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利益纠葛
顶着宾客们的炙热的八卦眼神和窃窃私语，两只雄虫小步快走地离开大厅，钻进了花园里。
这桩位于明克斯街区的庄园内有许许多多样式和风格都极不相同的林圃，有些由大面积如毛毯般的草坪铺就，有些则带着小桥流水与亭台楼阁，还有些完全没有章法、就是堆积着层层叠叠稀奇物种的大温室……凯恩斯领着波利绕过大厅前方热闹的宴客区域，熟门熟路地穿过复杂长廊内一道十分不起眼的小门，径直走向了十分安静的侧园。
硕大的巨木几乎将天空全部遮掩，茂密的蕨类植物点缀其中，不少蘑菇和小虫散发着荧光，被园丁们精心布置，形成如梦似幻般即压抑又奇妙的景色。
波利‘哇’了一声，好奇地伸手去捉覆盖在树干的青苔上正闪闪发亮的甲虫，却被那不起眼的小东西来了招‘飞龙骑脸’，吓得哇哇大叫、手舞足蹈。直到甲虫终于飞入了远处更深的昏暗处看不见了，这才直起腰来，双手撑着胯骨哈哈笑起来。
“你喜欢？”
凯恩斯站在距离对方三步之遥的位置看着棕发雄虫，伸手把脑袋上顶了快一小时的沉重发饰摘下来。
“哎，哎。不能用蛮力。”
波利想要跑过来，半路上因为湿滑的鹅暖石地面滑了一下，幸亏他眼明手快扶住了小路旁水泥房子造型的路灯，这才没有摔跤。
直起身体，雄虫浑不在意地拍拍手，把掌心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帮着凯恩斯将卡在头发上的扣索一个一个掰开。
清脆的‘啪嗒’声回响在幽深的林间小道里，让弯着膝盖垂下脑袋的凯恩斯蓦然想起自己还是人类时缩在杂物间摁泡泡纸的时光：
——未来如此模糊不清，心中焦虑无处释放，只能用这种无意义的小动作填充生活。
“好了，完美！”
波利拍了拍他的肩膀，两只雄虫一起用力，这才安然无恙地把那堆由金属和石头构成的装饰从头发上摘下——小拇指甲大小、银杏叶状黄金的每个边角都由景泰蓝细心勾画，然后片片片紧密交织，制作出羽毛头冠的样子。伴随着凯恩斯浑不在意的动作，发冠上两条珠光闪闪的‘长辫子’从前胸的位置滑落至地面，红与紫的宝石摔在沾满尘土的鹅暖石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左右转转脑袋，松快了几下脖子，凯恩斯一手拎着沉重的发冠，一手像拖着条死鱼般把编成流苏状的宝石托起来。他想找个更便捷的方式把这团玩意随身带，但尝试了几次都不得其法。于是干脆把外套也脱下来，将首饰连同衣服打成包裹，十分潇洒地往肩上抗。
这里总被树荫遮蔽，夜晚还有些冷。一阵带着蘑菇荧光孢子的微风拂过，他打了个喷嚏。抬起头，正巧看见波利有点惊讶的表情。
“总这么穿着不好走路。”
凯恩斯三言两语解释完，又转过来问对方：
“你要不要也……”
“算啦。”
波利笑了笑，找到路边的大石头堪堪坐下休息。
“我一会儿还要回去呢，如果被马库尔看到衣冠不整的话就惨啦。”
凯恩斯原本擦鼻子手停顿，迟疑了两秒后问：
“你们从小就认识，现在又结了婚。难道纳比先生还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指责你吗？”
“指责算不上。”
波利端正地把双手摆在膝盖上，沉思片刻后才找了个比较合适的说法。
“应该是无视？嗯，他最多也就是好长时间不陪我，把我像个花瓶放在那儿吧。”
凯恩斯抿起嘴唇。
“结婚后雌君差不多都是这样。”
有些压抑的氛围里，反倒是波利率先安慰凯恩斯。
“马库尔已经算是不错的啦——今天看议会长很紧张你的样子，如果以后真的结婚，说不定你的运气会比我还好一些呢。”
‘和科尔涅利结婚？我倒宁愿从悬崖上跳下去。’
凯恩斯暗自冷笑，不过却没有在波利面前表现出来。他只是低下头，看上去一副似乎害羞的样子。
“哎。”
波利长叹一声，双手托起下巴。
“如果周易君还活着的话，估计也能拥有一个好婚姻。”
“他嘛……”
凯恩斯的语气有些冷淡。
“或许？”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那位吗？”
波利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听你说起他的事情，还以为你也是他的崇拜者呢。”
“算不上，就是听了一耳朵而已。”
“……真少见。”
“怎么，难道你也是他的崇拜者？”
“那倒不是的。”
“所以就是说嘛。”
凯恩斯露出那种被宠坏了的鄙睨表情，混不吝地挥挥手。
“周易君、周易君，我在蓝鲨星系的时候就老是听到他。他是高阶雄虫，我也不差嘛，搞不懂为什么被那么多虫族念叨。”
嘟囔着嘴，一张左脸写着‘羡慕’，右脸写着‘嫉妒’，脑门上挂着‘恨’字的表情就这么活灵活现地被肌肉定格在雄虫脸上。
“啊……这话可不能说出去。”
波利把手指放在嘴唇前做出噤声动作，有点担忧地伸长了脖子前后左右打量了一圈环境，这才压低了声音提示：
“毕竟就连议会长大人好像也对他挺在意的……”
“哈？”
凯恩斯把肩膀上扛着的东西往地上一丢。
“我是听传言说，好像当初有不少雌虫挺看好他，没想到就连议会长……周易君不是只跟纳比先生谈过恋——哎！”
他捂起嘴，有点忐忑地看着波利。
“抱歉，我不是故意说起这件事。”
“没什么。”
波利很是宽容地笑了笑。
“毕竟那位已经没了，我还不至于和死去的雄虫争风吃醋嘛。”
“说的也是。”
凯恩斯也笑起来。
“俗话讲的好嘛，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既然你和纳比先生早就认识，半路上杀出来的周易君算怎么回事，嘿！要我说的话，明明是他先坏了规矩……”
“也不能这么说。”
波利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外套，把从树上跌落的花瓣弹走，语气十分轻柔。
“毕竟周易君先生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纳比先生竟然没有告诉过他？我可不信。”
凯恩斯环抱双臂。
“据说他们交往了挺久的吧，好像是，是从什么星上就遇见了，这要说周易君对纳比先生的过往一无所知，完全不合理嘛。”
波利有点神秘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凯恩斯孩子气地踢了踢脚下的鹅暖石，十分沉闷地嘟囔着：
“你说这家伙真可恶啊，明明都死透了，怎么还这么阴魂不散的……”
“嘘。”
波利摇摇头，顺着对方的话含混着讲了几个词出来。
“毕竟……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和雌虫们相处感情实在算不上什么。只要还有利益……”
棕发雄虫笑了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和他活泼轻快截然不同的阴沉讥讽。虽然是一闪而逝，却被一直用心观察的凯恩斯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不懂这些事情。”
故作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凯恩斯把双手放下，又去扣旁边树皮上生长的小型蕨类植物。
“我哥娶了格安·布力诺，你知道那只雌虫吗？虽然姓布力诺，但是早已经不是贵族啦。好像很早就被家里赶出来……他们相处起来倒是挺和谐的，但我哥也跟我说，如果娶了贵族雌君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这样一通剖白，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感染到了波利。棕发雄虫沉吟两秒，非常有长辈风范地安抚道：
“别怕，贵族们虽然更难搞一点，但也不是洪水猛兽。重点是要认真挑选个能被拿捏的住的，无论是通过感情还是其他什么——你现在做的就不错啊。”
说到这里，他用手捂着嘴，有点狡黠地弯起眼睛。
“啊？你说这个啊。”
凯恩斯摇头晃脑地嗯嗯啊啊了几声，也跟着笑起来。
“不过只是这样也不保险。”
波利抬头看着黑漆漆、完全被树影遮挡的天空，似是在跟凯恩斯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想要维持生活，还要有更深的利益瓜葛才行啊……毕竟怕就怕有哪些不守规矩的家伙突然撞进来，处理起来也很麻烦……”
“能处理的话，麻烦一点也算好事吧。”
凯恩斯也学着波利的样子抬头望天。
他闭上眼，深深吸气，然后长长地吐出来。
荒星上马库尔那张带着尘土和泥点的爽朗笑脸浮现在黑暗中。接下去，那张脸扭曲折叠，变成他们回到文明世界后有些矜持的抿唇微笑。再接下来，是周易君的录音被断章取义的曝光后，马库尔有些忧虑又似乎带着兴奋的、跃跃欲试的脸……
当年周易君不得不走向台前，那次的媒体狂欢是最关键的转折点。
所以，当初被误认为与自己和马库尔毫不相干的波利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又究竟是怎样的利益，让对方在如今可以下意识地说出拿捏雌虫这么自信的话来。
“你看上去脸色有点不太好，是不是低血糖了？”
凯恩斯恍然睁开眼，身材矮小的棕发雄虫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对方在衣服兜里掏了掏，像变魔术般拿出了只雄虫专用的精神营养剂。
“要不先垫一点儿吧。”
看到凯恩斯似乎有点迟疑，波利把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塞进他手里，带着点俏皮地讲：
“放心，这是门托萨雄虫救治中心出品的。”
看看棕色瓶里正散发着幽幽绿光的营养剂，再看看对方紧盯着自己的棕色眼睛，凯恩斯咧嘴微笑：
“谢谢，只是我打不开封条——这玩意可难弄啦，要不还是等……”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听见从身后的黑暗里传来一声不算太高的‘救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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