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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假戏真做


  夜幕浓重。

  虔首宫中寂寥无人,只有宓凝女神的雕像亘古凝视着大地。

  他手中挽着一簇白雏菊如约而至,幽幽清香,芬芳整个宫殿。

  风,细细拂过雕像身上的灰尘,好似女神有灵,接受了这一束清香。

  他将花儿轻轻放下,转过头看见一个人,正躺在虔首宫内殿长眠。

  他垂下眸子,缓缓踏进内殿……

  萧秋瑟瑟,风起云涌。

  众神潜伏在暗处严阵以待,叱刹剑阵凌空而立,一场猫与鼠的游戏正徐徐拉开帷幕。

  巨魄领着红字小队的诸神已经连续在此守了三天三夜,得道之人虽不食五谷、昼夜不眠,可这样接连数日的精神紧绷还是令人感到疲累。

  作为上清的司法天神,巨魄远远见识过比这更惊心动魄的场面,他都能很好地解救,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上回在宁潼坨失手实是因为准备不足的缘故,这回十几个仙神连日来滴水不漏的筹谋,他觉得自己已经拥有足够战胜零九六的把握。

  对于恓元君来说,这个叫作零九六的杀手还有一层特殊的意义。因为他在峒惶君的葬礼上给了自己一个足够大的惊喜,加上此人之前一贯的作风、杀死过的人,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都指向一个目的地,这隐隐令他感到不安,甚至嗅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

  此次虔首宫之诱捕,是一个巨大的圈套,恓元君不惜抛却名声所求的就是一击即中,务必快、准、狠,否则终将是遗祸无穷。

  虔首宫中,恓元君的替身正安静地长眠着。红血丝一根一根地缠上诸仙的眼球上,任何风吹草动都插翅难逃。即使零九六采用隐身的手段,只要稍一触碰虔首宫结界,也会在叱刹剑阵的汹涌剑气下无所遁形。

  也不知过了多久,泓一沉声叫道:“有动静!”

  如雷劈般浑身抖擞,顺着山势向下望去,风吹草低,好像这位不速之客已经闯入了圈套。

  夜风习习,巨魄额前却滴着豆大的汗珠,他屏住呼吸,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黯淡星光之下,隐约眺见虔首宫钱徘徊一黑色的剪影,星光明灭,剪影亦随之明灭。

  这样细腻的行踪,若非诸神严阵以待,是绝对发现不了的。巨魄心中一阵狂喜,“零九六”终于上钩了吗?

  那个影子缓缓移动,以绝妙的身形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守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宫门口,终于与黑暗融为一体。

  守时、利索、让人防不胜防,除了那个人不会有别人。

  巨魄强抑心跳,沉声道:“符合零九六一贯作风,诸神准备——”

  按照之前的约定,只要有人踏入安放恓元君仙体的虔首宫内殿半步,立即便会触发叱刹剑阵的伏杀,就连铜墙铁壁也会被强大的剑气冲为渣滓。

  粗重的呼吸在埋伏已久的众神间激荡着,人人更是连眼都不敢稍眨,等待叱刹剑阵冲界而出。

  和妶随之隐没在众神之中,却隐隐有种奇怪的想法:如果零九六如果真的死在这里,那么一定是挫骨扬灰,根本无从辨认其人究竟是何许人等。恓元君出此计策,相当于死无对证,他难道是在有意隐瞒些什么?

  这个念头只如浮云般在她的心头滑过,她尚不及深入下去,顿感周身飓风呼啸,汹涌而至,戾灵颠倒,排山倒海,正是诛仙灭神的叱刹剑阵启封的前兆。

  被吞没在疾风中每一个人知道即将发生的灾难,并且陷入一种极端的疯狂之中。

  在他们头顶一尺的天空正中,一个小小的涡旋正在以难以想象的画面扩大着,吞噬掉边缘的天狼北斗、月轮光晕,犹如深海中巨大的黑色漩涡,海天颠簸,一圈一圈的轮脊突兀于黑雾之影,长日将尽,日毁月灭。

  万剑出鞘。零九六必死无疑!

  撼天震地的颠簸泯灭了人世间所有好听的、难听的声音,同样,无论好人或坏人也会随之消弭殆尽。

  而诸神未曾料想的是,叱刹剑阵强大的剑气足以提供足够能量,这个能量有能力解开波及到的所有或正或邪的力量。

  卜兹凶河汹涌澎湃,银白的巨浪压上大地,光灿灿的漩涡伴随刺耳恶寒的尖鸣声,用它本身至弱至厄的乱流席卷着措手不及的诸神们。

  天上一个吸盘,地上一个吸盘。

  当诸神终于意识到卜兹凶河的祸事时已经太晚了,叱刹剑阵在空中排作星芒状,寒光闪闪,刺激着地上河水的沸腾翻卷,犹如千军万马呐喊的声音。

  卜兹凶河河水天下至弱,任何有灵的生物一旦被卷入其中觉悟生还的可能。众神阵脚大乱,转眼间数万天兵被填入洪流中,恶水蔓延,眼见着离虔首宫不到咫尺。

  千剑叮当作响,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剑网,无论被陷入水中还是为乱剑所撞,都只有死路一条。巨魄犹在激流中嘶喊着什么,大抵是想差人去看看虔首宫的情况,又好像是叫众仙快逃。

  楼澈拼死救下巨魄,连连上飞,二人合力收了叱刹剑阵,却终无法阻止卜兹凶河浩浩之势。

  此时的虔首宫已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里面静眠的金盘泥胎如期被斩成了泥沫,而另外一个本应化灰的人却根本不存在。

  零九六竟不在虔首宫?

  巨魄只觉耳边轰隆隆长鸣脑中空白一片,身体一仰竟欲栽进巨浪之中。叱刹剑阵出了,金盘泥胎废了,卜兹凶河怒了,天下乱了,而零九六却没死?

  楼澈栽风中大叫着什么,手脚比划,一阵巨浪拍过,消弭了虔首宫中的一切。

  其余哪位神说了什么、想了什么不得而知,那种近在咫尺的压迫感,那种四面楚歌的恐惧感,那种粉身碎骨的撕裂感,足不足以把人拖进地狱?

  而当在此时,远在西天的恓元君,当有侍官发现他时,他已经死在殿中多时。心窝为万剑搅碎,筋脉尽断,死状凄惨,难以言表。而其时宫殿周围有佛祖的大金赤雕守护,别说是鬼鬼祟祟的杀手,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再傻也终于想起一件事,披拂那个魔头驻兵河对岸,并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而是在等这个时机。这魔头算准了叱刹剑阵会引起卜兹凶河的巨啸,他在诸神为了疲于奔命之际坐收渔利。

  当然,零九六也不会不知道。

  他曾踏入虔首宫,为静默已久的宓凝女神掸去尘灰,献上一束白雏菊。

  当他完成这场拜祭,看见了内殿静静沉睡的恓元君,或者说,恓元君的金盘泥胎。当他敛起目光之时,他就知道他的计划会如期进行。

  世界上没有人破解金盘泥胎的魔咒,但是,那尊金盘泥胎远算不上完美,因为泥胎不易察觉的耳后有一个小小的孔眼。

  这本没什么,也不会对这神圣珍贵的莲转之物产生人何况困扰。他不能未卜先知,为了找到破解金盘泥胎的办法,他曾便阅古籍密宗,走遍了六界山河,直至不久前的一次祭奠,让他发现了一枝小小的荆棘的妙用。

  表面上再强大的事物都有他的死穴,这个死穴有可能是一粒沙,一线针。

  只有巧妙利用敌人的过往或习惯,而非拜求于武力,才能在针锋相对中后发制人。莲转金盘泥胎无懈可击,只是曾被黑荆棘刺穿耳后,便是这一段渺小到令人忽视的过往,令他终于想出了克制恓元君的办法。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设计了这一出真假混淆的戏。他以一个很直接的姿态在葬礼上赤裸裸地威胁恓元君,他知道恓元君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筹码就是连转金盘泥胎,为了彻底铲除自己,恓元君一定会动用莲转金盘泥胎,这个一度令他困扰的神物。

  由于对赤逢伯、玄股鬼母、峒元君三人的从未失手,他成功地在众神心中建立了一个恐怖而又强大的形象,恓元君为了一举除去他这个怕人的威胁,以莲转金盘泥胎塑造仙体,并将假仙体置于虔首宫中,伏以叱刹剑阵,期望以假乱真,假戏真做,等待他触碰泥胎后被万剑诛杀。

  恓元君最聪明的是,他让假仙体服下梦灵丹,偏偏这一条也是最愚蠢的。当沉睡谷黑荆棘枝刺穿恓元君手指的那一刻,一切早已注定。两个黑荆棘的刺孔一个在金盘泥胎身上,一个在恓元君身上,多么可怕的巧合。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莲转之圣物被至戾之荆棘刺穿,主人泥胎命运转圜脉系一线,虔首宫中的泥胎万箭穿心,远在西天的恓元君亦随之化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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