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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堂内惊叹声连连,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柄泛着莹莹光泽的彩釉宫廷扇上。

        虽说这等古扇日常不便使用,可摆在家中放着也是赏心悦目的,不仅如此,它身上还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名声远扬,极具收藏价值,光是上面缀着的宝石也名贵至极。

        魏舒窈眼中划过惊艳,慢慢从软榻上坐直了身体,如玉般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桌上的果盘,俨然动了要买下它的心思。

        整栋楼阁这么多人,自然不是只有她自己这般想。

        主棰人的声音刚刚落下,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喊起了价,从百两到千两再到万两,价格仿佛没有尽头般地层层递增,渐渐的,现场从开始叫价时的一片火热变成了现在的屏声静气。

        越到最后,竞争就越是紧张激烈。那些跌破眼球的数字后面缀着的银子也变成了金子。

        到这时候,继续加价的人仅剩下了九个。

        魏舒窈也在其中之一。

        左右这些钱财到最后都是要送去西南赈灾的,她花出去并不心疼。

        一刻钟后,又有人将价格提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这次只有五个人继续往上加价。

        魏舒窈手中的私房钱再多,也比不过那些家财万贯的富商,她有些可惜地命云芝撤下了玉牌。

        霍文珠正看在劲头上,惊讶地问:“怎么不继续了?”

        她目光在那柄宫廷扇上流连忘返,兴致缺缺地撑着下巴,轻道:“囊中羞涩,买不起。”

        霍文珠啧啧称奇,“真是没想到有一天还有你魏大小姐买不到的东西,而且一件也没买着,以前这些人可都是排着队讨好你,瞧见嘉永候府失势了,转头就换上另一副嘴脸,连在义卖上都借着一些暗地里的规则处处挤兑你,可谓是一朝天上一朝地下……”

        两人谈话间,并未注意这柄宫廷扇最终到了哪位拍客的手中。

        当主捶人将流光溢彩的宫廷扇交付给买家时,全场爆发出又一阵惊叹。

        有人指着下面那道身影惊呼道:“快看,是福公公将扇子领走的,钦北王身边的福临公公,这扇子竟然被钦北王买了去,真是稀奇!”

        魏舒窈闻言看过去,福临目不斜视地手持托盘上了三楼。

        那人又道:“这分明是女子所用之物,你说钦北王买这扇子做什么?只是收藏起来吗?他似乎也不喜欢这种风格的啊。”

        “真是蠢笨,男子买这个,自然是要送给姑娘家的,钦北王昨日才去了太尉府做客,兴许是要将这宫廷扇送给太尉府的三姑娘。”

        又有人幸灾乐祸:“魏大小姐刚才抢了半天没抢到的东西,倘若钦北王转头把它送给崔三姑娘,你说她会不会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去?”

        一时间各种猜测纷然而至。

        霍文珠听见那些话后担忧地望了眼魏舒窈,见她只是面不改色地喝着热茶,并未多余的反应,顿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拉着魏舒窈的手开始劝,魏舒窈本来就没睡好,此刻被念叨地昏昏欲睡,也没了再选东西的兴致。

        一场义卖会下来,霍文珠好歹还抢到一串佛珠,魏舒窈却是两手空空。

        京中有排面的世家子们大多数都拍到了一两件心仪之物,喜笑颜开地尽兴而归,下楼的途中,魏舒窈走在其中格格不入。

        有多嘴的人想上去炫耀一番,又碍于她往日的盛名,没胆子当面嘲讽,只能从旁边经过时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

        但昨天顾子季同魏舒窈撞车那一出闹得满城风雨,顾子季一夜之间成了众人之间口口相传的人物,先不说评价好坏,最起码在长安城中出够了风头。

        风头当然不仅仅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对它趋之若鹜,只要操作得当,它有时可以转化为权利威望,有时也可变现成真金白银。

        顾子季便是后者,发生昨日那件事之后,一部分极端的人觉得顾子季是好样的,打压了一下魏大小姐的盛名。还有一部分人认为魏舒窈何错之有?凭什么要随便被一个烧杀抢掠的恶人辱骂?双方争执相当激烈。

        也正因为如此,顾子季名下的商铺被那些拥护他的人一扫而空,短短几个时辰,赚得盆满钵满,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魏舒窈就比较吃亏,她的玲珑阁还未建好,名下又没什么其他的铺子,也未让人引导舆论,在其中就落了下风。

        替她委屈的人只好往顾子季铺子里扔臭鸡蛋烂菜叶,听说当场就有人打起架来,大家武德充沛,现场一片混乱,也有人从中作梗趁着混乱想挑起更大的事端,被京兆府抓走了好几拨才彻底安生下来。

        一些平日爱出风头的人看见这种商机,眼红地不得了,都磨掌擦拳跃跃欲试,打算效仿顾子季的举动。

        于是他们趁着崇文阁的客人们还未散去,便趾高气昂地往门口一站,拦住魏舒窈的去路。

        人群刹那间就将他们围成了一个圈。

        领头的那个绛紫色长衫的男子是陈国公府的小公子陈风,上头有几个哥哥,他自己无法继承爵位,只能想别的法子,近日开了一家布庄,正愁怎么打开销路呢,就有了天赐良机。

        长安城中无人不知魏舒窈,只要能跟她扯上一丁点关系,事情就传得格外迅速,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明珠,谁也不敢借用她的名声谋取私利。

        今时不同往日,魏大小姐从云端掉了下来,墙倒众人推。

        前有顾子季做了领头羊去挑衅魏舒窈,他陈风也可以后来居上,毕竟富贵险中求嘛。

        陈风先是绕着魏舒窈走了一圈,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故意拿话刺道:“魏大小姐今日在义卖会上可拍下了心仪之物?拿出来给大家鉴赏一番如何?”

        魏舒窈无声地回望过去,眼眸中映着细碎的春光,肤色如透亮无暇的白釉,额间多了一抹花钿点缀,这张娇魇上没有半点难堪,仿佛依旧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大小姐。

        没等她开口说话,崇文阁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哭嚎。

        众人讶然地看过去,只见一脸怒气的端王手持粗砾的荆条,一下又一下地往他那宝贝儿子身上甩。

        顾子季趴在一张床板上,哭得不能自抑,被仆从抬着往这边走,他只穿着一层里衣,背上全是被鞭打出来的血痕,能隐隐看到里面绽开的皮肉。

        端王边骂边打,打完之后仍然觉得不解气,颤巍巍地指着顾子季的鼻尖:“我怎么就生出来你这么一个逆子!竟然敢当街纵马撞坏人家的马车,还口不择言地说出那等辱骂名声的话,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噎了口气后又骂道:“我看上天都见不得你这等恶劣的行径,难怪今早骑马摔断了一双腿。这就是给你的惩罚、报应!哭什么哭!怎么就没把你的脑子给摔清醒了?还不快跟我到魏姑娘面前请罪!”

        挡在门口的人们纷纷往两边挤,给父子两人和抬着床板的小厮让出一条路来。

        床板咣当一声放到地上,顾子季震地浑身一疼,刚想破口大骂,转头对上魏舒窈打量着的目光,只恨恨闭上了嘴。

        端王已年过六十,身为皇亲国戚吃喝不愁,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敢去得罪他,如今却要腆着老脸来给一个小辈致歉。

        他心中不可谓不愤懑,但想到自家儿子的那一双断腿后又宛若泄了气一般,咬着牙走到魏舒窈面前,硬挤出一抹笑,和声和气道:“吾儿昨日那般失言冒犯,实属醉酒后的顽劣之举,我听说之后立刻将他关在家中祠堂接受家法的惩治,今日特意带他前来给魏姑娘负荆请罪。”

        他将手中的荆条递了过来,道:“还望魏姑娘能拿着荆条狠狠抽打他一顿,以便消了心中的气,也好让他长长记性,魏姑娘下手时可千万不要心软,我这儿子就是该打该骂……”

        端王这般大张旗鼓地前来请罪,很快就有人从这话中听出了深意——顾子季早晨骑马时摔断了一双腿。像他这种纨绔子弟当街纵马是常有的事,平日里一点伤都没受过,怎么得罪魏舒窈的第二天就突然断了腿?

        端王口口声声地说这是上天的惩罚,却带着儿子到魏舒窈这里负荆请罪。

        这般行为,难免让人遐想连连。

        能让端王这种人物如此忌惮的,除了那位钦北王还能有谁。

        他们将目光移到魏舒窈身上,默默猜测,难不成钦北王还对魏舒窈留有些许情意?要不然为何会如此袒护她?

        魏舒窈后退一步,将裙摆往旁边提了提,避开端王手中那根荆条,“端王这是做什么?”

        端王今日来的确是带着顾子季给魏舒窈致歉的。

        他自认为做到如此地步已经足够了,他儿子血淋淋地躺在这里,给人的冲击力很强,人们天生怜悯弱者,见到这副惨状会同情心作祟,而后劝魏舒窈大人不记小人过。

        被这么多人盯着,魏舒窈就算不想原谅顾子季也得原谅。

        他料定了小姑娘家家的容易糊弄,便悠然自得等着她开口说些谅解之词,然后各回各家皆大欢喜。

        魏舒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心里在想什么,笑道:“祖父从小便教导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朝律法严禁私刑,怎好在街上随意鞭打人?端王将这荆条送到我这里来,难不成是想引我上钩从而送我一个牢狱之灾?”

        当了太久的人上人,端王习惯了特权,一直都视律法为无物,在他心里,所有的律令都是给穷苦百姓设下的,关他们皇亲国戚何事?

        他难能想到律法这一层面的东西,突然被这般提醒,猛然睁大了眼睛,连忙否认:“魏姑娘说笑,我同子季是真心实意想要求得魏姑娘原谅的,怎会陷害于你?”

        魏舒窈忽然提起律法,围观的众人难免窃窃私语,谁都没想到能从这位大小姐口中听到如此义正言辞的话,但仔细想想,魏舒窈从小到大,虽然任性娇气,但她一直以来都在边框之内行走,从来没出现过什么欺压普通人的传闻。

        反倒是顾子季,干了一箩筐的坏事,每一件都能让他蹲在狱中吃牢饭,只是家里有关系,让他免了牢狱之灾而已。

        端王及时道:“这样吧,如果魏姑娘不愿动手,我替魏姑娘教训这个逆子,我动手就是家法,算不上私刑,这样总可以了吧?”

        魏舒窈摇头,“你是他父亲,你动手的话有失公允。”

        端王听了这话后脸上那层和善的面具就快要掉下来了,气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样?”

        她似是认真思考了下,才缓缓道:“我们嘉永候府和端王府并不熟络,我原本也想私下处理这件事的,没想到端王将事情闹得这样大,闹得太大也不好收手,不如就把顾子季送去京兆府吧。”

        送去京兆府的话,他上下打通关系后自己儿子应当也吃不了什么苦头,端王没想到魏舒窈这么好说话,深思熟虑后点头同意:“也好。送去京兆府之后魏姑娘可不能再记恨这桩事儿了,这事儿就算是一笔勾销。”

        魏舒窈又不紧不慢的补充,“让京兆府李敬李大人审理此案。”

        端王犹豫一瞬,那李敬是出了名的清正之臣,审案相当严苛,且从不收旁人的贿赂,他儿子落到李敬手中,恐怕落不了什么好处。

        但撞车这等罪名的惩罚应当不会太重,最多也就挨几板子,于是他狠狠心肠应下。

        魏舒窈见他点头,笑了下,转头对云芝吩咐,“听说顾子季行过许多不义之事,放话出去,只要被他欺凌虐待过的人,都可去京兆府击鼓鸣冤,有冤的喊冤,有仇的报仇,请讼师的费用我来出。”

        “魏舒窈,你别太过分!”端王这是彻底被激怒了,他的儿子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多人一同上京兆府状告,百般罪行加在一起,后果定会十分严重,他能不能保下来都难说。

        端王对顾子季这个老来子很看重,当下就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态度,结果看到她身后突然出现的福临和严庚,以及不远处的顾玹,脑子瞬间清醒。

        他惊出一身冷汗,心道总不能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搭上整个王府,于是讪讪不语,半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京兆府的李敬很久之前就听说过顾子季的恶行,对那几桩命案耿耿于怀,碍于他是宗族之子,一直没能将他绳之以法,如今得了机会,他立刻就差人过来捉拿犯者。

        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之后,魏舒窈才看向旁边的陈风,微微动了下眉,平静地问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陈风早就被顾子季父子的下场给吓到了,他可不敢再招惹魏舒窈,一边弯腰一边后退,“不不不,魏大小姐刚才听错了,在下刚才什么也没说,告辞!”

        周围人见他这副模样,一阵唏嘘,叹道没热闹可看了。

        就在魏舒窈提起裙摆准备离开时,身后的福临及时上前拦住她,笑道:“魏姑娘,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昨夜发生了顾子季撞车那样的事情,魏姑娘却是一声不响地隐忍了下来,殿下表面上看着无动于衷,实际上书房的灯火足足亮了一整夜。

        福临之前还担心魏舒窈会不会有“失宠”的一天。

        现在想想,魏姑娘可太懂如何拿捏他家殿下了,把人吃得死死的。

        他家殿下就是见不得魏姑娘受一丁点委屈。

        哪怕魏姑娘是故意演出来的。

        -

        崇文阁的三楼视野开阔,凭栏处甚至可以看到远处江边的白帆,江风徐徐吹来,带着一股潮意。

        顾玹坐在桌边,面前摆放着那只彩釉宫廷扇,他向来不喜华而不实的物件,只随意看了两眼就放回盒子里,推到魏舒窈面前。

        魏舒窈既不开口说话,也不伸手去拿,只是目光偶尔控制不住地往扇子上移,而后再若无其事地挪开。

        他偏头看了眼小姑娘,目光晦涩不明,又把盒子推地更近了些,语气极淡地问:“刚才不是没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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