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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乾坤有甚可思量


  转眼楚怀桑的似水流年已过,时间飞逝,已来到第十二出。这一出是整场戏的最后一处,也是楚怀桑谎言人生的终结。

  画着大白脸的楚怀桑畏畏缩缩地躲在妻子身后,乡民举着火把,鱼贯涌入,把这一男一女捆了个结结实实。随即族长开始一段出彩的单腔高唱,慷慨具言这对狗男女是如何愚弄百姓、行骗天下。

  戏台上铿铿打得正热烈,扮楚怀桑和楚妻的伶人却已悄然退场。对他们来说,这场戏已唱完了。接下来砍头的戏份虽然关键,他二人的戏份却只以泡成人形的软木代替,待软木人身首分离,这场戏也便就功德圆满。

  为了渲染高亢而诡异的气氛,宫人们特意灭了几盏灯烛。飒飒细风吹得旗幡烈烈而想,台上伶人花白的面孔跟周遭的黑暗格格不入,再加上那缥缈的戏腔,凭添了几分诡异之气。

  这样的一景一物,让和妶平白想起许久以前那个演灯影戏的傍晚。

  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众宾都被台上的喜怒哀乐勾了魂儿去,而披拂、沉粼却都明白,这样昏暗浑噩的关口正是零九六出没的大好时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零九六此行的猎物。

  沉粼不动声色地离和妶近了些。

  而此时,戏台上也到了节骨眼儿的时刻。

  几个巫师张牙舞爪地围着火堆跳舞,台上之人皆以黑绸为衣,杵在地上眼球暴起,口中着重发出隆隆的闷哼声,似在为最后的一击发力。

  台上的楚怀桑像个球死地涕泗横流,面色酱紫,浑身更颤抖个不听,口中呜呜咽咽地喊着,应是在求人饶命。他妻子死鱼似的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许是已经吓晕过去了。

  乡民当然不会怜悯于这对狗男女。这个时候,越是愤怒、越是歇斯底里,越能展示伶人其人技艺的高超。

  此时台下众宾也情绪沸腾,潮水般的吆喝一阵接着一阵,大抵都是催着乡长赶紧处死楚怀桑二人。

  楚怀桑夫妻已被推上风口浪尖,暴怒的乡民将软木人牢牢捆在铡刀之下,乡长高唱最后一句念白:“咿——呀,乾坤有甚——可——思——量——啊——”

  许是此番少帝、披拂等人都在的缘故,乡长喊得格外卖力气些,洪钟巨嗓萦纡回荡,高低起伏,凛凛然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和妶被霍霍阴风吹得冷飕飕的,难不成那群跳舞的巫师真招来了魂儿?

  虽早知戏本上就是这般写的,但她终究不爱看这种人吃人的残忍戏码,抱抱手臂,便欲起身离去。

  不料沉粼恍若受惊般一把抓住她的臂弯,将她疾拉了回来。这一抓既快且狠,用了十足十的力,直拽得和妶皮肉生疼。

  和妶又惊又怒,然尚来不及发作,猛见沉粼眼底汹涌着凛冽的暗光,严肃无比,像是到了毁灭的尽头一般。

  和妶有些害怕……随即她猛然意识到,难道,零九六出现了?

  再看对楼的披拂,蓄势待发,精神亦绷到了极点。

  “杀!”台下的人大叫着。

  狗头铡刀被缓缓升到楚怀桑夫妇脖子正上方,逼人的寒气浸透方圆数尺的空气。

  楚怀桑的呜咽声猛地高涨起来,周围的刽子手也因此更加兴奋。

  和妶看得分明,今日的软木人格外地逼真,而铡刀寒光淬水,也格外锋利些。

  乾坤有甚可思量?

  她心中猛然蹦出这句话。

  几乎与此同时,沉粼、濯泽两人被雷劈般地倏然站起,双手一个劲儿地往前伸,嘴里更狂喊着什么。

  不过,已经听不见了。

  铡刀凌厉无比地落下,咄嗟之间,能看见的是瀑布般喷涌的人血,能听见的,是骨头与肉支离破碎的闷响和吓人魂飞的惨呼。

  骨碌碌,两颗人头滚下红淋淋的戏台。

  人头上的软木套剥落下来,暴露其中隐匿的真实面目。

  头颅的主人,眉间还带着尚未来得及消退的狂暴。

  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认得,被砍头的男女,竟是失踪多日的天帝地藏和天后韶祖。人群惊鸟般地四散奔逃,片刻间尖叫和哭声乱作一团。

  此时,曾经是天下最尊贵地两个人,以奇怪的姿势躺在血泊中,两张随风飘舞的黄纸条缓缓地、缓缓地化为灰烬。

  那是罪契。

  从他们签下名字起就注定的宿命。

  ……

  他行走在凛冽的秋风中。

  热血尚未消退。

  托上清众仙地福,他刚刚欣赏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折子戏。

  整个岭峪城尚处于狂热的暴躁中,此时此刻,人们口中喊的、心里想的、脚下追的一定都是他。但是,他已经结束了这场游戏。从铡刀落下的那一刻起,他的使命已经彻底地完成了。

  那日,他探知得当年青瀛灭门得真相,灰心丧气,一度想就此放手,幸亏老师及时警醒了他。一切狂热的恩仇散尽后,他要让作恶者在万众瞩目之下接受死惩。

  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略施小计,他便悄无声息调换了软木人和真正的帝后,于是,在万众狂呼所营造的真假幻象中,天帝地藏、天后被当众斩首。

  他故意毁去济隰州的名声,乃是源于一种出于善意的保护。施恩与否之类的人情从不是他会考虑的事情,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又一个家族承受跟青瀛一样的命运。

  那些害过青瀛、害死老师的人都已得到应有的结果。逝者,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他嘴角牵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随即,他脱去了身上的兜帽与披风。凉凉的秋风扫在他的面庞,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明亮的溪水倒映着他的面庞,那张熟悉又最陌生的脸。

  明天的太阳会如约升起,从那时开始,他终于可以用濯泽这张脸面对世人。他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但是更多的,还是一种从长久的压力中释放的快感。

  可是,没有零九六这个虚名的他,还是他吗?

  他,到底是零九六,还是青瀛二殿下濯泽,抑或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一切,都会有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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