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遗忘
你不回头看，怎么知道我不在你身后？——《胆小鬼日记》
冬去春来，春寒料峭。
高三寒假结束以后，苏矜就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复习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时间。
祁筱筱每天都对着陈束帆骂骂咧咧，让他好好学习。
苏矜知道，祁筱筱看陈束帆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成绩班里面垫底很着急。
祁筱筱虽然算不上成绩优秀，但成绩足够她去一所不错的学校。她很希望陈束帆可以和自己考到一个学校或者一座城市。
那毕竟是祁筱筱喜欢了三年都不敢表白的男孩。
至于苏矜，她好像很久没有认真地跟自己后桌说过话了。
两个人都很忙，苏矜需要大把的时间来攻克数学物理难题，经常埋头在一片题海之中。而季遇对待学习一向认真，他每天也宵衣旰食的整理和复习知识点。
一轮又一轮考试，高三那种压迫感扑面而来，每个人都好像憋着一口气。
是年五月，天气已经闷热了起来。
一个无风的夜晚，苏矜照例和祁筱筱一起去停车棚去骑车。
在车棚门口，苏矜看到李默径直走出去，没有像以前一样驻足在停车棚外等季遇一起回家。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季遇那辆暗蓝色的变速车孤零零地呆在停车棚。和以前不同的是，他变速车的后座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加了一个座椅。
苏矜抬头看了眼三层亮着灯的重点班教室，嘴里喃喃：“季遇没下来吗？”
虽然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站在旁边的祁筱筱还是听到了。
“哦，今天路亦韵值日，他在上面等路亦韵。”祁筱筱不以为意地回复苏矜。
“路亦韵？他为什么要等路亦韵？”苏矜感到如雷轰顶，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祁筱筱。
“季遇和路亦韵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吗？”祁筱筱难以置信苏矜信息竟然这么落后。
“他俩在一起了？”苏矜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平稳，表面上强撑着冷静。
“就说你天天沉浸在书海里太忘我了，这些八卦消息你一概不知。”祁筱筱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女孩突然之间的死气沉沉，也没有感受到周围空气温度的骤降，自顾自地吐槽她。
“什么时候的事？”
苏矜看着祁筱筱，眼睛里已经了无生机。
“上个星期吧。”祁筱筱摇摇脑袋，“路亦韵跟季遇表的白，季遇好像答应了。”
那天苏矜回家以后，就放下书包坐在椅子上发呆。
祁筱筱骗人的吧？一定是骗人的。
她掏出因为备考已经很久没用的手机，充电开机以后，点开和季遇的聊天框，手指劈里啪啦地在对话框里输入。
今夕何夕：【你喜欢过我吗？】
苏矜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按下发送键。最后她还是把打进对话框里的字全都删掉。
祁筱筱天天和你说些有的没的八卦，她的一面之词怎么能让你这么冲动。
你也就真信。
除非亲眼所见，别人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苏矜把手机还是像以前一样收起来，打开语文书，准备复习一遍高考要考的古诗词。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要背的诗词好像跟她作对，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往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扎去，皮开肉绽一般地疼。
苏矜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苏矜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到了学校。
祁筱筱看着她两个堪比熊猫的黑眼圈吐槽：“今今你已经很优秀了，就别卷我们这些普通孩子了。普通孩子还想走出大山呢。”
苏矜闻言笑笑：“我没有熬夜学习，昨天没睡好。”
说着她摆摆手，摊开本子，开始巩固昨天考试卷子的知识点。
很快熬到晚上下学，整整一天，苏矜也没有看到路亦韵和季遇有任何的交流。
她心中有一丝窃喜。
果然祁筱筱的嘴，骗人的鬼。以后再也不要相信她了，害我昨晚都没睡好。
她照旧是和祁筱筱推着车子在校门口分开，走的时候祁筱筱被陈束帆叫住，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至于周北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再在下学的时候跟在她身后了。
苏矜照例沿着自己回家的路线绕过了一条巷子，前面有一个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的红灯在闪烁。
她缓缓地刹车，视线前方有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是季遇。
几乎是同时，她看到他变速车后新添的座椅上侧坐着路亦韵。
季遇单脚撑在地上，裤腿微微卷起，黑色校服裤和运动鞋之间是一截白净清瘦的脚踝。
路亦韵一只手很有分寸地拽着季遇的衣角，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腿上。她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身着清爽的白色校服上衣和黑色校服裤，白嫩好看的脸蛋上两颗水晶葡萄一样的眼睛弯起，笑意盈盈地在和季遇聊天。
路边昏暗的灯光轻柔地打在他们身上，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投射着才子佳人的影影绰绰。
苏矜在他们后面，看不清季遇的表情。但她猜，这个时候的他一定在认真地回答路亦韵的问题。
前面的红灯变成了绿灯，后面有车不耐烦地朝苏矜按着喇叭。
季遇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扭头看向后面，看到的只是一个匆忙逃离的女孩背影。
苏矜强忍着泪水快速地蹬着车子原路返回，在校门口看见还在和陈束帆聊天的祁筱筱。
她随意地把变速车停在旁边，一路朝祁筱筱跑去。
苏矜几乎是撞进祁筱筱怀里的，还没等祁筱筱反应过来，苏矜已经紧紧地抱着祁筱筱，在她怀里小声地哭着了。
祁筱筱有些慌乱，她用眼神示意陈束帆先走，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在怀里的女孩。
怀里的女孩哭了好久，眼泪就像决堤的海水不停不休，祁筱筱感觉到自己衣服上她埋着的地方湿润了一大片。
“筱筱，我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矜终于带着哭腔开口说话。
“没事今今，丢就丢了，下一个更乖。”祁筱筱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开始信口胡诌。
“你说，如果我勇敢一点，在每一个选择的分岔路口都朝着他的方向多走一步，那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会不会是我？”苏矜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明白，两个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上天为什么要安排我们相遇。”
祁筱筱见苏矜并没有打算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叹了口气，也不再回复她，任女孩在自己怀里轻声地哭泣和自言自语。
那天晚上，苏矜两眼红红地回到家里，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在房间呆坐了很久很久。
苏岸和程沐晓只当她学习压力大，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第二天没等祁筱筱问苏矜发生了什么，苏矜就一脸冷漠地先发制人：“别问，问就是自己家的狗丢了。”
祁筱筱吃惊地看着她，总不能苏矜想站在狗的身边，她和狗注定不能在一起吧。
所以祁筱筱知道她不想说，也没有再问。这件事就这样翻篇了。
后来周围的人都发现苏矜像疯了一样地学习，在学校除了偶尔会和祁筱筱聊两句，其余时候都在埋头看书，真真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闷热的晚风吹来了烈日灼灼的夏天，也吹来了万众瞩目的高考。
如果说夏天是橘子汽水味的，那高考就是薄荷青柠味的。
在人声鼎沸中，一群又一群少年摆脱稚嫩，跃入人海，各自璀璨。
高考结束以后，苏矜没在南枝市多呆，买好票就和程沐晓苏岸一起出去游山玩水了。
结束旅行准备回家那天，正好出高考成绩。苏矜坐在候机室的椅子上查成绩，程沐晓就坐在她旁边，比苏矜还紧张。
成绩出来，没有很高，但是也勉强对得起苏矜的努力，能上一所中等的985的一个还不错的专业。
回去不久后班里面组织聚餐，苏矜和祁筱筱一起去了。
在饭桌上，大家互相打听成绩，天南海北的聊天。祁筱筱超常发挥，成绩破天荒可以去985；周北错考得比苏矜还好，在犹豫要不要和苏矜一个学校；陈束帆正常水平，够到了一本线；路亦韵成绩中等，堪堪上一所211。
至于季遇高考成绩还行，足够他和路亦韵一起上211了，但他要去参加飞行员面试，准备去国内知名的空军学校。以他健硕的身格和多年练武术的锻炼，这样的选择倒也不奇怪。
吃完饭以后，大家一起去了ktv。
去ktv的有20多个人，大家订了一间最大的包房。
祁筱筱拉着苏矜在路亦韵旁边坐下和她聊天。苏矜和在饭店一样，眼神呆呆地，全程静静地坐在旁边没有说话。
一开始聊天还正常，路亦韵和祁筱筱畅聊着高考以后的生活。聊着聊着祁筱筱聊天内容画风一转：“亦韵，你和季遇最近怎么样啊？”
路亦韵听到后笑笑：“我俩现在挺好的。”
这时之前一直沉默的苏矜看向路亦韵，突然开口：“你俩怎么在一起的？”
路亦韵抬眼看苏矜，眼里面还闪着星星。她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其实我高二参加文艺表演的时候就暗恋季遇了。那会儿我也不知道怎么靠近他，就没怎么打扰他，一直是偷偷地喜欢他。”
路亦韵拿起桌子上的饮料，喝了一口，接着说：“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大家压力特别大。他其实一直都很要强，所以很多话自己不往外说。我当时成绩比他好一点，我就一直在课下帮助他，教他做题，帮他解决困难，陪在他身边。后来记得有一天他考的特别不好，情绪很糟糕。我想着总得让他振作一下，就跟他表白了。”
“然后他同意了？”苏矜冷冷地扫了一眼当时坐在卡座唱歌的季遇。
“嗯，但是他其实没有立马答应我。他说，很感谢我一段时间的帮助，对我确实有一种莫名说不上来的情愫。但是他让我再等等，他需要再想想，而且他也不想耽误彼此的前途，所以高考完我俩才在一起的。”
“那他怎么之前下学天天等你，我还以为你俩在一起了。”祁筱筱在旁边嚷嚷。
“哦，当时天天辅导他嘛，我跟他说太麻烦了。就下学我俩一起去学校北边的一个奶茶店自习一会儿再回家。正好他妈妈为了方便他放些杂物给他后座装了一个座椅，我就每天坐着他的车一起了。”
ktv里五颜六色的灯光打在苏矜脸上，暗沉的环境里她的神色晦暗不明。
良久，她轻声道了一句：“祝你们长长久久。”
苏矜回家以后，仍然有些恍惚，总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突然想起什么，她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个很精致的本子。因为快要高考忙于学习，她已经三个月没动过这个本子了。
这个本子里是她闲的没事干的时候在里面写下的话，说是话，其实就是记录了她有感而发的暗恋记录。
本子上面画了一只蓝色的鲸鱼，如梦如幻的蓝色略深于海水的颜色。
它隔着冰面正在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对望。小女孩探出的手和它的嘴隔着冰面相触。
当时苏矜选择这个本子，就是因为上面这只好看的鲸鱼。
鲸鱼，矜遇，苏矜和季遇。
她轻轻翻开本子。第一页上有她龙飞凤舞的名字——苏矜。
第二页上是她在本子上用黑色签字笔写下的很多话：
“一只胆小鬼已经粉墨登场。”
“没错，是一只高傲的胆小鬼。”
“你的名字是我写过最短的情诗。”
“暗恋是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两个人的细水长流。”
“情窦初开的年纪，你在我心里得过满分。”
她早已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写下的这些字了。
也许是看他弹奏吉他，也许是自己决定去参加足球比赛，也许是他在公交站台和自己聊天，也许是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他挡在身前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人会记得这些了，除了她自己。
想着想着苏矜眼眶就红了，她强忍着没有让泪掉下来，眼泪轻轻地搭在睫毛上。
她嘲笑一般地笑出了声，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支蓝色的签字笔，翻开下一页。
“给你讲个故事。
我在寒冷的冬天遇见冰面下的鲸鱼，他也期待与我同游海阔云天，与我共度浪漫时光。
但是厚厚的冰面下，我只能看清他渴望的眼神和庞大的身躯。
终究，冰面将我们两个分隔开。
我只能轻轻地敲击冰面，和他告别。
我说：来年春暖花开时再见吧，总会再相遇的。
可我忘了，万物复苏，冰面融化，我却再也不能踏上冰面寻他了。
你看，原来这个精心挑选的本子封面早就安排好我们两个人的结局了。
你也是胆小鬼，我们都是胆小鬼。
可是你不回头看，怎么知道我不在你身后？
林清玄说‘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我自作主张地改编，可是却忘了她第一句写的是‘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
现在真的，毫无瓜葛了。
我爱意最纯洁最浓烈的时候，你确实在心里得过满分，那是因为我偷悄悄地给你作弊了。
其实你本来，都没有及格。
原来错误的年纪遇到的人，就不会是对的人。
一切都该结束了。
忘记你，是时间问题。”
写完这些，她下定决心一般地把本子扔进了一个用来装她小时候看过的书的旧箱子。
苏矜拿起手机，想把季遇从自己好友列表删除。
手机页面上和周北错的聊天框上有一个小红点，苏矜点开。
将错就错：【苏矜，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了。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
聊天界面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苏矜知道，有些话，必须要和他说明白了。
今夕何夕：【周北错，你也是一个很好的男孩。但你真的没必要在我一个人身上再耗费那么多心思了。向前走吧，你会遇到一个满眼都是你的女孩子。】
信息发过去就像石子沉入水底，没有任何动静。墙上挂着的时钟不知疲倦的“咔嚓咔嚓”，终于在它指向12点的时候，苏矜收到了周北错的回复。
将错就错：【我知道你在一些事里没走出来。但是苏矜，我希望你明白，错过了落日余晖，还会有满天星辰。即便那个人不是我，也会有人不远万里来爱你。】
今夕何夕：【嗯，谢谢你。山一程，水一程，我们都先往前走一程吧。】
退出来，苏矜看了眼季遇那个动漫头像旁边不知何时改掉的微信昵称“鲫鱼”，突然打消了删掉他的念头。
不知者无罪，何苦要和自己过不去。
网上流传一句话：“人一生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暖了岁月。”
苏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幸遇见了这样两个人，朝气蓬勃的季遇是那个惊艳了时光的少年，而默默守候的周北错是那个温暖了岁月的少年。
与这句话终与一人相伴余生的原意不同的是，苏矜并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产生太多羁绊。流淌的鎏金岁月里，总有人会走。
时光已经足够温柔了，就让它代替自己遗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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