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六）
我在桌子上写着作业，哥哥则是在一旁工作。我写得漫不经心，字体歪歪扭扭，抬眼一看哥哥倒是专心致志，只埋首翻阅着什么文件。我一手托腮一手转笔，只隔了段距离远远地打量他。算得上是多日未见，心里虽极不想承认，但我真的很想他。
窗外的落日余晖打进来，落在他的睫毛上，琥珀色眼瞳微微透明，错落的光线将他的脸庞晕成明暗不一的色块，强烈的对比度让他本就精致绝伦的五官更加富于冲击力，美得有些惊心动魄。我就这么呆呆地看痴了，直到他手上动作一停，清冷的目光扫了过来，淡淡问：“看什么？”
我反应过来，虽然涨红了脸，仍旧梗着脖子厚脸皮子地说：“看你好看。”哥哥闻言不觉一愣，随后笑了笑，眉梢间都挂着愉悦。他向我招招手，我刚起身，他道：“把你的作业拿过来。”
我被他惊人的洞悉力所折服，抓了我的作业就走到他的身边，丢在了他的面前。说：“不会做。”我猜想他肯定是发觉我这几道题动都没动，但我又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明明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哥哥一手撑着脸颊，偏着头看我的作业，他这般慵懒闲适的动作有几分少年气，我不由得心生眷恋，却只能抿唇假装专注地看着我自己的作业。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魂不守舍，半晌后我听到他的一声低笑，接着唤我：“樱。”
我慌乱地抬起头来，哥哥转动椅子面对着我，眼瞳微眯，拍了拍自己的腿，说：“过来。”我一下有些发怔，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大概是哥哥的亲近太过难得，我一时间除了困惑还没生出什么惊喜之意。在我愣神之际，哥哥却兀自抓着我的手腕拉了过去，我一下跌坐在他的腿上。“哥……”我下意识地叫他。
哥哥从后面拢着我，将头搭在我的肩膀上，呼出的鼻息拍打着我的面颊，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点了点本子上的几道数学题，问我：“哪里不会做？”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哪还能想什么题目，只好结结巴巴地说：“都、都不会。”
“嗯……？”他饶有兴致地笑，“那么发给我的全优试卷都是假的？”他在质疑我的成绩还是我的头脑？我急忙回：“才不是！”他沉声笑笑，没说话，只是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接着便用低沉微凉的声线给我讲解题目。
我在他的腿上有些坐立难安，他的温度他的呼吸都如此强烈地在身后环绕着我，让人难以忽视，偏偏我又不想让他对我的不认真态度心生恼怒，只得压下心头的复杂感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题目上。
哥哥讲的简洁明了，三言两语就点出了解题的关键，但他又没有把该怎么做直接告诉我，而是引导着我自己厘清思路。我俯身下去按照他的方法画线的时候，办公室的门一下被人打开了。
女秘书的目光在接触到我和哥哥时有一瞬间的震愕，我被她这种隐隐透着怪异的眼神刺得浑身难受，条件反射地就想起身，不料哥哥却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动弹不得，依旧只维持着坐在他腿上的姿势，呆兮兮地看着前方的女秘书。
女秘书很快就敛去了吃惊的神情，微垂着头不卑不亢地说：“蝎总，今晚的饭局提前了半小时。”
哥哥没有看她，反而漫不经心地玩起我的头发，语气淡淡地回“嗯”，女秘书如释重负地想要转身离开，哥哥又叫住了她。
“重新学习一下怎么敲门。”他这句话说得极平淡，偏偏让听者生出莫大的心理压力来。只见那个女秘书头埋得更低，一边连声道着歉，一边抓着文件袋退了出去，走前十分妥帖地轻轻关上了门。
“懂了吗？”哥哥几乎是在阖上门的一刹那就张口询问我。我点点头，唰唰动笔，三下五除二就将题目写了出来。哥哥见状面上隐约流露出赞许，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仍旧坐在他的腿上，用头抵着他的肩膀，嗡声道：“哥哥……我想你。”我不敢去亲他的唇，不敢做太过火的动作。我想就是妹妹一般软弱依赖的姿态，才更容易得到他的宠溺和疼爱吧。想要获得哥哥的感情，首要之一就是听话，我若是非和他对着干，那么吃苦的只有我自己。我已经够难堪了，只有保持在这样合理妥当的范畴之中，方能进可攻退可守。
哥哥果然没有避开我的小动物般的亲近，只是好笑地用手捏了捏我的脸蛋。“不是你在躲我吗？嗯？”
我将脸埋进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说：“我没有骗你，我很想你。是哥哥先对我生气的，我只是害怕你。”
他摸着我头发的手一顿，默了一瞬，缓言道：“害怕？”
我紧贴他的衣物，嗅他身上沉静的淡香，轻轻点点头。接着我又用手圈住他，紧紧地抱着，委屈小声地说：“虽然怕，又想。”
哥哥笑出了声，低沉而悦耳。
好一阵子，他就和我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他任由着我紧紧地抱着他，还温柔又耐心地轻抚我的脊背。我诧异之余又不免生出些几分自得，看来奏效了。但这暂时的缓和关系的手段并不是长久之计，我不可能甘心当一辈子他的妹妹。于是我拱在他的衣物中，闷头没再说话。
哥哥先开了口，说：“樱，等会儿和我一起吃饭。”
“是你秘书说的那个饭局吗？”
哥哥点点头回“嗯”，又问我：“你不想去吗？”
我摇摇头，手指调皮地玩起了他胸前的领带。他没有在意，只半拥着我，另一只手抓了桌面一侧的文件来看。
过了会儿他的手掌游移两下，似乎在我外套口袋摸到了什么东西，然后他将那个盒子拿出来，问我这是什么。
“哦……是你秘书送我的项链，就刚才进来的那个。”
哥哥用手转了转盒子，接着打开来端详一阵，目光微沉似在思考。他问我：“你喜欢这个？”
我愣了一下，回答：“呃，还好吧。不是特别喜欢。”其实这项链挺漂亮的，但一想到是对他有意思的女秘书送的，我实在生不出什么喜欢之情。
哥哥点点头，然后打电话叫刚才那个女秘书进来。我实在没想到他还能在抱着我的情况下把别人又叫进来一次，只能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女秘书进来的很快，但这次没用那种很露骨的视线打量我们，低着头很恭敬的模样。哥哥把那个盒子推了过去，叫她过来拿。女秘书有些犹豫，但最后在哥哥无声的注视下有些战兢地拿了回去。正不爽这女人拿不能见哥哥一事威胁我，现在突然就觉得心情大好。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坐在总裁腿上的小娇妻，摆出正宫的姿态对着他身边没安好心的莺莺燕燕们颐指气使，恃宠而骄。
我贪恋着他的温度，完全不想从他身上下来，但过了一会儿我就感觉到一阵难以忍耐的尿意，急忙跳下身冲向门外。我没有告诉哥哥我要做什么，否则哥哥一定会对我说他的办公室不仅有独立卫生间，还有独立浴室，独立卧室等等，一应俱全。但我又庆幸我是去了公司公共卫生间，不然我还听不到别人对我们的点评。
“刚才里纱子从他办公室出来，人都傻了！”
“我们老板年轻多金长得帅，结果是个拉妹妹坐在腿上的变态？”
“是不是亲妹妹啊？万一就是叫着玩的，说不定他好学生妹这口呢。”
“也对哦。”
我坐在马桶上，脸色一片煞白。我这才明白我对自己亲生哥哥的禁忌爱意究竟会给他带来什么。是众人的背地议论，指指点点，是光鲜亮丽表面上一道浓烈残酷的阴影，是屈辱是恶心，是难堪至极，是万劫不复。哥哥纵容我的任性，甚至做了一些旁人眼中相当出格的事情，但这些都并非他所愿。只因我是他的妹妹，只因是我逼他的。
回到哥哥办公室的时候，我的情绪有些低落，哥哥应该看出来了，但并没多问什么，只是拿了沙发上我的书包直接挂在了自己的肩膀，然后叫我和他一起出门。公司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毕恭毕敬地向他问好，但眼中又掩饰不住笑意。我知道他们在笑什么，穿得一身严肃工整西装的哥哥此刻挂了个学生背包，这场面不可谓不违和，而且又是那样一张沉静冷淡的漂亮脸蛋，反而有种故作镇定的感觉，让人禁不住发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垂首跟在他旁边，喏喏道：“哥哥，你把包给我吧，我自己背。”
哥哥没搭理我。
出了公司大楼司机并没有送我们去饭店，反而是在一个商场停了下来。这一带是最繁华的中心地段，里面的东西什么价格可想而知。哥哥下车就带我径直奔向珠宝首饰专柜，让我自己挑，他则坐在一旁玩手机。我看了一连串密密麻麻的数字，不觉头发晕。柜姐相当热情，拿出了十来条项链帮我试，可惜我心思不在这儿，也并不想选什么项链。我远远地问坐在那边的哥哥，“不是要去吃饭吗？”
哥哥抬眸，淡淡回：“不用着急。”顿了一下，又问：“没有喜欢的？”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我旁边。
“哥哥，我现在还在上学，不需要戴这些。”我扯了扯我的制服，意思是配条项链反而奇怪了。
他点点头，却并没有听我的话，蹙眉看了半天，选了一条樱花形的珠宝吊坠，这个刚才我也看见了，售价100多万日元，我觉得昂贵又没有必要，他却直接付了款，柜姐的脸都笑成一朵花了。我提着装着首饰的袋子，心里却直犯嘀咕。哥哥为什么突然带我来买这些？
买完东西后就是去饭店吃饭，因为之前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哥哥和我是最后到的。本来在门口还能听见那些人谈笑风生，待到哥哥推门而入时却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他们相当客气地向哥哥打了招呼，一番寒暄之后就开始倒酒动筷。
“这位是？”有个大叔好奇地指了指我。
“这是我妹妹。”哥哥介绍我时，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也许是我看错了。
气氛又逐渐活络起来，但比起那些满嘴套话的大叔来说，哥哥显得过分安静，他只是偶尔回应他们的问题，偶尔抬起杯子喝两口。后来我才知道哥哥手握一个新项目，是其他人想要从他这里分一杯羹，但为了获得最大利益哥哥才和他们商量合作的事情，自然不必俯身讨好。
哥哥倒没忘了我，一直都在给我夹菜，但那过于冷淡的神情倒让人觉得他像是无聊的顺手，而不是疼爱妹妹。反正我心里也没多开心，脑子里想的都是下午在卫生间听到的事。思绪飘忽之时，面前的空酒杯忽然被人斟满，有个人大抵喝多了想表现风趣，怂恿着让我也喝一杯。
哥哥面色一沉，正欲拿走我面前的杯子，我却端起来一饮而尽。因为心里不开心，所以想要通过喝酒的方式来麻痹自己，这是人之常情。那人一声叫好又给我倒满，我都喝了，接连喝了四五杯我才停下来。清酒度数不高，何况我酒量也不算差，我尚未有什么反应，哥哥却直接拽了我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里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在厨房煮，我就坐在旁边等他。他煮好了就把杯子递给我，我一边小口喝着牛奶，一边观察他阴郁的神情。“哥哥……我不开心……”
他没回应，站在那里冷冰冰地看着我。他肯定是在怪我擅作主张去喝酒，可是我能怎么办，我都要为了他而放弃他了。这么一想，心中更是无限委屈。
“哥哥，我是不是很讨厌啊？我是不是一直都在给你添麻烦……我的喜欢是不是让你很头痛……我是不是错了，我不应该喜欢我的亲哥哥？这么久没见你，我好想你……可是我又怕你不高兴……你不高兴就会罚我，我怕你……”
我连珠炮地发言，却垂着头看着杯子里的牛奶。但我能感觉得到哥哥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的空气都似凝滞。
半晌后，他总算开口，声音绷得紧紧的，“洗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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