人穿回来。魔尊之所以肆无忌惮，也是因为不清楚实情，甚至，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死后都干了些什么。
手臂没入药桶中，沈凌夕被迫俯身，衣袖从胳膊滑落。
药液瞬间从雪白的衣袍上水墨般晕开，三十三重天上圣洁的雪不慎落入黄泉，绽放成妖娆的曼珠沙华。
直到靠近某个危险的临界点，沈凌夕终于回神，不肯往下。
他的睫毛在发颤，一手攀在桶沿，身体几乎俯成九十度，显得腰肢格外劲瘦。
这是一个很被动的姿势，沈凌夕目光与慕长渊持平，有些狼狈地偏过头不看对方。
他忽然想起：如果相认，是不是又会变成两败俱伤的结局？
“……”沈凌夕生平第一次犹豫了。
地狱魔尊命数终结，仙界修士奔走相告，消息毫不意外地传到三十三重天上。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仙界大摆庆宴时，玄清上神头一次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踏出神殿。
沈凌夕避开了众仙和鬼将，从碧落直下黄泉。
地狱之火如瀑落下，他下黄泉时，雾瘴四散，双月高悬，整座神月宫沐浴在惨白的光芒之下。
曼殊沙华在宫殿前形成一片血海，隐约传来“花叶两不见”的缥缈歌声，像是哭泣招魂，阴风挟裹着瘴气呼啸着吹向方。
天道魔尊的魂魄归于天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上神只能攥紧手里的问心笛。
而客栈房间里，沈凌夕的内心似乎不平静，沉璧躺在隐秘克制的粼粼波光中。
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道心裂痕内的滚烫岩浆，叫嚣着一遍遍向外涌溢，仿佛随时破开桎梏，将世间最坚固的天道之心彻底粉碎。
沈凌夕强压住念头，闭眼要将手抽回时，慕长渊的嗓音带着呼吸轻拂耳尖，唇瓣几乎贴到耳廓，只要再贴近一分就能把圆润细白的耳珠含入口中。
沈凌夕听见他说：“色相不过是皮囊，仙君惊才绝艳，难道还怕动摇道心，平白多出一场情劫？”
这话不知怎么戳中了沈凌夕，他猝然抽手，水面“哗”的一声溅起水花。
慕长渊眼角泪痣就跟要烧起来似的，轻轻抹掉侧脸的水珠，笑着说道：“你这胳膊又长又直，不拔火罐可惜了。”
沈凌夕：“……”
魔尊凭多年的经验判断：沈凌夕应该生气了，气得都瞳孔地震了。
贪嗔痴恨爱恶欲，恶念自七情诞生。
从来没有谁如此放肆，妄想玷污天道圣洁，还勾动上神的恶念。慕长渊心知再过些年，沈凌夕的道心就跟不锈钢似的，相比起来，眼前气得说不出话的这位就惹人怜爱得多。
魔尊一扫刚才的郁闷情绪，心情大好：来日方长，自己有的是时间挫磨他。
沈凌夕后退一步，似乎要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酒红色的药液顺着袖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渗入木板中，洇成一小块阴影。
他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现世报来得也挺快。
慕长渊盯着眼前的大碗看了半晌，疑惑地抬头问：“这是什么。”
择一清脆答道：“汤面！”
确实是汤面，实至名归，除了汤就是面，汤上连片葱花都不漂。
慕长渊难以置信：“我是病人，你就给我吃这个？”
“少爷您忘啦，三十六种食物药性相冲，加上您不吃的四十九种，剩下能吃的就只有汤面啦，要不我再给您盛碗白饭配着吃？”
慕长渊：“……”
择一幸灾乐祸：“这就是挑食的下场。”
慕长渊不服：“沈凌夕吃什么？”
书僮理直气壮：“仙君不食人间烟火，辟谷了。”
魔尊大受刺激。
凡人的智慧在美食研究方面体现得淋漓尽致，慕长渊向来放纵口腹之欲，之前那半个月的清汤寡水已经是他对这具病体最大的尊重。
然而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加上刚欺负完沈凌夕，连带着胃口都变好了，这会儿却只能面对毫无卖相的汤面。
得亏魔修不需要证道，否则慕长渊的道心能碎成饺子馅。
他十分怀疑择一是专门来替沈凌夕出气的。
慕长渊问：“他在做什么？”
择一答：“打坐。”
打坐是为了静心，慕长渊总算稍微气顺些。
他拿起筷子挑出两根寡淡的面条，忽然疑惑道：“你该不会连盐都不放吧？”
书僮：“医宗大人说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慕长渊：(╯‵□′)╯︵┻━┻
他把筷子一甩，“不吃了。”
那可不行，必须吃。
择一充分发挥出主观能动性，非劝动闹脾气的魔尊吃完不可。
慕长渊一边委屈地吃着面，一边惆怅地望向远处华灯初上的街道。
魔尊决定今晚给自己开个小灶。
仙修每渡过一个阶段就要经历一场天劫，天劫有强有弱，和道心直接关联——道心越强则天劫越强，但倘若道心不稳，较弱的天劫也能将历劫修士劈得灰飞烟灭。
沈凌夕离位列仙班只有一步之遥。
他静心打坐时又察觉到境界突破的征兆，于是停下去城内转了转。
云城不宵禁，夜里游人如织，长灯如龙。
逛着逛着又觉得无趣——他始终不明白魔尊为什么喜欢人间。
凡人寿命极短，要用有限的生命贪图享乐或者较真内卷，慕长渊都是天道魔尊了还陪着他们一起卷生卷死，乐此不疲，这是上神怎么也想不通的。
慕长渊不仅自己玩，还喜欢叫上神下凡来玩，每次人间被他卷得民不聊生时，玄清上神总是要出来的。
一碰面讲不了几句又干仗，干完各自回去养伤，魔尊下次还敢，沈凌夕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上楼时没听见咳嗽，沈凌夕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探出一抹神识。
下一秒，目光锐利，冰寒灵力同时刺出！
房门被轰然掀开。
里面一片凌乱，八仙桌上的柜子倒在地，话本七零八落。
这些都不是沈凌夕掀翻的。
在他回来之前，有人强闯过这间屋子。
慕长渊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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