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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最终,这局对弈是关静姝胜了。

        “朕输了。”天子修长的指尖本来捻着一颗白子,可当看见关静姝黑子落下的位置后,他轻叹一声,接着从善如流地放下手中的白子。

        “静姝,你赢了!你好棒!”沉默了良久的长公主这会子终于能够再次开口,看着眼前的棋盘,她整个人都显露出高兴的模样,“果然还是要你出马,才能赢得了陛下!”

        相比起她的兴奋,关静姝则又变得有些略显拘谨起来。

        “殿下谬赞了。”她说着轻声开口,“不过是一时撞了运罢了。”

        原本她也没想着自己真的能赢,毕竟她还记得曾经陛下在棋术上的造诣不低,可不知怎的,今日这半残之局,却赢得并不算难。

        想着自己竟一把胜了天子,她心中自然有些不安。

        好在天子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反倒是看着她温声开口。

        “多年未曾对弈,伯夫人棋艺愈发精进了。”

        长公主附和道:“确实,比我厉害多了!”

        关静姝便忙起身一福,说不过是微末技艺,比不得圣上。

        她说这话时,瞧着便是一副惶恐的模样,整个人也低着头,不曾抬起。

        自然也就错过了天子见了她这模样时,面上微微显露的沉郁。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伯夫人不必多礼。”他说着伸手,似乎想扶对方,可刚抬手,似是想到什么,便又生生收了回去,接着道“眼下棋局已结束,朕也该回紫宸殿理政了。”

        说着便要离开。

        “陛下等等。”还不等对方迈出步子,长公主便忽地开口叫住对方,“先前说好的,若是我胜了,便有彩头的。”

        天子一顿,转回身子看向她。

        “皇姐问朕要彩头?”

        言语之间颇有些意外,似是没想到这样情况下,对方竟还惦记着彩头的事。

        “陛下,天子一言九鼎,您不会想赖了不给吧?”

        天子有些被气笑了。

        “皇姐,你先前连输三局,若非阿姝……伯夫人代你与朕对弈,想来这局败的依旧是你。”天子说这话时,微微抬眼看了站在对方身旁垂眸的关静姝,在确定对方并未听见防擦他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阿姝”时,才略放下心来,“朕就算真要赏个彩头,也应当是给伯夫人。”

        “那刚好!”长公主话接得特别快,似乎一直在等着对方说这句一般,“反正都是彩头,给谁都一样。既然是阿姝胜了,陛下将这彩头给阿姝正好。”

        “……?”原本一直没作声的关静姝有些懵。

        天子也是一怔,看向长公主时,却见对方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仿佛在示意着什么。

        片刻后,天子回神,心中骤然浮现一样东西,可还不等他开口,关静姝便先一步道。

        “不过是侥幸赢了一局棋罢了,妾担不起殿下与陛下原本定下的彩头,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说实在的,她也没想到长公主居然还和天子定了彩头这事。

        原本她骤然胜了天子心中便很是忐忑了,如今长公主还替她像天子讨要彩头,她又如何当得起?

        长公主见她这样,便拉住她的指尖道:“不过是个彩头罢了,不必急着拒绝嘛。况且你本来就赢了,这彩头拿的理所应当。”

        关静姝张了张口,“可……”

        “皇姐说得对。”这时天子温和的声音让关静姝将余下的话都压回腹中,安静听着对方说,“这局是朕输了,朕应当给伯夫人彩头。”

        鉴于眼下此处只有他三人,天子便道。

        “还请伯夫人稍等,朕很快便回来。”

        眼瞧着天子宽厚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纷飞的雪花中,连把伞都未曾打,关静姝心中想的第一件并不是对方为何要自己亲自出去,反倒是……

        “陛下他不撑伞不冷吗?”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关静姝下意识说了这么句,长公主一听眼波一转,唇边不着痕迹地勾起一抹笑,接着方道。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静姝你也知道,先帝尚在时,每每到了落雪的时日,那时尚是储君的陛下便总是喜欢冒雪走来走去,说了多少次都不听。唯一一回陛下愿意撑伞好像还是……”长公主说着顿了顿,似是在思索,几息后才有些恍然地接上方才的话,“哦对,好像是静姝你劝的他,他才愿意撑伞的。”

        说到这儿,长公主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句怎样的话,反倒颇为感慨地道:“说起来,以前还是你和陛下的关系好些,我这个做皇姐的,总是叫他不动,也只有你,才能让那时的陛下多听几句了……”

        “殿下——”眼见对方越说越离谱,关静姝忙开口,“还请殿下慎言。”

        “啊,我……对不住对不住。”长公主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道,“我一时忘了,静姝你别往心里去。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吧。”

        关静姝抿唇,不知回什么好。

        分明心中应当对长公主那番话感到不悦的,可不知怎的,在听了对方说的后,关静姝的脑中不自觉便浮现了以前的那些场景。

        那是她还未出阁的某年冬日。

        那天的雪和今日比起来不遑多让,甚至雪花片还要大些,她受那时还是安阳公主的殿下邀请,入宫陪对方消遣,恰好那时的太子也在,三人便在已经有些结冰的太液池旁玩了许久。

        天际的雪花如同柳絮纷纷扬扬地落下,不多时便在三人身上拢了层银白。那时的关静姝不似眼下这般畏寒,又因着和长公主跑跑跳跳不知多开心,一停下来四肢都是温热的,自然不觉着凉。

        可太子不一样,彼时太子才刚害了场病,好了没多久,故而比起她二人,自然是更受不了那雪花落在身上后化开的冰珠的。一旁跟着的内侍们也急得不行,尤其是周成,手中捧了大氅和伞,苦口婆心地劝对方挡着点,却都被太子回绝回去。

        理由是皇姐和关静姝两个弱女子都不怕,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怕冷?

        “哎唷,我的太子殿下,您这不是身子刚好吗?”周成脸都皱成苦瓜了,“这要是身子骨康健的时候,哪怕您去湖里泅水呢,小的也不敢劝您多穿点啊。”

        泅水什么的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不过周成说的也在理,太子身子骨刚好,确实不能像关静姝和长公主那样,冒着柳絮般的大雪,在冰天雪地中肆意奔跑嬉闹。

        这若是又有个什么好歹,只怕整个东宫的人都要折进去。

        可偏偏,太子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就是不爱穿那厚厚的大氅,更不想撑把遮雪的伞,瞧上去叫人笑话。

        这边周成劝了半晌不见成效,最终不得不厚着脸皮去求安阳公主。

        “找我有什么用?”安阳公主啧了一声,“我平日里劝他还劝得少了?他什么时候听进去过?”

        周成当然知道确实是这样,可眼下他着实没了别的法子。

        安阳公主本来也才念叨自己这个皇弟整日不爱惜身子,还不听劝,结果说着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便忽然唤了声静姝,把离她不远处正在赏梅的关静姝叫了过来。

        “怎么了?”因着和对方关系亲近,关静姝也不拘礼,过来后便径直问了句。

        安阳公主指着前方太液池旁的太子,摆出一副头疼的模样,“静姝,你看,太子他满身是雪,衣裳都快浸湿了,你也知道,他前些日子才刚养好身子,眼下若是再染了风寒,那可了不得。”说着她有些痛苦地捂了捂自己耳朵,“你总不想见我倒是再被母后斥责说没照顾好我这个太子弟弟吧?”

        彼时关静姝性子尚且活泼,闻言便直接道:“殿下,你直接说到底有何事,绕这么一圈,不累吗?”

        安阳便嘿嘿笑了声。

        “你看,我和周成都劝动他,眼下只能靠你了!”

        “我?”关静姝下意识抬手指了指自己,“让我去劝太子殿下添衣服撑伞,能行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安阳道,“横竖他眼下就是不愿意,谁都劝过了,独独除了你,可不就让你去试试,要实在不行,我便去找母后,让母后来治他!”

        最后,在安阳的撺掇下,关静姝只能应下。她看了周成一眼,示意对方跟上来,接着走到太子身边。

        安阳公主倒是没跟着去,只是坐在原处看着他们,原想着这回关静姝应当也会铩羽而归,毕竟先前也就不抱希望,谁知对方走到太子跟前,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短短几句话,就让原本怎么也不答应添衣服的太子直接示意周成替他穿好大氅,还同意了对方撑伞。

        事后安阳问过关静姝,究竟说了什么,太子才同意的。

        “我就是跟太子说‘天太冷了,殿下身子才刚好些,还是多穿件大氅好些’,然后他就答应了。”

        关静姝还记得,自己当时回了这句后,安阳公主摆明了一副不信的样子,似乎觉着她在扯谎。

        毕竟太子那固执的性子,就连生母皇后有时都劝不动,又怎会因着关静姝寥寥几语便改了主意?

        可关静姝知道,自己并未说谎,当时的太子,确实是听了这么一句后,便答应了添衣撑伞。

        这边正想着,关静姝忽听得长公主出声叫了声“周大人”,回神一瞧,才发现是殿中监周成来了。

        “周大人,陛下没回来?”眼见对方是独自前来的,长公主便问了句。

        周成见礼后才赶忙回道:“才刚刑部来人求见,陛下便留在紫宸殿理政了,特意嘱咐了臣将伯夫人的彩头送来。”

        说着上前两步,双手捧着手中的锦盒,递至关静姝跟前。

        “静姝,快瞧瞧是什么!”

        长公主显然有些好奇,便催促关静姝赶紧打开。

        关静姝这边正想着怎么婉拒呢,结果周成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说了句。

        “伯夫人,陛下说了,不是什么值钱的,您打开瞧瞧便是。”

        话说到这地步,关静姝再推辞便是不识好歹,因而略点头后,便将那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块绸布。

        长公主愕然,“这是什么?”

        陛下这是何意,哪有送人东西送块布的?

        周成却依旧看着关静姝,“伯夫人,您再把这布打开瞧瞧。”

        关静姝便依言掀开了那绸布,原本心中还在猜究竟是什么东西还要用绸布裹着,可当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她整个人骤然一滞。

        “……咦,怎么是本书?”长公主凑过去看了眼,有些不解,“还是本旧书,果真是不值钱的。”

        那静静躺在锦盒里的书恰好被遮住了部分封皮,从长公主的方向看去便很难分辨出是什么,这才让她有了这样的感慨。

        可关静姝却是瞧得清楚明白的。

        这盒子里的,哪里是什么旧书?

        《集贤散编》

        这是比先前长公主送与她的那把故音还难找到的存在。

        关静姝爱琴,自然也爱琴谱,尤其是那些已然失传的曲谱,她更是心心念念。这《集贤散编》便是她最想要的一本。

        里面收纳了从古至今大部分已然失佚的曲谱。

        可以说,它是每个爱琴之人心中最想得到的一本曲谱,关静姝也是一样。

        但这么些年,她在这上面也花了不少心思,却始终没能找到这曲谱的定点消息,日子久了,她甚至怀疑世上是否根本没有《集贤散编》这本书,不过是后世之人编出来浑说的玩意。

        这话她记得,还未出阁前,曾跟长公主和那时的太子提过。

        只是长公主心思不在这上面,便也没听进去,而太子在发现她这样想要那曲谱后,也只是多问了几句关于这书的事,而后便再没提起过了。

        关静姝原以为,那不过是往岁日子里的一点不起眼的记忆罢了。甚至若不是这回亲眼见着了这《集贤散编》,她根本都想不起自己曾经跟天子提起过这书。

        那时以为对方也和长公主一样,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眼下……

        看着锦盒里那破旧的曲谱,关静姝的心情一时变得复杂起来。

        这样的东西,得来只怕极为不易,陛下为何当个彩头便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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